我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仿佛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纸醉金迷的花楼上人声鼎沸,我忍着惧意与妈妈谈价,她肥润的双手在我身上揉捏,不时嘟囔着评估几句,周围是花娘的调笑,还有嫖客肆意打量的目光。 碧绿的水烟在我头顶发出呛人的味道,缥渺的烟气中,有相熟的嫖客大声与妈妈打着招呼:“花妈妈,又来新货了。小模样不错,看着是个未经世的,记得给我留着。” 那时的我,也是这样发着抖,打着颤,恐惧着自己的未来。 我怎么就没死在那个时候呢? 11 云笙最后嫁给了云铮的副将。 她被封为云和郡主,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新郎是一个寡言但念旧的人。 他们婚后不久,就要一同赶赴边关。 云笙来向我辞别。 长久的沉默后,云笙泪目,“宋姐姐,谢谢你!” 我强撑着笑,没有承她的谢意,反而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云铮。 如果不是我。 如果没有我。 云铮会好好活着,以他的功勋,必会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他会有一个灿烂肆意的未来。 有云铮护着的云笙,也不必活得这般小心。 是我对不起他们! 云笙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嶙峋瘦骨刺痛了她的眼,“宋姐姐,你别自苦了,忘了哥哥吧! “我知道,你觉得是陛下害死了哥哥。可是,不是这样的。那一战,粮草充足、装备精良,哥哥出事,真的只是意外。” 我下意识地摇头。 不是意外。 云铮是丛林山野中磨炼出来的将军,不谙水性,却被裴怀宁派去攻打水寇。 明明兵分三路,却只有云铮率领的右军遇到了水中漩涡。 明明其他人都好好地活了下来,唯有云铮的船出了事! 他连尸骨都没有找回来! 云笙的眼泪掉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心中惊痛,“宋姐姐,要怪就怪哥哥吧,是他痴心妄想,竟然想和陛下抢女人。” 12 云笙走后,我大病了一场。 梦中都是云笙蓦然抬起的双眸,幽深的仿佛要把我吸进去: “宋姐姐,你知道吗?裴氏皇族的皇子皇孙,都会在总角之年选一个小宫女做玩伴。长大后,视其品貌心性,为妾、为奴或为心腹,终其一生,不得自由。她是皇子的附庸,是皇权的象征,除了她的皇子,没有人可以染指。 “所以啊,宋姐姐,你不是裴家的养女,你是陛下自己选定的那个小宫女!” 原来是这样啊! 竟然是这样! 我还妄想能还清裴家的恩情,脱离裴怀宁的掌控。 我还满腔欢喜的,准备嫁给我的小将军。 可裴家收养我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这些。 他们说,我是裴家的养女,以后是正经的裴家小姐,除了要学习的礼仪文史、武功医术,只需要照顾好裴怀宁就可以了。 金质玉相的小男孩腰背挺直,他清凌凌的眼眸望着我。 让我发誓,要永永远远地陪着他。 我以为,那只是小孩子的戏言。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他才是裴府真正的主子。 原来,他们要的,是我的一辈子。 13 我是被呛醒的。 裴怀宁捏着我的下颚,苦涩的药汁洒了我满头满脸。 我连咳声都是有气无力的。 裴怀宁的眼角有一点水光,看我醒来,他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嘴上仍是不饶人,“宋时微,你再不醒,我就把赵云笙抓回来,我就给她的郡马赐美妾。” 我咳着咳着,便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裴怀宁,如果我是你的伴生宫女,你为什么放任云铮和我亲近?” 他先是一怔,接着大怒:“是我放任他与你亲近的吗?明明是他自己粘上你的。” 我笑得没了力气,却还是抬起头盯住了他的眼睛,“那你为什么要同意我与云铮的婚事?” 裴怀宁气得在床前疾走,“宋时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你和赵云铮将我架在火堆上烤。” “在那种情况下,你让我怎么办?你们两个都是朕的功臣,可一个无知无畏,一个藐视皇权,除了答应,朕还能怎么办?” “可从来就没人告诉我,我是你的伴生宫女。” 裴怀宁噎住了,自顾自地转了半天,声音终于低了下来,“一开始,朕也不知情。后来,朕需要隐瞒身份,更加不能和你明说。等到最后,朕已经知事了,你要我如何与你开口? “朕以为,有我珠玉在前,你不可能看上赵云铮那个混不吝的。” 可我,偏偏就看上了他! 14 那一日,裴怀宁拉住了要自卖青楼的我。 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全然地相信了我。 他在城墙边上画了奇怪的符文,不过半日,就有人把我们接走了。 我们去了一个青山碧水环绕的山寨。 那里有许多神情激动的大人物,他们恭敬地拜在裴怀宁的脚下。 他们说裴家出了奸细,为了荣华富贵向先皇告密。 事出突然,他们就这样失去了裴怀宁的踪迹。 幸亏懿德太子保佑,裴怀宁才能安然无恙地回了山寨。 后来,裴怀宁忙了起来,他要学得太多,要做得太多。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我自觉已经还清了裴家的恩情,正计划着下山。 赵云铮拦住了我,飞扬洒脱的小少年随手抛着我的包袱,眉目清俊,“小姑娘,云澜山可下不得啊!” 