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你自诩早慧,才智无双,可惜却从来没有想到过,父亲在皇位之事上,如此偏袒于你,我与母妃,又怎么可能不早做打算?” 周显目光沉静,并没有接周昂的话,而是直接道:“纵然得了这羽林军帅印,难道你觉得,以你之力,可以守住京城?” 犬戎的下一度攻城迫在眉睫,即使与东、南两座城门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烈火燃烧的味道依然能够从风中隐隐约约地传来,焦糊而刺鼻的嗅觉如同一种紧迫追赶在身后,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周昂的双目紧紧盯着周显,似乎在分辨他脸上的平静神色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强自撑出来的,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几乎是大笑出声:“守住这座京城?” “我为什么要守住这座京城?” 周显眉头猛然一蹙。 周昂的双眼中慢慢浮上一丝狰狞的笑意,缓缓道:“这一次纵然守住了,可犬戎根本就像是无法甩掉的附骨之疽,永远笼罩在大孟的上空,永远是我们阴魂不散的噩梦,我已经受够了!” “就为了犬戎年复一年的阴影,父皇不得不向这些武夫,向这些所谓的名将,卑躬屈膝,笑颜讨好。一旦你不遂了他们的意,他们就要随时以北疆,以百姓作为威胁,告诉你,没有他们,我周家的大孟,就什么也不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弟,这是当年你我在上书房中,一起诵读过的!你恐怕早就已经忘了,这究竟是我周家的天下,还是他们这些将门的天下?若是再过一百年,周家天下,是不是就要改名换姓,改姓戚,改姓徐,改姓卢了!” “父皇在位数十年,可有一天舒心的日子?贵为天子,应当是一言九鼎,天下仰望,至高无上的存在!我绝不会步他的后尘,也不要再当这样窝囊的君主!” “你待如何?”周显的眉宇中,终于浮上了一层怒色。 周昂的声音越来越癫狂,宏亮的嗓音在剧烈的激动中已经变得嘶哑。他忽然向前一步,充满血色的双目死死盯着周显的双眼,厉声道:“我待如何?周显,我会带着兵将,离开京城,南下渡过长江,在江南重建社稷,再立江山!犬戎骑兵纵然再所向无敌,也不可能渡过长江天险,只有在江南,我大孟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周显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他一向清冷沉静的声音,在这一刻,也终于带上了滔天的怒意:“周昂,你要将我大孟江北的万里国土,千万百姓,拱手让与蛮夷吗?” 他的语气极冷,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牙尖迸出,除了正处癫狂情绪之中的周昂,在场的其他人,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丝杀意! 周昂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阴冷地回以一个笑容:“这就用不着你来担心了,皇弟。” 周显的手指慢慢地攥紧,他的声音再度恢复冷静,道:“犬戎围城,你就算怀有羽林帅印,也不可能突出重围。” “谁说……这不可能了?”周昂脸上的笑意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周显,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的私兵,究竟豢养在哪里,为什么你明里暗中搜索过无数次,最终都一无所获?” 周显没有说话,默认了周昂的问题。 周昂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面色,似乎想要从其中寻找到一丝失败的颓然与失意,只可惜,周显的面上依旧是一片如同深潭般的宁静与镇定。周昂略微有些失望,开口道:“当年,本以为能借落水将你杀死,没想到,你居然能活下来。幸好你在发热中失去了记忆,否则,我与母妃,便真的要用出最后的手段除掉你了。” “周显,你恐怕永远也想不起来,那天你在水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携景园。”周显慢慢吐出三个字。 “不错!”周昂道,“你以为,父亲最疼爱的是你吗?他虽然将皇位留给了你,却给我留下了一道足以保命的护身符。这道护身符,最终成了我翻盘最重要的筹码!” “周显,你难道没有想过,大孟立国百年,皇室之内,怎么可能没有一点保命的底牌?” 周显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 周昂已经沉浸在了长久压抑之后的狂喜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周显的神色,他自顾自地说道:“京中有一密道,可供一人通行,绵延十里,直通青屏山之外。这是历代皇室秘不可宣的最后底牌,国难之时,皇室子孙,可以由此逃出生天!” “这条密道,就在携景园底,你当初落水的地方之下,是一座巨大工事,可以容纳皇室千人避难。一旦乱兵入京,皇嗣嫔妃,均可躲入水下!” 周昂的声音慢慢拖长,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恶意: “这条密道,父皇在我十岁那年,就已经告诉我了。而他醒来许久,却从来没有想过,将其告知于你!” 这是天奉帝给这个最为疼爱的大儿子,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障。 