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门上的奴才拦不住,任由刘嬷嬷一路直闯,直至沈砚院前。 明月如霜,岳栩一身玄色衣袍,腰间配刀在月色下泛着冷光,他脸色低沉,不肯往后退开半步。 “殿下歇下了,嬷嬷若有事,还请明日再来。” 先前青杏的舌头就是岳栩送去的,后来还连着青杏那丫头塞进刘嬷嬷马车,吓得刘嬷嬷回去后,连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如今瞧见罪魁祸首,刘嬷嬷心惊胆战之余,又想着自己这回来是有皇后的口谕在身,她昂起胸膛,冷声斥责:“皇后口谕,宣三皇子进宫,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抗旨不成?” 岳栩不动如山,油盐不进:“殿下已经歇下了。” 刘嬷嬷怒火中烧,她嗓门洪亮,声音穿过如水夜幕,落在帐幔内二人耳中。 “大半夜的三皇子能有什么事,定是你这刁奴欺主瞒下!太子殿下病重,三皇子身为胞弟,怎会坐视不管?” ……太子殿下。 捏着宋令枝脖颈的手指渐渐加重力道,沈砚眸色骤沉,阴翳冰寒。 宋令枝瞳孔骤紧。 那双扼住自己脖颈的手指逐渐往前,直至扼住自己的喉咙。 宋令枝被迫抬首,气息急促。 她不懂沈砚为何忽然翻脸,或是为着皇后,或是……太子。前世今生,沈砚都和生母长兄水火不 容。 “你,松……”手。 气息渐弱,宋令枝只觉心口闷得厉害,耳边嘈杂声如潮涌渐去,她好似什么也听不到。 “……松、松手。” 掐着自己下颌的手指半点也无松动之际,许是力量悬殊,任凭宋令枝如何掰开,沈砚都不动如山。 他如地府来的判官,清冷的眉眼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只垂眼看着宋令枝在自己手下胡乱挣扎。 窒息加重,四肢逐渐散了力,意识涣散的前一瞬,沈砚终面无表情松开手中的桎梏,随手将宋令枝丢在榻上。 绵软的四肢半分力气也无,宋令枝捂着心口,五脏六腑都似死了一遍。喉咙生疼,半天也说不来一个字。 望向沈砚的眸光惶恐不安,贵妃榻不小,宋令枝望着那道冷冽森寒的目光,只觉如坠冰窟。 她一点点,试图往后退去。 可惜浑身力气用尽,她连身子也撑不起,只能倚在榻上。 “宋令枝。” 沈砚声音低低,伴着夜风落在宋令枝耳边,他单手,轻挑起宋令枝的下颌,“前日我进宫,母后说要见你。” 宋令枝睁大双目。1銥誮 沈砚声音轻轻,垂首在她耳边低语:“我和她说……” “你夜里伺候我伺候晚了,白日怕是起不来身。” 宋令枝脸色惨白如雪。 “知道怎么伺候人吗?” 手指顺着宋令枝脊背往下,沈砚唇角勾起一抹笑,大手揽过宋令枝腰肢,将人直直往前一拽。 宋令枝猝不及防,整个人径直摔在沈砚怀里,她身子颤颤发抖,眼睫抖如羽翼。 沈砚低声一笑。 “那日在避暑山庄的浴池,你是怎么做的,如今就怎么做。” 宋令枝连连后退:“不、不……” 她身子本就虚弱,还没逃离两三步,又轻而易举被沈砚抓了回去。 如湖上孤苦伶仃的浮萍,无处可依。 泪珠簌簌滚落,又一次砸向沈砚的手背。 宋令枝泪眼婆娑,她忽然觉得自己和笼中的那只黄鹂无差,生死都在沈砚的一念之间。 他总能轻而易举捏住自己的命门。 宋令枝声音哽塞,泣不成声。 无形的恐惧和不安牢牢笼在她身上,那一夜的无助如潮水纷涌而至,宋令枝哭得几近窒息:“你、你不可以……” “没有我,只有你。”沈砚声音犹如鬼魅,“枝枝,只要让他们听见你的哭声就可以了。” 刘嬷嬷气势汹汹闯入沈砚院落,满院乌泱泱一百多个奴仆,宫里的、府邸的,宋令枝一张脸苍白无半点血色。 她怔怔睁大眼,恐惧和害怕遍及全身,沈砚是想要她装着…… 连连摇头,双目泪如泉涌,宋令枝脸上手上,全是滚滚泪珠。 她声音喑哑:“不可以、我不可以……” 沈砚垂眸,好整以暇看着逐渐崩溃的宋令枝,脸上泪痕遍布。 沈砚托起宋令枝下颌,只接到满手的泪珠。 他如愿在宋令枝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看到恐惧不安。 少顷,宋令枝耳边忽然落下一声笑。 沈砚轻哂:“你还真信了?” 他俯身,目光和宋令枝平视,沈砚一字一字,“我怎么舍得。” 他如今还没腻,怎舍得这么快就丢弃宋令枝这个乐子。 宋令枝惊恐抬起双眼,眼中满是质疑。 她还是不信沈砚,不信对方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 夜色如水,银辉洒满整个院落。 岳栩挡在月洞门前,挡住了刘嬷嬷一众想往里闯的人。他本就刀光剑影中闯出来的人,腰上那佩刀不知染上多少人的血。 刘嬷嬷虽有皇后的口谕在身,却也不敢真的硬闯。 乌木长廊空无一人,那扇槅扇木门紧紧闭着,无声无息。 片刻,忽闻“吱”的一声,一人披着青灰袍衫,独立在月影中。 沈砚只穿着寝衣,衣衫松垮。 刘嬷嬷先前还梗着脖子同岳栩嚷嚷,一看见沈砚,当即噤若寒蝉。 岳栩朝沈砚走去:“殿下,是属下失职,让他们……” 沈砚淡声,嗓音透着懒散:“让他们传水来。” 岳栩:“让他们闯进……啊?” 沈砚冷眼看他。 岳栩不敢耽搁,忙忙唤人传水。 还在月洞门站着的刘嬷嬷本来还等着沈砚唤自己进去,甫一听见这话,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她又不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小姐,自然知晓传水是何意。 