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寺后,上客堂檀香缭绕,昏黄烛光跃动在棋盘上。 良久,终传来悠长的一声长叹:“贫僧输了。” 老人一身灰色僧袍,手里捻着一串沉香佛珠,眉眼温和恭顺,任谁见了,也不会将眼前人和在沙场上所向披靡杀伐决断的摄政王联想在一处。 手中的白子随意丢开,沈砚端坐在蒲团上,一身玄色暗花翠竹雨花锦广袖长袍,他眉眼淡淡,墨色瞳孔如院外黑夜。 眼皮轻抬,烛光洒落在他眼中,似泛着浅淡涟漪。 钟鸣鼓响,远方幽幽传来钟声,沈砚慢条斯理盯着眼前的僧人,轻哂:“皇叔如今……可真是比不得从前了。” 僧人唇角挂着浅浅笑意:“三皇子慎言,此处早无皇叔,只有净空大师罢了。” “是与不是,皇叔自己心里清楚。” 清冷如山泉的声音落下,比之窗外的山雪越发清寒彻骨。 沈砚起身,颀长身姿映照在槅扇木窗上,似皎皎明上月,不容亵渎。 雪色连天,窗外红梅绽雪,倏然嘎吱一声,似是梅枝断开。 沈砚猛地抬眸,凌厉眸子如利刃穿过纱窗。 上堂客清幽淡雅,檀香氤氲萦绕。 窗棂高高举起,满园雪色融在茫茫夜色之中,梅花枝掉落在窗下。 雪地上尚有爪印留存,像是……狸奴。 沈砚眸色深了几许。 …… 冷风呼啸,天色将明之时,屋中炭火燃尽,寒气逼人。 宋令枝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前世,醒来看见在伺候在榻边的秋雁,一颗心终稍稍放下。 额角沁出细密汗珠,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拿青盐服侍宋令枝漱口,又舀了面汤来,半跪在脚凳伺候宋令枝净脸。 白芷言笑晏晏:“天还阴着呢,姑娘今日倒是起得早些,老夫人院子还安静着呢,想来还没起身。” 宋令枝往一眼窗外,惊奇:“外面可还下着雪?” 白芷:“下了一整夜,这会子早停了。只是那风声着实可恨,扰得人一夜没睡好觉。” 左右宋老夫人还没起身,斋堂这会还在备早膳,宋令枝笑笑,扶着白芷的手往外走。 “我听闻后山栽了一片红梅,好看得紧,你陪我瞧瞧去。可惜今儿实在不巧,若是在家中,还能让人将红梅上的雪收了去,待来年开春煮茶用。” 白芷提着玻璃绣球灯,只笑:“姑娘真是好雅兴。” 冷风拂面,暗香疏影。 梅林如画,映照着满天雪色。 秋香色盘金斗纹鹤氅笼在肩上,宋令枝仰头望,鬓间的海棠点翠珠子碧玉簪灼目。 红梅枝轻捻在指尖,往前走亦是梅林深处,点点红梅滴落在雪地。 宋令枝回首望白芷,催着人上前:“白芷,你看前面……” 声音戛然而止。 宋令枝瞳孔紧缩,只觉脑中嗡嗡,她难以置信望着不远处的一幕。 红的血,白的地。 一匹白驹站在梅树下,身后拖着血肉模糊的一人,也不知在雪中拖行多久,那人早没了气息,双足无力拖在地,身后长长的一串血迹。 定睛细看,竟是昨夜给她送过汤婆子的小沙弥。 宋令枝双膝一软,往后趔趄两三步,跌坐在地。 茫茫雪地悄然无声,只余风声凛冽。 再然后,是沙棠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一步、两步、三步。 宋令枝侧目。 逆着光,最先入目的是一片玄色衣角。 沈砚负着手,那双锐利冷冽的眸子漫不经心从宋令枝脸上掠过。 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作者有话说: 新文《娇生惯养》,求收藏! 【文案1】 宋昭昭自幼失去双亲,寄住在京中舅舅家。 人人皆知,宋家有女生得貌美,冰肌玉骨,云鬓纤腰。及笄那年,宋家门槛险些被求娶之人踩烂。 只可惜舅舅攀附权贵,对求娶的才子视而不见,一心想把侄女献给皇帝身边的老太监。 皇帝昏庸,老太监一手遮天,京中无人敢惹,只对远在边关的六王爷谢曜有所忌惮。 无奈之下,宋昭昭只能寻来说书人,编排了许多自己和谢曜缠绵悱恻的话本。 话本中,谢曜对宋昭昭一见钟情。 话本中,谢曜非宋昭昭不娶。 话本中…… 一时之间,人人都知宋昭昭是谢曜的意中人,二人的故事在京中广为流传,深得说书先生的喜欢,话本也越写越多,越写越…… 【文案2】 谢曜此人,阴鸷狠戾,就连皇帝也不敢招惹,只远远将他打发去了边关,一去便是五年。 宋昭昭本想着待事情告一段落,便从说书人那收回话本。 却不想谢曜忽然回京。 酒楼门前。 阴雨绵绵,谢曜一身灰青长袍,油纸伞轻抬,一双淡漠眸子猝不及防撞入宋昭昭视线。 说书人洋溢高涨的声音从酒楼传出:“话说六王爷一朝有孕……” 宋昭昭:! 宋昭昭:我不是!我没有!这不是我让他写的!
