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你的事。” 即便没有云黎,沈砚找到宋令枝,也是早晚的事,且那时岳栩还找了明府其他奴仆。 纵使没有云黎的画像,他亦能借他人之手发现魏子渊。 云黎目光在宋令枝脸上轻轻打量:“那你们如今……” 宋令枝笑而不语,一双浅淡眸子低低垂着。日光落在宋令枝眼中,泛起无尽的平和。 云黎识趣不再往下问,只道:“莫要委屈了自己便好。” …… 难得出宫一趟,宋令枝本想着接到小猫就回宫,忽而听云黎提起寺中的长明灯。 宋令枝突然改了主意,想着在年前为家中双亲和祖母祈福。 七宝香车改道而行。 寺庙古朴肃穆,庄严的钟声自鼓楼远远传来。 主殿前青烟缭绕,一众香客手持高香,虔诚跪在蒲团之上,为家人祈福平安。 僧人手执犍稚,静静站在一旁,轻敲案上木鱼。 殿外雪珠子茫茫,不知何时,天上又飘起了小雪,洋洋洒洒,如搓棉扯絮。 雪珠子细碎,天幕晦暗阴沉,鸦青色的天不见半点日光。 宋令枝一身大红猩猩毡斗篷,簪花戴珠。在佛祖前拜了三拜,宋令枝扶着白芷的手起身,缓缓往外走去。 秋雁在马车上照看小猫,马车内燃着银火壶,又有暖手炉在手,倒不怕秋雁照看不细心。 只是来时不曾下雪,故而白芷也没将油纸伞带在身边。 殿外雪珠子迷了眼,朔风凛冽。 白芷缩缩脖颈,檐角风大,她又扶着宋令枝往后退开两三步。 “外面下着雪,奴婢先回马车取伞,姑娘且在此处候上半刻,奴婢去去就回。” 宋令枝颔首:“去罢。” 檐角下悬着一盏玻璃画圣寿无疆纹挂灯,烛光在冷风中摇曳。 呼啸寒风刺骨,仰头望天,只见铺天盖地满眼的白。 万物无声。 倏尔,一竹青色油纸伞出现在视野之中。 伞柄往上抬起,宋令枝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瞳仁极深,宛若冬日古松森冷冰寒,却在迎上宋令枝视线时,沈砚眸光柔和一瞬。 簌簌雪花落在沈砚身后,他一身玄色海水纹大氅,落在白茫茫雪地中,尤为瞩目。 油纸伞撑过宋令枝头顶,未来得及伸开接雪的手指被沈砚握住。 沈砚好似很喜欢十指相扣,每每抓着宋令枝,皆是这般。 宋令枝眼前一怔,讶异失笑:“你怎么来了?“ 思及沈砚大病初愈,且他先前还在榻上躺了一个多月,宋令枝忧心忡忡。 “先前孟老先生说,你身上的寒症还没好全,不能见风。“ 宋令枝亦步亦趋跟在沈砚身侧,她一心盯着自己脚下的台阶,不曾留意身侧望过来的视线。 “你如今身子这么虚,怕是……” 话犹未了,握着自己的手好似又滚烫几分。 沈砚不知何时驻足,侧目凝视。 落在宋令枝脸上的视线沉沉,似若有所思。 宋令枝不明所以抬眸:“怎、怎么了?” 沈砚漫不经心收回目光:“没什么。” 冬日严寒,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块,清泉池亦是如此。 走在前方是一对小夫妻,俨然也是为清泉池而来,如今见着结冰的一池水,女子满脸失望。 她手心握着三枚硬币,拉着丈夫的手往前,双手合十,闭眼祈福。 “快点,他们都说清泉池祈福最是灵验,若是同心悦之人前来,佛祖定能保佑二人恩爱长久。” 男子眼含戏谑:“那若不是心悦之人呢?” 女子气呼呼睁眼瞪人:“若非是自己心悦之人,谁会来清泉池祈福。你再胡说八道,日后就别进我屋子了。” 男子连声求饶告罪:“娘子息怒娘子息怒,为夫再也不敢了。” 清泉池的传说,沈砚上回来,也曾听净空大师提过,当时他对此嗤之以鼻,只觉荒谬不屑。 偏首望身侧的宋令枝,沈砚面不改色:“……要去吗?” 宋令枝不假思索:“不去。” 孟瑞先前吃醉酒,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吐露干净。 沈砚从小因挡灾命格一说受尽苦楚,对神明一事最是不屑。 宋令枝无意在他人伤口上撒盐。 径自越过清泉池往前走:“走罢,马车停在前面,就快到了。” 沈砚深深望宋令枝一眼,黑眸幽深晦暗,握着油纸伞的手指指尖泛白。 一双眸子平静无波。 半晌,沈砚喉咙方溢出一声:“……嗯。” 听不出喜怒。 …… 黄昏褪去,黑夜悄然而至。 寝殿中央供着一方鎏金珐琅铜脚炉,临窗炕前空无一人。 博古架上的青窑美人瓶中供着数枝红梅,案几上另设有水仙三足洗,点着几处宣石。 沈砚一身金丝滚边月白寝衣,里外寻了一通,皆不见宋令枝的身影。 沈砚凝眉,抬脚往外走去。 廊檐下宫人手提着羊角灯,垂手侍立,毕恭毕敬道。 “陛下,宋姑娘在暖阁。” 沈砚凝眉,肩上披着墨绿色缂丝青莲纹鹤氅。 他面上凝重:“这个时辰,她去暖阁做什么?” 宫人小心翼翼在前方引路:“奴才听说,是那猫崽出了变故,宋姑娘怕出事,亲自过去盯着。” 穿过乌木长廊,暖阁近在咫尺。 宫人躬身,亲自为沈砚挽起明黄猩猩毡帘。 暖气迎面而来,伴随着几声惊慌失措的叫声。 