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被他发现,他一定毫不留情地将人扫地出门。 然而裴璟的视线始终集中在桌面的图纸上,手脚规规矩矩摆放在该放的位置,除了傅归荑刚进来时颔首示意,再也没看她一眼。 “不知道对于这个问题,季将军有何见解。”傅归荑满怀期待地看着季明雪。 她话音一落,另外两双眼睛齐齐盯过来,季明雪顿觉自己头皮发麻,压力倍增。 “啊这……”季明雪挠挠头,他听了半天,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东西傅归荑到底是怎么想出来,饶是他想破了天也不会有这样的奇思构想,更不要说给她提意见。 季明雪觉得自己可以给她提鞋。 傅归荑眼里的光慢慢黯下去,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很久,本想接着这次机会弄明白,以偿夙愿。 季明雪平日在南陵,来苍云九州的机会不多,见面更是不易,自己也不好主动联系他。 傅归荑失望的表情让季明雪有一瞬间觉得他罪该万死,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生怕所学,张嘴啊了半天也没啊出个所以然来。 “没关系。这问题一时之间确实没办法解决。”傅归荑给他递了台阶。 “我觉得问题不在望山上,而在于弓弦。”裴璟声音缓慢有力:“弓弦过紧,反而丧失对方向的调整空间。或者可以给重弩设计一个机关,让它根据目标远近来调整弓弦松紧度。” 傅归荑眼前一亮,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望山上,望山是弩箭瞄准器。她善用长弓,弓弦的拉伸她可以自由控制,但是弩箭却不行。 箭射出去是以望山瞄准的中心以抛物线的轨迹落下的,她只想到如何去设计望山的瞄准而忽略了弓弦本身的力量。 以长弓为例,并不是力量越大,精度越准,而是目标与自身的力量找到一个平衡点。 射箭并不是蛮力,而是巧劲。 “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傅归荑下意识朝声音主人看去,刚好对上裴璟望过来的双眸。 他的眼睛微弯,眉梢在笑,幽黑如渊的双眸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爱意。 傅归荑被看得脸一热,慌忙低下头。 裴璟看见她的长睫不住地乱扑腾,像小刷子似的拂过自己的心尖,胸口的痒意倏地蔓延至喉头。 他端起茶杯假装抿了一口。 季明雪一听,毫不吝惜地夸赞:“陛下圣明!改造弓弦松弛的机关比望山容易。”他说完感觉不对,又补了一句:“傅小姐的构思巧妙,也令我佩服。小姐与陛下两人简直是相辅相成,珠联璧合。” 傅归荑闻言也端起茶杯抿了口。 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对面的镇南王脸色黑如锅底。 季明雪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缩着脖子跟鹌鹑似的。 傅归宜嘲讽:“季明雪,你一个武状元,能不要乱用文绉绉的词吗?” 什么珠联璧合,相辅相成,他听着真刺耳。 季明雪觉得自己受到侮辱,他虽然是武状元,但又不是一个大字都不识的莽夫,四书五经,兵法谋略他也是从小耳熟能详。 “哪有用错,上次连弩也是陛下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改进方法,才有了今日无所不催的追云骑。” 季明雪不敢大声嚷嚷,然而在寂静的空间里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傅归荑猛地抬头看向裴璟,他神情泰然自若,并没有因为季明雪的夸赞而自得,仿佛这只是他日常处理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心悄然颤了颤,原来上一次解决困扰她多年难题的人是裴璟。 她一直以为是季明雪,那次在校场主动接近他,提出训练骑兵的建议,也是为了回报他为自己解惑,还将她的设想变为现实。 傅归荑知道真相后抿了抿唇,裴璟好像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傅归宜可不乐意自己妹妹的功绩被裴璟霸占,出言提醒:“设计图纸可是我妹妹提供的,你怎么说的好像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季明雪急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 “够了。”裴璟冷言打断,他扫了眼挑事的傅归宜:“时间不多,你们两个废话挺多的。” 两人噤声,眼神在空气中持续厮杀。 傅归荑的余光穿过激烈的空中战场,落在裴璟的脸上。 她忽然注意到,裴璟两鬓的白发又恢复成黑色,近两年的时光在他身上好像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反倒是外露的骇戾之气沉淀下来,酿成一壶深藏不露的酒。 闻着醇厚,实际上烈如刺刀。 忽然,对面的人抬眸望过来,对她轻扬唇角。 傅归荑慌忙移开视线,盯着桌上凉透的茶杯,心脏怦怦直跳。 手不自觉握住杯壁,又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明明是冷的,她怎么觉得烫手。 “喝热的,凉茶伤身。”裴璟替她满上热茶,他的视线虽没有时刻在傅归荑身上,注意力却从未离开。 “谢了。”傅归荑头埋得更低。 “倒茶就倒茶,你的手离这么近做什么!”傅归宜抢过裴璟手中的茶壶,想接着他的动作。凑近一看,发现茶已经满了,骂骂咧咧给自己倒了点。 他看见对面季明雪气鼓鼓的样子,眼珠子都在骂他,轻笑一声给他满上。 季明雪的腮帮子瘪了下去,没好气地道了声谢谢。 剑拔弩张和暧昧绵长的气氛用一杯热茶混在一起,居然有种奇异的和谐。 后面几人又对这个改进方案做了一番讨论,傅归荑每次提出小细节改动,裴璟都能够接上,并给予最大的完善。 同样的,裴璟有疑惑的地方,傅归荑也能及时解答。 