周显目光淡淡,似乎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 天奉帝一生优柔寡断,总想要处处圆满。他把皇位留给了周显,却将保命的逃生通道,留给了周昂。 天奉帝封周显为太子,因为他是中宫嫡出的皇室正统,因为他寄托着天奉帝对于国之储君所有不曾满足的幻想与期待。当国难来临之际,天奉帝希望,这个儿子,能够像所有圣贤口中的明君贤储一样,誓死不降,以全名节。 而他将逃生的退路,苟活于世的希望,留给了他一生所爱的女人,与她生下的唯一的儿子。 周显看着周昂满怀恶意的表情,表情缓缓归之于平静,淡淡道: “皇兄,你之所以如此急匆匆地发动刀兵,恐怕是因为,孤即将要把携景园湖中之水,全部抽干了吧?” 周昂的面色,突然僵硬。 周显的唇角,忽然慢慢浮上一丝细微的笑容,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冰冷: “若非皇兄沉不住气,将私兵全部调出,孤恐怕还无法发现,你的……藏身之处。”
第119章 图穷匕见 周昂的心中, 陡然警钟大响! 他瞬间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冷月高悬,白雾升起, 初春的寒意如同浸透了潮湿的青苔, 慢慢侵入肌骨之中,在稀薄的清辉之下, 令人感觉脊背生寒。 周昂向后退却的脚步声,在一片寂静之中, 显得格外明显。靴底擦过砖石的细微摩擦声, 惶然地响在黑沉的地面上。在他身后,一柄柄锋锐的利刃, 在月光映照下, 反射出一阵又一阵森冷的寒光,森然排列,如同周昂背后生出的一道冰冷的铜墙铁壁。 这一群他私下豢养的兵士, 被他取名为“龙虎卫”, 在他重金聘请教头进行的训练之下,骁勇善战,据教头所言,可以以一当十,甚至可与镇北军的精兵相媲美。感受到身后兵士的存在,周昂心中的恐惧这才慢慢消散了三分,他清了清嗓子,干涩地说道: “周显,你交出羽林军帅印, 为兄可以放门外那三人安然离开。” 他虚伪地笑着, 仿佛将一个最为有利的选择, 慷慨地摆在了周显面前。 周显慢慢勾起一个冷淡的微笑。他没有接周昂的话,也没有做出任何选择,而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忽然道: “皇兄,你听。” 宫墙外,猎猎夜风呼啸而过。 周昂看着周显冷静的神色,心中惴惴,连忙侧耳去听,却只听到了一阵飒飒的风声。 他自觉被骗,大为光火,怒声道:“故弄玄虚!” 然而周显没有再做回答。 风声越来越紧,终于,在掠过宫墙与街巷的呜呜风声中,隐约传来了一阵遥远而嘈杂的响动。 那是什么? 周昂忍不住分神去听,却发现,那从风中传来的嘈杂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踏在街巷的石面之上,就连大地的地面,仿佛也在这剧烈的响声中微微震颤了起来了! 那是……马蹄声! 周昂面色瞬间大变,甚至来不及细想周显手下的羽林军为何会深夜围宫,急声喝道:“龙虎卫何在!” “快——快关闭四门,固守宫城,挡住羽林军!” “大殿下,恐怕……已经晚了。” 周昂身后,那名领头的龙虎卫猛然抬头,一把掀开了头盔两侧垂下的铁帘,哈哈大笑道,“大殿下,您,可还认得我吗?” 月光如雪,照在兜鍪之中露出的面孔上,周昂目光所及,如遭重击! 这张脸,他非常熟悉,那是赵鼎曾经数次打压,皆未成功,最终他亲自出手陷害,却功败垂成的羽林军校尉——窦克孝! 他为防窦克孝进入天奉帝眼中,被擢拔为羽林军大将,成为一个像他爹窦存锡一样油盐不进、刚正古板的硬骨头,特意命赵鼎在窦克孝参军入伍进入羽林军中时,就开始处处打压,没想到窦克孝如此命大,数番逃脱,最终还是让他成功出了头。 可今天,窦克孝,怎么会在他的龙虎卫中! 周昂厉声道:“龙虎卫,拿下窦克孝!” 然而,在他身后伫立得宛如铜墙铁壁般的龙虎卫并没有动。 周昂高声的命令,仿佛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声息。 他的心中,陡然浮现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周昂猛然转身,就欲向后退去! 然而,仿佛是应和着他的预感一般,伫立在他身旁的龙虎卫兵士,在他身体转身向后的一刹那,忽然应声而动。 一杆杆铁枪霍然举起,雪亮的枪尖在一瞬之间,齐齐对准了周昂。 周昂额头上的冷汗,刷的落了下来。 因为周显允诺孤身随他入内,他便也没有继续做太多的防备,进入二重宫门,只带了最为信任的一队贴身龙虎卫,这些人是他最早派遣潜入宫城的,其他几支龙虎卫,不是被他调去戍守四面宫城,就是奉他之命留在携景园,守卫那条至关重要、关乎性命的密道。而他为了防备戚玉霜,将最为骁勇的一队龙虎卫留在了第一重宫门! 周显是什么时候让窦克孝潜入龙虎卫中,将这一支他最为信任的龙虎卫全部调换了的?难道,在他们第一批潜入宫廷之时,就已经被周显察觉了? 窦克孝道:“殿下早已料到你贼心不死,故而特意调走宫中羽林军,设下空城计,请君入瓮。你果入殿下彀中矣!” “你若是能一直隐忍,按兵龟缩不出,我等尚不知道你竟藏兵在携景园水下,更不知道此地竟有一密道。可惜你权欲熏心,竟欲谋反,趁着羽林军离宫守城,悄然混入宫廷!殊不知,当你开始动作之时,殿下就得知了你的位置!如今京城全面戒严,户巷封锁,你自以为做得隐蔽,又怎么能瞒过殿下的眼睛?” 窦克孝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越来越激烈,他紧紧逼视着周昂的眼睛,几乎从双目中透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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