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没过一会儿,又阖上了眼。 傅归宜低头凝视睡过去的妹妹,心像被一块巨石压上,呼吸断断续续的。 他替她捏了捏被角,悄悄地退了出去。 傅归荑的眼里没有对世界的牵绊。 她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此生无憾。 傅归宜站在门外沉默了很久,自己作为哥哥实在是失职,他竟从未注意过她的异常。 忽然天空闪过一道惊雷,也炸开了镇南王府的大门。 “你来干什么?”傅归宜面色不善地看着不速之客。 一年不见,裴璟气势更甚,黑夜非但没有将他的威压冲淡,反倒平添几分莫测的诡谲,叫人更加猜不透他的心思。 “来找你叙旧。”裴璟对他的横眉冷目毫不在意。 “我跟你没旧可叙,”傅归宜冷笑道:“你不会是来抢人的吧?” 裴璟负手而立,下巴微扬:“我若真是来抢人的,还需要通知你一声?” 傅归宜挡在大门口,伸手拦住去路:“我说过你不要再来了,否则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裴璟还没说话,跟在旁边的季明雪先忍不住了:“镇南王,你放肆,如何能对陛下如此无礼!” 傅归宜半眯着眼,愣是不让他进门。 裴璟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径直往里走,路过傅归宜时淡淡道:“我先进去,其他事情容后再议。” 说罢,拂开他的手,大步流星向傅归荑院子里走。 傅归宜气得冲他大喊:“你不是来找我叙旧的?我的书房在那边!” “我跟你没旧可叙。” 傅归宜正准备叫人拦住裴璟,被季明雪先一步阻止。 “陛下不眠不休赶了六天路,你让他看一眼。”季明雪皱眉道:“接到傅小姐生病的消息,陛下寝食难安,几乎是立刻从南陵启程过来。” 从苍云九州到南陵京城的距离大概是十日,裴璟定是路上不停歇才能在六日之内赶到。 傅归宜哈了一声,“说得好像来见最后一面似的。” 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连忙呸呸呸了三声。 “说不准他来了,我妹妹病得更重!” 傅归宜又呸了三声,裴璟气得他脑子都糊涂了,话也不会说。 季明雪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傅归宜白了他一眼,赶忙跟过去,以免他又作出什么荒唐事,比如直接把人打包带回京城。 等他来到傅归荑院子时,发现裴璟规矩地站在院外,低头正与素霖说什么。 “真奇怪,他怎么没有直接闯进去?”傅归宜像是第一次认识裴璟一样,他什么时候还学会了非请勿入。 裴璟面无表情听完素霖的话后一言不发,转身往傅归荑种树的园子里走。 傅归宜连忙跟上。 园内的树枝被吹得乱七八糟,有好些都被连根拔起,满眼的荒芜与颓败。 “完蛋!”傅归宜两眼一黑,这些都是傅归荑一年以来的心血,要是等她好起来了,指不定要多难过。 但是心里却隐隐有点窃喜,终于可以不用再吃那些水果了,本来还能跟父亲母亲一起分,如今他们出门云游,所有的果实全部都只能留给他消耗。 傅归荑从来没有吃过自己种的东西,原因是他们害怕她知道自己种出来的东西不好吃后磨灭了兴趣,所以每次她去摘果子的时候都会有人来告诉父子两,他们至少有一个人陪同,以免她兴致上来自己吃一口。 傅归宜早就暗中购买了一批易养活,品种有好的果苗。 罢了,到时候他陪妹妹一起重新再种新的果树,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瞎弄。 裴璟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棵孤独又突兀的枇杷树。 “怎么了?”傅归宜察觉裴璟的脸色很难看,双眸中似乎有种巨大的哀伤。 “她在种枇杷树。”裴璟的声线不稳,透着惊惧:“你竟然不知道她在种这个……” 傅归宜一头雾水,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裴璟的不对劲,语气焦急道:“枇杷树怎么了?” 这枇杷树长得挺好的啊,去年结的果可多了,他差点要吃吐。 裴璟走到枇杷树前,手掌覆在树干上,轻轻抚摸着。 “有一天,她在读书,翻到了一篇文章。”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枇杷树在苍云九州不常见,她问裴璟为什么这个人要在他妻子死后种枇杷树,不是桃树,不是芭蕉? 傅归荑的问题很奇怪,一般人都会为故事里对妻子念念不忘的深情而感动,所以裴璟记得特别清楚。 他没有敷衍,而是认真想了想。 最后他告诉傅归荑自己的猜测。 “批把树长得很快,一年便能结果。它的生命又很长,能百年不枯萎。他的妻子也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栽了棵好养活的枇杷树,或许是希望丈夫每年都有个盼头,吃着枇杷不要忘记她。亦或者,是期盼丈夫通过枇杷的美味,不要对生活失去希望。” 傅归荑听后没什么表情,好像并没有为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动容。 傅归宜听得心惊肉跳的,再结合自己之前的猜测,整个人顿时像坠入水底,胸口处翻绞惊痛与悲恸,口鼻酸涩。 眼角莫名其妙地泛着热意,浑身觳觫。 这件事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一定是假的。 