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听到了吗?” 塑像沉默无言,只余怒目睁眉的油彩,在夕阳余晖中格外浓烈。 香炉中的烟,也燃到了最后的尽头,一点火光埋入了深深的灰烬之中。 戚玉霜从旁边又捻了一炷香,点燃在香炉里,白烟袅袅升起,她的面容在烟雾中忽明忽暗,只有一双眼睛深深地望着静默而立的塑像,轻声道: “父亲在天有灵,若觉得我该静守田园,不再为朝廷效力,则任由香烛燃尽。若以为我当重披战甲,为国尽忠,则此香从中折为两段!” 话音落下,她闭上了双目。 一阵风从庭院中吹过,落叶簌簌而落,积在台阶之下。寒蛩鸣叫,声音凄切,悠远不绝。 良久,戚玉霜慢慢睁开双眼,凝眸看去。 眼前的铜炉之中,白烟如缕,那炷香插于原地,依旧静静地燃烧着。 塑像默然立于殿中,金刚怒目,宛若天神。 戚玉霜看着那一丝袅袅白烟渐渐升起,消散在空中,怔忡半晌,忽然轻轻笑出了声。 “父亲之意,我……知之矣!” “可惜,这一次,恕难从命。”
第2章 隐姓埋名 夜幕降临,星夜四沉。 一匹通身雪白的战马在山道间飞驰而过,如同一道白色流光,划破夜色。 遥远的村落已经在山边隐隐显出轮廓,戚玉霜却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陡然转向,向着村落一旁的山峰脚下掠去。 临到山脚,地势越发险峻,树木丛生,这匹战马却如履平地,速度丝毫不减。戚玉霜轻轻拍了拍马颈,道:“停下。” 指令一出,战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在原地停了下来。 戚玉霜翻身跳下战马,将缰绳系在一旁的树干上,道:“等我回来。” 战马乌黑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没有理她,开始低头去啃一旁树上的叶子。 戚玉霜笑了一声,撩起外袍,向山峰上走去。 此山,名为埋剑山。上有一无名冢,七年前出现于此,无人知其来历。山脚下的陈家村人以其为无主之墓,逢年过节之时,却似乎有人洒扫整饬,至今未有荒废之态。 戚玉霜沿着险峻山脊上的小路,一步步走了上去。 埋剑山东面悬崖上,巨大的青石形成了一座四方的天然平台,名唤“望乡台”。悬崖宛如剑刃断口,虽然看起来格外险峻,却是这方圆数百里中地势最高的地方。站于望乡台上,可以俯瞰骁山与远方天际,目光所及,几无阻碍。 望乡台旁,便是那座无名的坟冢。草木萋萋,树荫遮下,竟然已经站立了一个人影。 见戚玉霜到来,那人影猛然转过身,月光洒下,照在那张面颊上,赫然是一位秀美的少女。 少女见来人是戚玉霜,轻轻松了一口气,道:“姐姐此去,可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戚玉霜端详着妹妹的小脸,笑道:“玉云,得到如何,得不到又如何?” 戚玉云沉默。 戚玉霜却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忽然道:“你可知这座山,为何唤作埋剑山?” 戚玉云道:“村中老人言道,此山本无名字,只因多年前一夜月华最盛之时,有剑气自山中而发,直冲斗牛之间,人皆以为异,故名埋剑山。” 戚玉霜点了点头,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了那座无名的坟茔之前,道: “确有其事。” 戚玉云愕然,戚玉霜轻轻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脸,道: “这柄剑,正是我戚家的祖传名剑。” 戚玉云双眸陡然睁大,惊道:“莫非、莫非是……” “正是。”戚玉霜道,“昔者剑埋泉下,有龙光直射牛斗之间。此剑名为龙泉剑,当年先祖父、父亲以之征战四方,立不世战功。” 戚玉云心脏陡然跳动了起来,忽然一步上前,握住了戚玉霜的手。 戚玉霜的手指修长如玉,却并不细腻,自虎口到指节、指腹,皆结有一层薄茧,戚玉云知道,那是她姐姐多年执剑挽弓,征战沙场留下的痕迹。 她的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戚玉霜的神情,道:“姐姐,你莫非真的要重新出山,为朝廷效命?” 戚玉霜看着她紧张的双眼,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道:“只这一次。” “我只出手这一次,若他们……” 戚玉霜将最后的“他们”两个字念得很含糊,似乎是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一声叹息。 “……足堪大用,我便解甲归田,从此再不过问朝中之事。” 戚玉云默然。 戚玉霜看她神情复杂,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知道这座坟茔之中,葬的是什么吗?” “当年父亲过世之时,曾有遗命。彼时你年纪尚小,我不曾告诉你。如今,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戚玉云的手指猛然一收,紧紧握住戚玉霜的手在此刻竟然些颤抖。 戚玉霜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扳过她的小脸,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父母灵柩,归于祖墓,铁甲佩剑,葬于高岭。” “——俯瞰塞上,永镇骁山。” 