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危难关头,城中的军心民心,无不至关重要。周显虽然能力远胜其父,但毕竟只是太子。 所谓天子,为天之子,受天之命。不管天奉帝贤德还是昏庸,他在位数十载,就像是大孟百姓与军士心中的一道符号。只要他在,一切军政调令,皆有所出。 只要皇帝还安安稳稳地呆在京城之中,民心、军心,就能通过各种手段稳定下来。不然,为何会有“天子守国门”之语?哪怕天奉帝已经病得抬不起手来,需要身边的人代替他发号施令,但只要他还活着,就是己方一道镇定八方的令旗。 可若是天奉帝就此一病不起,撑不过那一关,在这样的时间点上病逝城中。周显将不得不立即登基,以镇军心民心,如此新旧交替之际,朝中定然会出现无数的漏洞与纷争,这对于战局来说,将是极为不利的打击。 只是,天奉帝如今的身体,是否还挺得过这一关呢?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天奉帝最后一丝衰败的烛火,颤颤巍巍摇曳在一点暗夜之中。没有人知道,那一阵呼吸一样轻柔的风,会在哪一刻,悄然到来。 “轰——” 就在此时,京城之外,骤然响起了巨大的轰鸣之声。声若惊雷,仿佛震得整座京城都在摇动。 这声音听在戚玉霜的耳中,无比耳熟。林传慧被声音一惊,吓得手臂一颤,仿佛回忆起了什么让她永远无法忘怀的声音。 振威关城破之前,她与两个孩子,就是被这震天动地的声音从梦中惊醒,眼前见到的,便是徐世忠凝重无比的脸色。徐世忠没有多说一句话,在一片黄土烟尘的轰鸣之中,将她和孩子送上了马车,只来得及托付了几句话,让那位一事无成的二弟徐世义护送她们回京,便带着一身甲胄披挂,转身奔回了城门战场。 那是林传慧与徐世忠的最后一面。 她慢慢抬起眼睛,面色复杂地看向戚玉霜:“这是……” “犬戎的投石车。”戚玉霜冷静地回答道。 “犬戎大军,到了。” 尤班单于逃出青屏山大火后,点数残军,重整旗鼓,一边调令留守益城的精兵南下增援。如今,终于卷土重来,这一次,他的目标,只有大孟的京城。 第一波投石车的猛攻,仿佛宣告了犬戎进攻的号角。烟尘漫天,砖瓦动摇,京城乃百年古城,位于大孟腹地,京中百姓从未见过这等架势。那一架架投石车,宛如张开巨口的狰狞猛兽,有撼天震地之威。百姓们甚至以为是天灾降临,无数人宛若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城中霎时间乱作一团。 所幸周显早有安排,有数队羽林军把守着京中干道与大小街巷,此时鸣鼓禁行,下达严令,百姓无令不得外出,不得行游走动。百姓们战战兢兢地躲在家中,大门紧闭,街道之上不见人行,极大方便了兵士转徙,来回调度。 周显亲自率诸位重臣登临城上,远望京周四围。犬戎大军如同漫山遍野的黑色狼群,幽幽的火光几乎照亮四野山川。四座城门无一不被犬戎骑兵彻底堵死,一座座投石车被兵士推向城下,车上一方又一方巨石,仿佛在对着京城的城墙发出挑衅。 第一波攻势,只是示威而已。这一晚,犬戎仿佛并没有发动直接的猛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一般,京城在极度死寂的一夜过后,迎来了翌日的第一缕阳光。 第二日清晨,犬戎派来了一位使臣。 使臣的车驾甫一来到京城西门的城门口,便被警惕的羽林军发现。使臣不慌不忙,在城下道明来意,负责守卫西城门的窦克孝,连忙十万火急地上禀太子周显。周显即刻给出了示下:放他进来。 经过数番拖延,最终,羽林军从城上垂下绳索,放下一方竹篮,让犬戎使臣坐在竹篮之中,反复确认了他浑身上下并无藏匿利刃之所,这才将他缓缓吊了上来。 此时,得知犬戎遣使议和的消息。朝堂之上已经吵作了一团。此前蛰伏已久的主和派,听闻犬戎派遣使臣前来议和,终于重燃斗志,再一次鼓起了唇舌,将观点一一列出。 犬戎屠城灭种之事,几乎是人尽皆知,越是抵抗,最后越是血流成河。如今犬戎肯遣使讲和,就是给大孟留有退路,不愿再兴刀兵。只要双方议和谈妥,犬戎自可欣然退去,又何必困守死战,以卵击石呢?以大孟国力之丰,物力之富,犬戎区区北方蛮夷之族,见识何等短浅,又有什么满足不了的呢? 剑拔弩张的矛头,重新指向了下一任大孟的掌权人——天奉帝病倒,如今,可是太子代为监国。 在两派的论战之中,以主和派的声音最为响亮。——太子殿下自幼长在深宫,养于妇人之手,受圣贤大儒之学,习仁政王道之论。无人不知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的品性。以太子之见,定然是力主以生民求和为上,多半不会与那些力求死战的武夫“同流合污”。 而主战派的武官们,一个个却依旧将满怀希望的目光投在了周显的脸上。 不为别的,只因为太子殿下的义姐。 那可是……戚大将军。 太子殿下自小在戚大将军怀里长大,真的会是一位软弱求和的无能之主吗? 周显并没有直接表态,他的目光冷峻,望向殿门口的方向。 犬戎的使臣来了。 这一次的犬戎使臣,与夕宫宴前来奏贺的那一位使臣的态度相去甚远。他的眼角眉梢之中,仿佛都流露着一种自信的傲慢,扫视着殿中文武群臣,仿佛在看一群将死的蝼蚁。 许多人都被他这种目光看得毛骨悚然。然而在这位使臣面前,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挺着腰杆,目光炯炯,不想将大孟的威严泄露丝毫。 犬戎使臣站立在阶前,笑了起来,露出两排乌黑的牙齿,用一种怪异的大孟腔调,慢慢说道:“大孟皇帝,为何不见?” 使臣虽然不认识满殿文武中的任何一个,却也知道,大孟的皇帝应该是坐于上首正当中,身着龙袍的一位年过五旬的老人。如今殿中上首位置,坐的却是一位杏黄色蟒袍的青年人,显然不是犬戎人认知中的大孟皇帝。 