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宝嫣欺瞒下药的事,陆道莲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惹了你生气?想出这等法子治我,嗯?” 他语气低沉却不乏宠溺,宝嫣当下不仅震撼他的敏锐,更惶恐的是他会责怪她骂她,甚至发威发怒。 但是和想象中不一样,陆道莲居然问她,是不是他的问题,她才这么做的。 宝嫣心里积蓄的愧疚,宛若潮水,终于决堤,“不是,不是毒药,只是想你好好睡一觉。” 她双眼通红地保证道:“真的,是我让柳太医帮我开的安神药,添加了些在酒水里,你若不信,我这就喝给你看。” 她迫不及待去拿酒壶,揭开盖子,却在要喝的那一刻被陆道莲夺走了,他紧紧攥着她的五指,明明透着些许笑意,眼神却冷得不行,“你是不记得你现在身子有多重要是吗,还敢以身试药?” 宝嫣听出他话语中的关切,内心滋味更不好受,自责道:“我想证明给你看,我不是想害你,夫君,我舍不得害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做对不起你的事……” 陆道莲对她好,宝嫣直到今日才深有感触。 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明明知道她差点做错事,结果却将错都归类到他自己身上,言语中还在维护她,替她寻一个借口。 连她阿耶因为月氏的事,都与她产生隔阂,失去陆道莲,宝嫣真就失去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陆道莲神情不变,紧紧盯着宝嫣,似是还在思量她话中的真意,“那你说的,只想我好好睡一觉是什么意思?” 宝嫣这时再瞒下去也无意义,在与陆道莲交织的目光中,苦涩地全盘托出:“有歹人不愿这天下易主,想通过我阻拦你明日登基。昨日阿嫂前来找我,说我兄长的一双儿女被人绑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还给我留了一封信,就是用我侄儿侄女逼我就范,给你下药……” 宝嫣怎会真的害陆道莲呢,她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更不是不知轻重厉害。 陆道莲一死,整个苏家都要覆灭。 而他不在了,她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亲手杀死自己的心上人,简直违背了良心。 她对陆道莲的情意不少半分,于是便想出把药换成安神药的法子,等陆道莲沉沉睡过去,再放出信号,将背后指使的人引出来,将其抓住。 没想到计划还未实现,就被陆道莲戳破了,宝嫣垂泪,恹恹地和他认错道歉,“是我自作主张,你怪我吧,打我也行,我真的没有想害你。” 他箍在她身上的手一紧,嗤笑一声:“我确实该好好打你一顿。” 他笑宝嫣的天真,不知世事,又恼她遇上事了不肯和他说。 不过苏家的玄孙玄女不见,的确是真事,拿亲人来要挟宝嫣,要她在他们彼此中做选择,换做任何人都会为难。 唯一有点良心的是,宝嫣没有弃他于不顾。 “朕要治你们苏家一个大不敬之罪。” 他吓唬她。 宝嫣果然骇住了,匆匆摇头,向他祈求,“不要,是我的错,我太一意孤行了,你怪我一个人就好了,罚也罚我吧。” 陆道莲冷哼着不肯答应,他问她,“你说他们给了你一瓶毒药,放在何处,把它拿来。” 宝嫣踌躇不前,整个情绪复杂无比,有好多话想和陆道莲说。 可惜这人现在好似在恼她,不大爱听她说什么,固执地问:“药到底在哪,你不去取,我自己去拿。” 宝嫣在他腿上刚刚坐热,就被挪到了结实冷硬的椅子上,她神情充满对陆道莲的不舍,“在,在那。” 她指了一个位置,是她亲手放的,连身边婢女都不知道。 陆道莲翻找一通,很快将药瓶拿了回来,瓶身和瓶底的字都被他瞧得清清楚楚。 宝嫣心脏被重新吊起来,她紧张地问:“你打算做什么?” 陆道莲面无表情地走到桌前,“你不是放心不下你兄长那对儿女,我做什么,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这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宝嫣拉住他的手腕,无不歉疚地说:“是我错了,夫君,你要怪就怪我好不好,我不该瞒着你的,我有错,你打我吧,我不是故意要惹你难过。” “哦?” 陆道莲油盐不进,面带微笑:“你没错,你哪有错,我不是说过,你在我这,做什么都是对你的。我难过?一点也不难过。” 宝嫣预感越来越不妙。 陆道莲:“你不是想救他们吗?夫君也舍不得你伤心,你下不去手,夫君替你把药喝了,好不好?这样你兄长的儿女就能平安无事了,这是皆大欢喜的事,你怎么不高兴?” 宝嫣哪是这个意思,但是知道缘由后,陆道莲好似更加生她的气了,故意拿话激她。 甚至还真的打开了药瓶,宝嫣看得心惊肉跳,扑上去阻止,“不要,不要,夫君我真的知错了,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她扑上来那一刻,不管不顾的样子同样让陆道莲眼皮一跳,登时有所收敛自己的动作,生怕她肚子撞上自己受伤,于是更快地接住宝嫣。 陆道莲听她呜呜的哭声,把人环在胸膛间无奈轻叹:“你想吓死我。” 宝嫣的不对劲是从昨日开始起的,她自从到未央宫来,哪日不是喜笑颜开的,到了夜里,同陆道莲好似也有说不完的小话。 