云澜山确实下不得,他们并不信任我,不能让我下山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我气鼓鼓地坐在山头上生闷气,赵云铮就蹲在我身边剥松子。 15 “我爹死前曾说他与裴府有旧,怕我一个孤女活不下去,让我投奔裴府。 “可裴府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裴怀宁的脾气差,事又多,明明有婢女仆从,他吃个核桃都要我亲手剥。 “后来,裴家遭难。我带着他东躲西藏,日子更苦了。可我不能抱怨,裴家养了我三年,我要报恩。 “我救过裴怀宁的命,养他三个月,差点赔给他一条命。按说三年养恩已经还清了,我终于自由了,你们又不让我下山。” 我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控诉他,“尤其是你,你就是偷偷放我下山又能怎么样?你还每天看管着我。” 赵云铮手忙脚乱地哄我,他将剥好的松子,一股脑地放到我的裙子上,“小祖宗,你别哭。我以后绝不让你剥核桃,我剥松子给你吃,好不好?” 松子确实香甜,我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赵云铮奇怪地看着我,有些迟疑,“你不知道,你与公子的关系吗?” “知道啊。” 我看他一眼,犹自愤愤不平,“他是裴家的亲子,我是裴家的养女。可他从来没有叫过我姐姐,他待我就像债主一样。” 赵云铮笑出了声。 16 再后来,天下大乱,裴怀宁成了我们的主公。 赵云铮在前线杀敌。 我坐镇后方,调度粮草,必要时也要去战场厮杀一番。 他曾在箭尽粮绝之际骂我抠门,也曾在危急关头拼死救我性命。 我会在枪林剑雨中为他雪中送炭,也会在无计可施之际与他一同饿上三天。 几度生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赵云铮又一次极为郑重地问我:“宋时微,你真的不喜欢主公吗?” 我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战场上的人命不值钱,我也不扭捏,我在他面前向来肆意,“赵云铮,我只心悦你!” 我的小将军高昂着头,本想绷住笑,做出一个高冷模样,可笑意还是忍不住从眼角眉梢淌了出来。 他的眼睛可真亮,里面全是我的影子,他说:“宋时微,我也心悦你!” 我那时已经在裴怀宁的阵营,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 除了云澜山上的旧臣,我还结识了许多的将领谋士。 他们不知我与裴怀宁的过往,也无人知晓所谓的伴生宫女的轶事。 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些,也便不知,自己从来就不得自由。 那时的我,只是宋时微。 与赵云铮两情相悦的宋时微! 17 “宋时微,从一开始,你就是属于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我平静的看着他: “从你放任云铮与我亲近时,从你允了我与云铮的婚事起,就不再有人相信我是你的伴生宫女。 “裴怀宁,自始至终这么想的人,只有你。” 裴怀宁气狠狠地离开了。 我呆呆地看着帷幔上的云纹。 原来,从踏进裴家的那一天,我就再也没有自由了。 三年的养恩,我赔进去的是一辈子。 知道真相后,日子突然就没了盼头。 我很快的衰败下去。 各种手段用尽,还是无果后,裴怀宁终于有些后悔,他急得掉了眼泪,“宋时微,朕不逼你了,你别死! “我只是不甘心。你明明对我那么好,没有人对我比你还好了,可你说你只是报恩,你总想着报完恩就离开我。 “宋时微,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怎么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宋时微,我离不开你! “你都不知道,你对赵云铮笑的时候有多好看!可你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恭谨又拘束。” 我气息微弱的躺在床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裴怀宁帮我掖好被子,看了我很久,忽地在我耳边说:“宋时微,你现在死了,是见不到赵云铮的。” 我的心跳停滞了一瞬,意识到他话中的含义后,突然如万马奔腾。 我睁开了眼睛。 18. 我开始慢慢地好了起来。 欣喜之余,裴怀宁气得在自己寝宫里大发脾气。 他来看我时便冷着一张脸,不住地嘲讽我:“宋时微,你不是要死吗?怎么听到赵云铮的消息就改主意了?” “宋时微,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都是当娘的人了!” 我端着补汤的手一顿,极其平静的看向了他:“裴怀宁,你是真的认为安宁是赵云铮的孩子吗?” 裴怀宁下意识地要开口应答,抬眸对上我泠然的目光,不由语塞。 “裴怀宁,你心真狠!” 裴怀宁落荒而逃。 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的呢? 若当真认为安宁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裴怀宁怎么会那般地紧张她。 为了贬低打压我,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裴怀宁自知理亏,一连几日躲着我,没有再来永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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