思及沈砚房中还有一人,刘嬷嬷气得牙痒痒。 她还以为刚刚悄无声息,是沈砚已经歇下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刘嬷嬷大着胆子往前一步:“三皇子,皇后娘娘口谕,宣您入宫。” 她垂手,自以为有皇后娘娘这块免死金牌在身,“三皇子还是快快着人更衣,太子殿下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满院静默无声,只有飒飒风声轻拂。 青灰袍衫穿过夜色,沈砚漫不经心,自乌木长廊走过,他指间的青玉扳指轻轻转动。 “皇兄生病,找我作甚?” 刘嬷嬷低头一笑:“这……老奴不知,皇后娘娘的心思,老奴怎么敢乱猜呢。且这事,三皇子该比老奴清楚才是。天色已晚,三皇子还是快快更衣,随老奴入宫。若是娘娘等急了,可是要怪罪的。” 院落无声,迟迟等不到沈砚的回答,刘嬷嬷狐疑抬头,余光瞥见身后端着盥漱之物的奴仆,刘嬷嬷脸上青红交织。 “三皇子,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这侍妾……是不能留在主子正房的。三皇子如今岁数也不小,该懂得规矩也该懂了,这若是让娘娘知道了……” 刘嬷嬷欲言又止,余光瞥见沈砚笑望自己的视线,她后脊倏然生凉,忙道,“自然,是那姑娘不知好歹,若非她狐媚惑主……” 声音戛然而止。 刘嬷嬷瞪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望着汩汩冒着献血的心口。那一处好像多出了一个血窟窿,血流不止。 “我、我……” 满是皱纹的手指直直指着自己心口,刘嬷嬷两眼一翻,身子软绵绵朝后倒去。 血流一地,刘嬷嬷那双向来作威作福的眼睛还睁着。她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 “哐当”一声脆响,刚才随意从侍卫腰间抽出的佩刀被丢弃在地。 身后一众奴仆心惊胆跳,低垂着脑袋,无一人敢多语。 . 翌日。 天色未明,宋令枝已经唤白芷和秋雁进屋,为自己梳洗。昨夜经历一遭大起大落,她心魂不定将近半宿,后来又听哪里死人了,宋令枝更是慌得不敢睡,睁眼到天亮。 秋雁忧心忡忡,抱来妆匣为宋令枝描眉画唇:“姑娘脸色这般难看,不然还是等下回再去罢。” 铜镜前的女子面容惨白,她轻轻摇头,又唤白芷多为自己敷粉,好掩去她脸上的孱弱。 昨夜那事闹的动静不小,白芷和秋雁虽未亲眼瞧见,却也从他人口中听到前因后果。 她细声宽慰宋令枝:“姑娘可是在为昨夜那嬷嬷忧心?依奴婢看,那嬷嬷倒是死得不冤,姑娘您不知道,那嬷嬷说话有多难听,满口胡言乱语。” 宋令枝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秋雁手上温柔,为宋令枝挽发:“先前青杏那事后,府上无人敢乱嚼舌根,昨夜三皇子又……” 余光瞥见铜镜中宋令枝羸弱的面容,秋雁忙不迭改口,“姑娘不知,奴婢今儿去传早膳,厨房那些婆子有多热情,恨不得做上满汉全席,亲为姑娘端来。” 满府上下都知,刘嬷嬷是说宋令枝的坏话,才落得死不瞑目的下场,如今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沈砚看重宋令枝,不舍得宋令枝受委屈。 宋令枝闻言,只觉颇为嘲讽。 刘嬷嬷是皇后的人,沈砚此举,无非是在为自己树敌。身边没了一个教习嬷嬷,皇后此刻,定然恨极自己。 秋雁:“姑娘,您觉得这发簪……姑娘,您身上怎么这么凉?” 她着急,贴近宋令枝细瞧,“如今入夏,姑娘怎的还是手脚冰凉?” 宋令枝虽然畏冷,却也不是大热天也得抱着鹤氅。 秋雁心下不安:“这些时日,姑娘好像一直都这样,可要奴婢唤大夫来瞧瞧?” 宋令枝摇头:“不过是昨夜吹了风罢了,又没什么大碍。走罢,可别让香娘子久等了。” 秋雁福身应“是”。 日光融融,马车穿过长街,渐行渐远。 …… 坤宁宫内。 昨夜得知刘嬷嬷惨死在刀下,皇后气得连夜摔了宫中一众花瓶。 后来听太医说太子身上无大碍,皇后满心的怒火方压下些许。 死一个刘嬷嬷虽不是大事,只沈砚此举,显然是明晃晃在打她的脸。 “岂有此理。”皇后一手揉着眉心,只觉五脏六腑都烧尽,她垂首望向下首的小太监,“你是说,昨夜三皇子又留那女子在正房?” 小太监俯首跪地,不敢说谎话:“是,三皇子房中确实还有人,后来还、还传了水。刘嬷嬷见不惯,多说了三皇子两句,然后就、就……” 他泣不成声,睁眼闭眼,都是刘嬷嬷躺在血泊中的身影。 小太监昨夜就站在刘嬷嬷身边,差点以为那刀下一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那一刀穿破刘嬷嬷心口,鲜血也溅了他一身,血污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小太监吓得直打颤,连滚带爬回了宫,中途还打滑失足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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