结果昨夜心事重重的模样,以为能瞒过他去,陆道莲隐忍不发,就是想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忍也是真的能忍。 要不是他差点动真格试试她,宝嫣兴许还会再忍下去。 一巴掌重重拍在怀中人的娇臀上,宝嫣浑身一震,除了迷茫,还有一丝丝不像难过的欣喜。 他这样子,是不是代表不怪她了? 然而,下一刻,头顶传来陆道莲低沉的声音,“成功下毒后,他们还吩咐你做了什么。” 宝嫣还在发痴。 冷不丁又挨了两下,这下陆道莲不仅没收手,还狠狠捏了她的肉,这种略带惩罚性的动作,叫宝嫣轻微吃痛,又忍不住眼里泛出动人的春水。 “说不说。” 又要打了,宝嫣扭着身子,期期艾艾道:“他们,他们让我在殿外放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能飞好高,哪怕是在宫外,只要留意未央宫的上空,就能看到一束微弱的火光在空中飘荡。 陆道莲:“那就去放。” 宝嫣震惊仰头,却被捂住双眼,不让她看到那双眸子里的冷冷杀意。 先帝丧期,夜里宵禁。 晚市也没有了,城内除了路边几盏昏黄的灯,一片幽静。 庆峰带着人马抵达一个庄子,待到下属押着一道人影去敲门,众人扶着腰上的刀耐心等候,直到内里传来回应,门缝悄悄打开时,终于一双腿猛力踹了过去。 开门的备受惊吓,怒喝:“大胆,你们是谁?这是长公主的庄子。” 看着人影往里冲,庆峰喝完最后一口烈酒,丢下水囊,同时向后方吩咐:“三刻后,通知苏家前来领人。” 宫中。 为先帝守孝的不仅有钦点的大臣,还有曾经的皇子,如今被封了王的王爷和公主们。 晏子渊得到秘密传话,从灵堂出去,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在一条隐秘小道上见到贤宁的身影。 二人沉默良久,贤宁抚上他的脸颊,“我虽无子,养你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一天后悔过,更视你为己出。阿渊,相信阿母,阿母都是为了你好。” “从小到大,我给你的哪样不是最好的,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只有你才配得上那位子。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许坐。” 晏子渊与陆道莲生得相似,几近一模一样,如今陆道莲为了做帝王还俗,还续了发。 若是两个人站在一起,不去区分气度和眼神,光看五官,就能以假乱真了。 贤宁打的就是要晏子渊李代桃僵的主意,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再不阻止陆道莲,整个天下就是他的了。 真让他坐上帝王宝座,那她对晏子渊多年的培养,岂不是全都白费了,这怎么行? 她近些日子动作不断,就是为了今日的孤注一掷而准备的,先派人绑了苏家两个幼子为质,要挟唯一能接近陆道莲的苏氏女给他下毒,再让晏子渊神不知鬼不觉取代陆道莲参加登基大典,一切就能尘埃落定了。 贤宁:“未央宫那边我早已派人盯着了,那苏氏女敢不动手,我就让人剁掉她兄长儿女的手送去给她。” 她侧身,望向远处未央宫的上空,抓紧晏子渊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连指甲都深深掐入肉里,“快看,长明灯亮了。” “快去。” 晏子渊被推着走,他远远地复杂地回望贤宁的身影,对她的执迷不悟感触颇深。 在被封为屏山王后,晏子渊想成为帝王的心就已经慢慢熄灭,他失去了与陆道莲作对的斗志,只因汉幽帝在世的时候,同样作为他的儿子,对方对他和对陆道莲的态度,那是天差地别。 他那时就已经知晓,什么是大势已去。 可是贤宁好似还不愿意认命,依旧做着无谓的尝试。 如她所言,晏子渊是她养大的,养恩重于深恩,既然贤宁还不肯死心,晏子渊也只有为了偿还她这么多年的恩情,去走这一趟。 哪怕他早已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第89章 在未央殿里, 晏子渊看到了宝嫣,许久未见,她坐在地上, 抱着一个人正不断重复地念着对方的身份, “夫君,夫君。” 泣声不停, 言语间可以显现出对那人的留恋,晏子渊忍不住愣怔, 难道贤宁的计谋真的成功了? “他死了?” 宝嫣泪眼朦胧地回头, 瞪着晏子渊的眼神悲伤澄澈, 像是在看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晏子渊不知是惊是喜, 似乎难以接受陆道莲这么轻易就死在宝嫣手里,他绕过来打量地上的情形。 在他眼中, 和他一母同胞却处处比他有优势的陆道莲,就这样躺在他心爱人的腿上,双眼紧闭, 仿佛了无生机。 他第一时间是想去探对方鼻息, 看陆道莲到底死没死。 可他一伸手就被伤心到极致的小妇人呵斥,“别碰他!别用你的脏手碰他。” 晏子渊睇向眼神恨极了他的宝嫣, 他欣赏她,又同样感觉复杂, 冷笑着说:“你这时候流泪又有什么用, 他还不是死在你手上。” 他感叹:“枉他一世英名, 居然有一日,也会被妇人迷了眼, 葬送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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