第5章 钱庄 风声呜咽,屋中点了两个大火盆。 青纱帐幔低垂,宋老夫人一手挽着沉香木珠,嘴上念念有词。 白芷和秋雁跪在下首,两人双目垂泪,不敢大声语,只无声啜泣。 临窗榻上,宋令枝拥着绣衾,双眸紧阖,一双柳眸如烟雾,紧紧笼着,好似梦中也睡得不安稳。通身烫得吓人,似落入火炉。 寺庙不比家中,大雪封了山,大夫也不得上山。 无奈之下,宋老夫人只能让侍女寻了干净帕子,拧干水贴在宋令枝额上。 “真真是作孽,好端端的怎会碰上这种事。”宋老夫人捂着心口,眼泪滚落而下,婆娑眼眸沧桑悲痛。 她指着秋雁和白芷怒斥,“你们就是这么服侍姑娘的?可怜我这孙女才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又撞上这档子事。” 自梅林回来,宋令枝一病不起,高烧迟迟未退。 那小沙弥自然无人顾及,宋老夫人一心惦念自家孙女,每每派人前去山门那看何时能下山归家。 柳妈妈站一旁,帮忙拭泪,又为白芷和秋雁说话:“老夫人也该注意身子,这会还在寺中,不比家里。白芷和秋雁两位姑娘伺候姑娘惯了,如今还是先让她们起来服侍,省得姑娘那无人照看。” 宋老夫人声音哽咽,终还是点头应允:“你这话说得极是。” 白芷和秋雁闻言,忙忙叩首谢恩。 正说着话,忽闻院外传来婆子的声音,说是严公子来了。 宋老夫人忙请了进来,又笑着道谢:“早上多亏了严公子。” 那会宋令枝晕倒在梅林,白芷又唬得腿软站不起身,还是沈砚发现,及时喊人前去。 沈砚淡声:“老夫人客气了。” 宋老夫人眼珠子含泪:“也不知道我这孙女能不能捱过这遭,若她真的……” 倏地,帐中传来白芷的惊呼:“老夫人,不好了!姑娘她,她……” 喉咙失了声,只余啜泣。 白芷泪流满面。 榻上宋令枝一张脸惨白,忽然呓语不止,怎么喊也喊不醒。 宋老夫人急得大喊“心肝儿”,又想着寻人去主殿,请高僧念经。 气急攻心,起身又急,一时慌了神,两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柳妈妈在侧,赶忙伸手搀扶人坐下,急得满头大汗:“老夫人,这会子你可万万不能倒下,姑娘那还等着人呢。” 满屋子的人乱成一团,无计可施之际,忽而听见沈砚出声:“老夫人,我曾随家父学过几年医,略通医术,若老夫人信得过……” 救人要紧,宋老夫人连声:“信得过信得过,快快,请严公子过去。” …… 宋令枝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还在漪兰殿,窗外寒风呼啸,高高的松柏立在院中,满目疮痍。 小宫女凑到墙角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可吓死我了,那可是齐国公的次子,以前还是陛下的伴读。陛下居然让人将他绑在马后,生生在京城绕了三十圈!听说人放下来的时候,那张脸都是血,齐国公当场晕了过去。” “小点声,声音这么大,你不要命了,仔细让人听了去。” “怕什么,整个皇宫上下,陛下在哪都不足为奇,独独不会踏足漪兰殿。我和你们说,那齐国公次子我见过一面,好像是得罪了陛下,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宋令枝睡得迷糊,梦境残缺不全。 一会是前世齐国公次子惨死在京中,一会是昨日有过几面之缘的小沙弥。 宋令枝还记得对方言笑晏晏和祖母谈金明寺中的一花一草,记得对方好心送来的汤婆子,记得小丫鬟说,那小沙弥在后院养了一窝的狸奴,都是还没睁眼的。 然很快,簌簌红梅飘落在小沙弥脸上,梅花如胭脂一般,染红了小沙弥一整张脸。 鲜血蜿蜒而下,小沙弥躺在血泊中,动也不动。 宋令枝乍然从梦中惊醒,心口跳得极快。 猛一睁眼,隔着层层青纱帐慢,宋令枝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阴冷冰寒的眼睛。 心口骤停。 沈砚坐在榻边,手中捏着数支银针。屋内掌了灯,烛影摇曳,银白光亮轻轻在沈砚指尖晃动。 银针细而长,似乎轻而易举,就能了结宋令枝的性命。 气息屏住,浑身血液宛若凝固一般,宋令枝又一次想起了惨死在梅林的小沙弥,还有前世死在马蹄下的齐国公次子。听说那人素日和沈砚交好,不过因口舌之争,便落得那样的田地。 那她呢? 宋令枝指尖哆嗦颤动,纤长睫毛簌簌望向沈砚,颤若羽翼。 她摸不清沈砚是否同自己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若是有,那他如今找上自己,是…… 思绪倏然被打断,白芷喜极而泣,一连声往外喊:“老夫人,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阖屋上下无不喜笑颜开,宋老夫人在菩萨前拜了又拜,又赶着过来和沈砚道谢:“今日真是多亏严公子出手相助。” 手背上还插着满满一手银针,宋令枝动弹不得,她喃喃张了张唇。 喉咙干涩,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只有眼珠子尚且能眨动一二。 宋老夫人立在榻边,老泪纵横,对着沈砚千恩万谢,又赶着喊人拿热帕子来。 “严公子,今日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这孙女……”宋老夫人小声抽噎。 宋令枝指尖轻动:“祖、祖母……” 她想着唤人前来,无奈没等来宋老夫人,却先等来了沈砚。 那双黑眸一如既往的凉薄冷漠,似深潭冷泉。 沈砚淡声:“老夫人,还有几处尚未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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