郑弘冷笑道:“蛮夷之人,有什么资格让陛下亲自召见。” 天奉帝重病之事,在京中尚且封锁消息,面对犬戎大敌的来使,如何能露出马脚,让犬戎得知这一动摇大孟军心民心的消息。 犬戎使臣猛地挑起了眉毛,面部表情有些滑稽。 郑弘道:“大孟储君在此,尔为何不拜?” 犬戎使臣目光一怔,这才将目光投向了周显,口中喃喃自语,却说的是犬戎话,又声音极小,周围众臣皆不知他在说什么。 郑弘的面色更加沉肃,就在这时,犬戎使臣忽然移开了目光,缓缓在殿中所有人的身上扫过,仿佛在辨认着什么一般,速度极快地扫视过了整座大殿,将每一个人的身影尽收眼底。似乎是确认了什么,犬戎使臣在扫过最后一个人之后,目光猛地收回,猛地用犬戎语哈哈大笑道: “死了,真的死了!” “他在说什么?”郑弘蓦然起身,向身旁的译官询问道。 译官目光中露出了一种有些恐惧的战栗,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道:“他说,死了,真的死了!” “什么死了?”郑弘愕然一愣。 使臣仿佛是听到了译官的声音,忽然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郑弘的方向,再次露出那两排乌黑的牙齿,笑道:“贵国的大将军戚玉霜呢,怎么……也不见?”
第100章 攻城开始 殿中轰然陷入一片寂静。许多武官几乎是控制不住暴起的青筋, 想要冲上前将他暴揍一顿:“明知故问!” 似乎是确认了心中的早有的猜测,犬戎使臣面上最后一点紧绷的神色缓缓舒展开,傲慢的态度终于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没有国书, 也没有商谈的准备, 犬戎使臣直接口头宣布了尤班单于议和退兵的要求。 其一,割幽燕五州, 撤骁山藩篱,解散镇北军, 北疆不再设置关防。 其二, 资犬戎军费二十万金,大孟从此向犬戎称臣纳贡, 世代来朝。 一席话如同惊雷落地, 将满朝文武炸了个人声鼎沸。 大孟立国至今百年有余,从未遭此奇耻大辱。几位直臣当场恨不得以头抢地,血溅三尺, 以表对此丧权辱国之约的反对。 秦骞因为之前数次被太子周显所斥, 已经不敢再当堂发表太多意见。何况如今大皇子已经彻底失势,天奉帝病重,太子周显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新皇。他身为大皇子党已久,早已脱不了干系,但太子周显一向以仁德闻名,只要他从今日起偃旗息鼓,太子也不会过多找他的麻烦。秦骞现在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看清高贵妃盛宠之下一触即破的虚张声势,错上了贼船,才导致今日的尴尬处境。 然而眼下大敌在前, 也容不得秦骞过多盘算。他使了个眼色, 示意一向缺根筋的工部侍郎邢有才顶上。邢有才果然没有察觉秦骞的用意, 他往前走了两步,凑到距离太子不远不近的位置,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劝道:“殿下,古人云,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如今犬戎大军兵临城下,我等何必为争一时之意气,而使生灵涂炭……” 周显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邢有才见太子没有直接反驳,顿时来了精神,以为太子殿下是听进去了他的话,就欲继续发表一番高论。瞬间就被对面一溜儿武官的眼神戳成了筛子,邢有才肩膀一缩,话噎回了嘴里。武官之中数人齐齐出列,粗犷的声音痛心疾首地高呼:“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 在一众文武纷乱嘈杂的伴奏声中,周显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阶下神色狂妄的犬戎使臣,漆黑的眼瞳越来越深沉。 使臣仿佛觉察到了周显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向周显无声地比出了一个口型:“大孟太子,还不投降吗?” 周显的嘴角慢慢地扬了起来。 他忽然抬起右手,霎时间,喧嚷的殿中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太子身上。 这位大孟的储君,临危受命的监国太子,会如何抉择? 周显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秦骞紧紧盯着太子的神情,在这一刻,他忽然在周显的表情上察觉到一丝奇异的熟悉之感。 这种神情,这种笑法,他仿佛……在谁身上见到过。 这一丝笑意,在周显的脸上一闪而过,霎时间消失不见,快得仿佛是秦骞眼中浮现的错觉。 然而,这并不是他的错觉。在下一刻,周显的声音掷地有声,如同金石一般,响彻整座大殿。 “我大孟,不议和,不就降。” 周显漆黑的双瞳轻轻掠过愕然怔住的犬戎使臣,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敢!”犬戎使臣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然而就在同时,两旁准备多时的羽林军手中,刀剑之光骤然出鞘,照得殿中雪亮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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