戚玉云脑海中念头霎时间大亮,她颤声道:“埋剑山乃是千里内地势最高之处,所以姐姐将父亲铁甲与龙泉剑,葬在了埋剑山顶……” 这一方无主的坟茔中,埋葬的是戚老将军的铁甲与佩剑。正对之处,正是俯瞰千里骁山的天然平台。 戚玉霜负手而立,远望着北方天际。在她漆黑的瞳孔之中,倒映出了远方大地之上黑压压的营寨与大军的影子。 戚玉云心中一片恍然:原来姐姐是为了守父亲的铁甲衣冠冢,才隐姓埋名,选择住在了埋剑山下的陈家村里。” 戚玉霜摸了摸她的头,道:“玉云,跪下。” 戚玉云听话地走了过来,与戚玉霜并肩而立,戚玉霜撩袍跪地,二人并排跪在坟茔之前。 戚玉霜面向坟茔,沉声道: “父亲,恕孩儿无礼了。” …… 旭日初升,戚玉霜二人沿着山路走下埋剑山。下山的路上,正碰到早起的陈大嫂上山拾柴,陈大嫂看到她有些惊讶:“霜儿,这么早上山干嘛呀?” 她瞟了一眼戚玉霜腰间黑不溜秋的剑鞘,以为是柴刀一类的东西:“来砍柴的?” “正是。”戚玉霜毫不脸红地点了点头。 “真不容易哟,姑娘家的。”陈大嫂感叹了一声。 七年前因为家乡饥荒,霜儿带着她妹妹逃难到陈家村。村里人常说,平生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女孩家。可惜问她籍贯、姓名,两个人却因为一路逃难,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两个孤苦伶仃的女孩,想上门占便宜的不少,但是说也奇怪,姐姐霜儿看着身段削瘦,并不起眼,却在一次流氓上门闹事时,一只手直接撂倒了七八个成年男子,把人捆成一串,拎糖葫芦似的送到了官衙。因此在十里八乡出了名,再也没人敢上门求亲。 不过霜儿性格潇洒随性,一个人养妹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压力,姐妹俩倒是生活得有滋有味。 陈大嫂感慨着往山上走了。戚玉霜下山时,也逐渐遇上了些陈家村的村民,她不慌不忙地打着招呼。到了山脚下,戚玉霜解开战马的缰绳,让戚玉云坐在上面,她牵着马,一路溜达回了村里。 陈家村就坐落在断剑山脚下,戚玉霜刚到村口,就看到大树下几位老汉一边修缮着村口路上的防御工事,一边高谈阔论。冬天本来就是农闲时节,口沫横飞的声音老远就传进了戚玉霜的耳朵。 “听说了吗?当今圣上,这回来御驾亲征,已经到镇北关了。” 戚玉霜像是没听见,脚步不停,绕着村口的陷马坑走了过来。 “犬戎年年骚扰,此番圣驾为何亲至北疆?” “还不是犬戎单于兵发几十万,连下三关,夸下海口要直取京城。王奇弃城而逃,那王百用早彻底慌了神,必是向京城求救了!” “我就说那王百用根本不顶事,犬戎来了,屁也不敢放一个……” 戚玉霜正假装不经意地检看着这些防御工事,从旁经过,被抓个正着,“霜儿,你们这些年纪小的,恐怕连戚家军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喽。你过来,今天爷爷给你讲讲戚家军大破忽勒古的故事……” 戚玉霜笑道:“陈爷爷,您还是先修修这陷马坑吧,深度不够啊。” 陈爷爷一听,吹胡子瞪眼:“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这是当年戚将军命令下发各村的标准,陷马坑长五尺,宽一尺,深三尺,这挖得正好!” 十几年前犬戎还时常劫掠村庄时,戚老将军为了让各村庄有自保之力,特意让军中撰写了一些筑造简易防御工事的方法,发放到北疆各村,让他们依样建造,年年修缮。果然各村修筑简易防御工事后,配合村中壮丁,即使有小股犬戎骑兵前来劫掠,也能自行抵御了。 戚玉霜心中叹了一口气,自从戚家军解散,后来的这些主将恐怕是再也没有管过百姓如何自保。不久前犬戎打下了月阚国,收获了月阚特产的著名马种高姚马,此马体大躯高,速度极快,比犬戎原产的马种身量要高得多,三尺深的陷马坑怕是已经不够了。 “您就听我的吧,”戚玉霜笑道,“不然让我家踏雪来踩踩这坑?” 戚玉霜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马户,饲养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平日里也能减些赋税。那马生得异常好看,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取名叫踏雪。陈爷爷看着她身旁牵的那匹骏马,估量了一下高度,再看看这陷马坑,好像确实浅了些。 “这次就听你的。” 戚玉霜点了点头,很有眼色地拎起旁边捆好的木柴甩到背上,挥了挥手:“陈爷爷,我顺路给您送家去了啊。” 陈爷爷看着她背着几十斤柴,依然一路小跑的敏捷背影,不禁笑骂道:“你这丫头,要是早生几年啊,真应该让你参加戚家军去!那戚家的少将军也是个女郎,你给她当烧火的丫头,绝对能挣出个好前程!” 二人刚回到家中,忽然,戚玉霜耳尖轻轻一颤。 马蹄声! 不是一匹马,而是训练有素的、可以长途奔袭的战马。 凌乱的马蹄声中带着共有的韵律,是一队不小于十人的骑兵队! 戚玉霜猛地站起,从墙上扯下长弓和箭筒,神色凝重地对戚玉云道:“躲起来,去咱们家挖好的那个地方。” 戚玉云也意识到了事态不妙,没有多话,起身向屋内跑去。戚玉霜快步而出,从马厩柱子上解下踏雪的缰绳,翻身上马:“走!” 踏雪像是也明白了事态的紧急,一瞬间撒开四蹄,直冲出院子。 遥远地,村口传来一道女人的尖叫声。 是陈大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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