裴璟肯定是在吓他,然后会说要治好傅归荑只能带回南陵京都,迫使他交出人。 一定是这样的,一切都是裴璟的阴谋。 裴璟的五指合拢,死死攥住枇杷树干,用力一扯。 第一下没扯动,他换成双手握住,再拔。 傅归宜抓出他的手臂,大声质问:“你在干嘛!” 这可是院子里唯一一棵□□的植物。 “你不帮忙,就别碍事。”裴璟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 傅归宜叹了口气,从一旁的小屋里拿了锄头和铁锹,两人把傅归荑辛辛苦苦种的树连根拔起。 裴璟拍了拍手上的泥,沉声道:“你去告诉她,风雨太大,枇杷树被吹倒了。” “就这?”傅归宜一脸疑惑。 裴璟淡淡点头,“别告诉她,我来过。” 说完便毫不犹豫离开镇南王府,连傅归荑的小院都没路过。 傅归宜按裴璟的话照做。 傅归荑奇迹般地在三天内好了起来,看得他啧啧称奇。 裴璟的话莫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傅归荑能下地走动后,来到自己的院子前,看见被毁得一塌糊涂的院子叹了口气。 不,是叹了很多口气。 傅归宜安慰她,说和她一起再重新种。 “我们能不能不种枇杷树了。”傅归宜小心翼翼地盯着傅归荑,看见她的脸色明显僵了一下,他立刻找补:“苍云九州不适合种枇杷,还是换种水果罢。我喜欢吃草莓,多种些草莓好不好?还有父亲,他爱吃香蕉,母亲爱吃梨。” 草莓每年都需要人维护,香蕉树结果后需要每年砍掉的茎块,一年种一次,还有梨树五年才开花结果。 裴璟的话像一把利剑般,悬在傅归宜头顶。 傅归荑闻言,手中动作僵硬起来,长睫垂落,不住地抖动,似乎在挣扎。 “好。”最终傅归荑答应了。 傅归宜强忍哽咽,笑道:“那我去为你寻好的苗子。” * 裴璟在镇南王府附近买了一间宅子,靠近傅归荑的小院。 傅归宜手里拿了个藤条上门,气势汹汹地来找裴璟。 季明雪见状,哪里肯放他进去。 下人回了门口的动静,裴璟把他放了进来。 “我说过让你别来苍云九州,也不许再踏入我们家一步,否则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季明雪紧张地看着傅归宜,随时准备把他扣下压出去。 裴璟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屋内只剩下他与傅归宜,裴璟面不改色道:“如果我让你再打一次,你能让我随时进门么?” “你做梦。” “你放肆。” 裴璟冷冷看向他:“莫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傅归宜丝毫不惧:“不敢,但是我不能让你再动她。” 裴璟眼皮一压,收回犀利的目光。 “你打吧。” 傅归宜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有些猝不及防。 “你打了我十二下,”裴璟的头冒着细密的冷汗,面色略有苍白,却气势十足:“意味着我至少有十二次机会踏入镇南王府。” 傅归宜刚要张嘴骂他无赖,他绝不同意。 “你放心,我不会再强迫她做任何事。”他的声音弱了下来:“我只是想,亲眼看她好起来,仅此而已。” 傅归宜冷哼道:“不打扰?那你是怎么知道她生病的,镇南王府到底哪个是你的耳目?” 傅归宜的声音到最后有些气急败坏,他作为暗卫出生,竟然找不出到底谁是内奸,这让他有些焦虑。 “别猜了,”裴璟替他解惑:“你府里我确实没安插探子,我承诺过她的,一定会做到。” 不然他也不会今天才知道傅归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枇杷树。 不是在府内,那便是在府外。 傅归宜暗忖,镇南王府四处肯定布满裴璟的眼线,那日他请大夫入府一事被他知道了。 裴璟淡淡道:“我保证,绝对不会让她发现我的存在,行么?” 傅归宜没同意也没拒绝,转身要走。 “傅归宜,”裴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在东宫时整天不是射箭就是读书,也没什么其他爱好。我最初有意让她与外界隔离,她感受到后居然没有一点反抗,似乎根本不需要。她有意在减少跟这个世界的联系,你想办法让她多点牵绊,别真的超然外物,无欲无求。” 傅归荑的情感太淡薄,淡薄到裴璟曾经需要用一些极端的手段才能让她变脸,哪怕是愤怒也好,怨恨也罢,总比她一副淡漠无所谓的样子要强。 有时候明明抱着她,两个人的距离那样近,他却总觉得抓不住她。 傅归荑像一缕风,好像只要他略微恍神,她就会消逝不见。 傅归宜恶狠狠丢下一句知道了,大步离开。 当晚,裴璟穿了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到傅归荑的院子里。 暖黄的烛光将她的剪影投在窗帘上,像是在读书,旁边还有一个人陪她坐着,想必是素霖。 裴璟站在院内一角的阴影处,目光炙热地看着靠左的人影,喉间几乎瞬间涌上热意。 他浑身都紧绷着,强忍着不上前去推开那道门。 一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她在干什么,今天吃了什么,睡觉是否安枕,有没有欺负她,她过得好不好……好多次他都想她想得发狂,恨不得点齐人马要强行带她回来,转念又按耐住自己发疯般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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