秋雁不曾照看过这般小的猫崽,丁点动静便大惊失色。 “姑娘,它好像快不行了。” 她嗓音压着哭腔,“怎么办,都怪奴婢不小心,忘了将窗子关上。” 虽说只有半刻钟,然手中的猫崽才出世不久,身子自然受不得。 宋令枝眉宇紧拢,亦是束手无措,只是面上比秋雁镇静些。 “你去寻孟老先生来,他在西野村这么多年,应是见过不少世面。还有,打发人去明府请云黎入宫,她若是不方便……” 宋令枝心急如焚,不曾听见院中宫人的通传声。 沈砚转过缂丝屏风她才看见。 秋雁和白芷齐齐福身行礼:“见过陛下。” 宋令枝怀中的猫崽奄奄一息,似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沈砚轻轻抬眸,目光停留一瞬:“给我罢。” 宋令枝半信半疑:“你……” 沈砚淡声:“不必寻太医,过会就好了。” 秋雁和白芷相视一眼,福身告退。 暖阁烧着滚烫地龙,宋令枝目不转睛盯着沈砚掌心的猫崽。 许是沈砚掌心灼热,先前还颤颤发抖蜷缩在一处的猫崽,渐渐心安理得躺在沈砚手心。 寻了个舒服姿势,安心睡下。 身上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宋令枝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碰了下。 果真不似眼前那般冰冷。 她眼睛一亮,一双明眸熠熠,小心翼翼将猫崽从沈砚手中接过。 宋令枝好奇:“你怎么会懂这个?” 沈砚泰然自若:“以前养过。” 只可惜在他手中救活的猫崽,第三日就死在先太子身边的太监手下。 沈砚是在御湖中找着白猫尸身的。 那之后,沈砚就没再喜欢什么了。 宋令枝往日只见沈砚同先太子势同水火,而后又从孟瑞口中得知沈砚命格一事,并不知晓还有这一段公案在。 她低声呢喃,嘟哝人心险恶。 沈砚眸色淡淡:“嗯。” 所以后来他也把那太监也推入湖中了。 沈砚亲眼看着那小太监在水中苦苦挣扎,看着他一点一点沉入湖中,看着湖水逐渐没过小太监的头顶。 他眼中淡漠,一丝波澜起伏也无。 耳边只有小太监先前阿谀奉承太子的那一句:“不过是只畜生罢了,惊扰了殿下,死不足惜。” ……畜生罢了。 所以沈砚也将小太监踢入湖中。 因果轮回。 眼前的沈砚周身冰冷,通身笼罩浓浓黑雾,一双黑眸如窗外夜色,晦暗无光。 下颌紧绷,往事重提,他好似又一次站在御湖边上,眼中只余阴翳雾霾。 宋令枝心口遽然一紧。 她往前,在沈砚下颌落下轻轻一吻,宋令枝低声:“都过去了。” 只是一瞬的事,稍纵即离。 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宋令枝当即往后退开两三步。 无奈为时已晚。 纤纤细腰落在沈砚掌中,沈砚轻而易举,将人捞在怀中。 喉结滚动,沈砚眸色沉了一瞬,他哑然失笑:“胆子挺大。” 风雨欲来,宋令枝挣扎着要从沈砚膝上跳下。 晚了一步。 骨节分明的手指扼住宋令枝的后颈,沈砚搂着人往前。 落在宋令枝唇上的吻霸道蛮横。 层层叠叠的檀香笼罩,宋令枝氤氲在檀香之中,只觉气息逐渐微弱。 临近窒息之际,沈砚终于松开人,那双黑眸低垂,似檐上青松,沉沉望着宋令枝。 宋令枝只来得及喘息一瞬。 红唇又一次被覆上,细碎呜咽溢出唇齿。 如此几回,宋令枝晕晕沉沉,只觉脑中空白,差点忘了自己姓甚名何。 双眼蕴着朦胧水雾,眼尾处亦泛着不正常的绯红之色。 似是被人欺负惨了。 沈砚眼眸低垂,指腹轻轻在宋令枝唇角掠过。 宋令枝红唇上的口脂早就落入沈砚唇齿,只剩几处清晰齿痕。 沈砚眼中带笑:“怎么还是半点长进也无。” 口吻听着还有几处惋惜遗憾。 宋令枝睁大眼睛,恼羞成怒,捏拳砸向沈砚肩头。 她语无伦次:“你怎么、怎么……” 一语未落,宋令枝瞳孔骤紧,她目光不敢往下确定一二:“你、你……” 嗓音变了调,宋令枝用力推开人,欲从暖阁逃走。 “……不要脸。” 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宋令枝脸红耳赤。 面若冠玉的一张脸殷红,宛若朝霞满天。 “……别、动。” 手臂被沈砚紧紧箍住,如铜墙铁壁,宋令枝挣脱不得。 她其实也不敢乱用力,深怕不小心碰到…… 薄薄脸皮红得滴血,宋令枝垂首,半张脸掩在沈砚肩窝之中。 沈砚一手揽着人,落在宋令枝耳尖的气息滚烫灼热,他嗓音低哑,沉沉混着眸中不可言说的情绪。 “……宋令枝。” 宋令枝半张脸埋着,只发出低低的一声“嗯”,恨不得就地将自己埋了。 沈砚哑声一笑:“手,还是脚?” 脑中乱如麻团,宋令枝哪里听得懂沈砚在说什么,双眼流露出几分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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