两人一来一往,话不多,却让另外两人硬生生插不上嘴。 傅归荑是没有意识,裴璟是故意为之。 讨论完,滚烫的热茶刚好降到合适的温度,傅归荑一饮而尽,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傅归宜眼疾手快地替妹妹满上,没再给居心叵测之人留一点机会。 往后的讨论,主要集中要如何运用重弩对海寇作战。 这是傅归荑的知识盲区。 南北战争时,父亲从不让她去前线,上战场也是在后方阵地,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务。 她的身体不适合长途奔波,大部分还是留在大本营帮助父亲训练骑兵的骑射功夫。 傅归荑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 季明雪提到海寇的特点,他们依仗熟悉海域情况化整为零,有组织有纪律的分批骚扰,声东击西。 他们十分凶残,遇到海面上的商船抢完财物后绝不留活口,女人会当做战利品带回去。 一边劫掠财物,一边到处吸纳穷凶极恶之徒,不但有南陵的逃犯,还有周边数十个小岛的原住民。渐渐发展成了一个小国,把南陵海岸线一带当作随时补充物资的粮仓。 海寇个个是熟悉水性的好手,在跟朝廷水师对抗时会潜入水底在他们的船只下方一边放上重物,迫使整条船无法平衡,更别说作战抵抗。 好在裴璟手里有连弩,看见船只附近水底有动静便无差别一顿狂射,叫他们不能动手脚。 然而这治标不治本,光抵抗不进攻可不是裴璟的作风。 海寇狡猾,他们知道自己正面硬抗,绝无取胜南陵正规军的可能,秉承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又狡兔三窟,很难全数歼灭。 季明雪在说的时候一脸凝重,连傅归宜都眉头紧皱。 反观裴璟神色淡淡,针对每一个困难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季明雪和傅归宜偶尔会反对他的建议,裴璟并不生恼,反倒鼓励和采纳他们的看法。 最后三人一致商讨出新的作战方式,扬长避短,利用新设计的重弩掩护潜水的士兵。 裴璟有条不紊地安排季明雪改造重弩,同时命令兵部选拔精通水性之人,又让户部准备好出海用的干粮。 海上作战可没空埋锅造饭,淡水资源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傅归荑听着听着,变换姿势,以手支额撑在桌上,注意力不自觉被裴璟沉稳有力的声音吸引。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好像再大的困难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 季明雪他们布满愁云的面容因为裴璟自信飞扬的神色变得渐渐明朗,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连哥哥都不自觉按照他的话往下想,往下做。 裴璟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仿佛只要他在,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你是不是累了?”裴璟注意到傅归荑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还以为她是不耐烦听这些。 “你去好好休息罢。”他放低声音:“今天多谢你的建议,等我凯旋,定有重谢。” 裴璟嗓音低沉,有力地打在傅归荑耳膜上,连同心脏都悄悄震动起来。 “好,那你们聊。”傅归荑垂落的双手攥紧裙摆,猛地起身离开。 裴璟看着消失在门边的倩影,怅然若失。 “回神。”傅归宜伸出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悠,“别看了,人现在已经到屋里。” 裴璟冷冷刮了他一眼,继续安排剩下的事。 季明雪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低头捏了捏鼻尖。 看来陛下跟傅小姐之间的最大阻碍,是面前的镇南王。 傅归荑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脚步飞快,迎面的凉风吹散身体的些许热意。 然而当她回到房间后,脸上的热度再一次席卷而来,更甚之前。 她以前好像从没有认真看过裴璟的相貌,只是隐约有个印象,今天傅归荑忽然发现他的眼睛深邃,双眸望过来时像是会说话一样。 傅归荑的目光落在自己打开的书册上,里面都是关于各种弩的介绍。 她阖上书页,好像已经不需要再看了。 “大小姐,厨房来问,今晚是吃糖醋鱼还是红烧鱼,或者炖个鱼汤滋补。” 素霖的声音吓了傅归荑一跳,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脏,隔着门压住嗓音道:“都做,今晚上用膳的人多。” 天色渐暗,傅归宜准备把两个不速之客扫地出门时,素霖及时赶到。 “大小姐请厨房做了陛下和季将军的晚膳。” 裴璟闻言脚步一转,熟门熟路地往饭厅走。 傅归宜在他身后怎么喊,他都当没听见。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可爱说让我解释一下枇杷树剧情,这个剧情不是体现男主有多聪明,反而是体现他关心则乱(遇上女主的事就开始发疯,不正常)。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过这种心理,越是在乎的人,越怕ta出事。ta去小区门口买瓶酱油,都怕ta遇上意外,身体哪里有点小病小痛,就怀疑是不治之症。归根结底就是太在乎,不容许出一丝丝意外。 现在倒回去看76,基本上都是男主视角和哥哥视角,他们都很在乎女主,所以会因为她的任何风吹草动而方寸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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