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兰珠转头看去,见卢辞银甲白袍,英气勃发,只是面色冷峻,宛若寒冰,显得极为不近人情。 她目光向下,落在卢辞双臂怀抱的那把剑上。那剑剑鞘十分华美,色若银霜,明显不是传说中的龙泉剑。剑柄一端,垂下了一条精致的络子流苏,可惜其中一小半似乎已经有些损坏,残余着烈火燃烧过的痕迹, 那兰珠道:“潜入弥善城中,四面点起火把,以乱弥善军心的,莫非就是卢将军吗?” 戚玉霜对她见微知著的本事并不惊讶,道:“正是。” 那兰珠笑道:“真乃勇将也,不愧是义姐的得力臂膀。” 她三言两语,便绕开了方才略有些尴尬的话题,将卢辞归为戚玉霜的手下臂膀,加以称赞。无论是怎样的主将,对于有人称赞自己手下勇武,自然都是极为高兴的。 戚玉霜道:“你身在西域,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兰珠莞尔而笑,这才把戚玉霜的故事早已传入金氏,甚至被编为乐戏大剧的事情告诉了戚玉霜。戚玉霜以手扶额,心道:“西域人大抵这些年真是活得太安逸了。” 见戚玉霜露出不忍卒听的表情,那兰珠心中的尴尬顿时烟消云散,立刻拉起戚玉霜,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起了乐戏中的情节,期待这位故事中的正主本人亲身辟谣,好让她以后与人谈论时有本可依。 第一场《辞宫出塞》主要分为辞金阙、找银盔、披战甲三折。“戚玉霜”刚出场时,还是小花旦的打扮,口中唱着“边关少良将,朝中无能臣”的开场白,一路上场。 戚玉霜心道:“我都不敢说的话,戏中的‘戚玉霜’倒真是敢说……” 随后,“戚玉霜”要一一拜别皇帝、皇后,与老生扮演的“戚老将军”准备出征。那兰珠道:“这便是‘辞金阙’了。” 戚玉霜道:“那‘找银盔’又是怎么回事?” 那兰珠道:“这便要说到另一位角了,大孟的皇帝陛下,当年不是与你一同长大么?” 戚玉霜道:“确是如此。” 那兰珠道:“我们金氏乐戏中,年不满十岁的,皆由娃娃生扮演。这‘找银盔’一折,讲的便是当时年幼的太子殿下,听闻一同长大的姐姐将要出征,不忍分离,便把将军的银盔藏在卧寝之中。若是将军寻不到银盔,自然不能离宫出征。” 戚玉霜差点直接笑出声来,她强忍着微微上翘的嘴角,问道:“那么然后呢?” 那兰珠道:“将军遍寻不得,耳听着发兵的鼓声即将敲响,若是误时不到,便犯了军法,于是情急之下,与太子殿下击掌为誓。” “起的什么誓?”戚玉霜挑起眉梢,奇道。 那兰珠道:“将军许诺,再见之日,还太子一个宁定的北疆。” “——于是,便有了后来《临阵扶幼主》一折。” 戚玉霜忽然沉默了。 那兰珠说到兴头上,并没有察觉戚玉霜的沉默,思维越来越发散,笑着说道:“说来,今日能与义姐结为金兰之好,那兰珠实在是三生有幸。” 戚玉霜被那兰珠的话逗笑,方才刹那间的情绪也被她甩到了脑后,心道:“是不是‘幸’,如今尚未可知……” 那兰珠举起酒壶,又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她呼出的气息中,已经带上了一丝浓重的酒味,戚玉霜皱了皱眉,估摸着她已经有点醉了,刚想扶她起来,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脚步声,营外顿时短暂地混乱了起来。 卢辞霍地直起身,大步走出阴影,向营外道:“发生了何事?” 不多时,有传令兵回报:“营外查出了奸细。” 卢辞皱起眉头,回头看向戚玉霜,等待她定夺,戚玉霜道:“带上来。” 说是把人带上来,等了半晌,兵士们却晃晃悠悠,竟将一辆蒙着黑布幔的车拉了进来。 卢辞眉梢眼角露出些许不耐,道:“这是做什么?人呢?” 为首的兵士讷讷不敢言,低着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兰珠的方向。 那兰珠好奇地向前一倾身:“这是金氏运酒的车。” 兵士结结巴巴地回道:“是……这辆车运酒入营中,我们搜检车内,竟搜出了两个……人意图躲在酒坛中蒙混过关,因此才在营外骚动。” 戚玉霜道:“送到帅帐中,再行审问。” 既然是与金氏有关的奸细,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审理。戚玉霜扯了那兰珠一下,那兰珠虽然醉了,表面倒也镇定,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被戚玉霜牵着手腕,倒也装出了一派稳重的王女威仪,跟着戚玉霜向帅帐走去。 走近帅帐,亲卫早已点好灯烛,退了出去,戚玉霜与那兰珠互相请过,一起坐在了上首位置。戚玉霜道:“带进来吧。” 那辆黑布幔的车停在帅帐门口,兵士们从车中抬出了两个巨大的酒坛,运进了帐中。 戚玉霜好奇地看了一眼,兵士们把酒坛放在屋中,卢辞拔剑出鞘,两下挑飞了酒坛上蒙盖的红布,坛中景象,顿时暴露在了帐中数人的面前。 卢辞苍白的面色骤然通红,怒喝一声:“不知廉耻!” 酒坛中,两道齐齐的抽泣之声及时传出,一个少年的清亮声音悲泣道:“王女!” 当日被那兰珠送到大孟营中的双生子少年,竟藏在了巨大的酒坛之中。那日系在身上的层层金饰依然还在,可紧紧包裹着周身的锦缎衣衫却早已不翼而飞,只有最基础的一点蔽体布料,细细的鎏金细链从脖颈一直连到腰间,大腿上的锁链一圈圈缠绕,将一双纤细的足踝锁在一起。 耀目的金色垂落于雪白的肌肤之上,二人浑身浸透在晶莹紫红色的酒液之中,楚楚可怜,令人不由得心生恻隐。 那兰珠忽然笑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们二人。” 她似乎对面前的淫.靡景象丝毫不以为怪,转头对戚玉霜笑着解释道:“当日我命寄络、闍和二人传信给你,不想走漏消息,我回到国内,立遭朝中诘难。我遍查周围,才发现竟是这二人怀有异心,向金氏朝中某些人传递了消息。” 那兰珠慢慢站起身,走下台阶,来到酒坛之前,看到两人瑟缩着蜷在酒坛之中,神态凄楚,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道:“我养了你二人这么久,竟不知道,你们原来是效忠于我妹妹的两条狗。” 两个少年霍然抬头,急声道:“殿下,不是的!” 那兰珠眼神中露出一丝狠色,道:“我知道,往日里我那个好妹妹,最喜欢对你们这些下人假以辞色,嘘寒问暖。你们恐怕不是被她收买,而是……喜欢上了她,甘愿为她卖命?” 一个少年猛地艰难起身,用被金锁缚在身后的手握住酒坛边缘,努力向那兰珠的方向倾身,急得快要哭了出来:“殿下,我们真的没有!” 那兰珠完全不想听二人辩解,懒洋洋地道:“我豢养你们这些年,不知用了多少好药,才调.教出你们兄弟这一对妙人。可惜容色虽好,脑子却蠢笨了些。我那个妹妹全心全意扶持我弟,只盼着他登基重掌权柄,将我杀死,我难道会遂了她的心愿?” 少年垂下头,将额角“砰砰”地磕在酒坛边缘上,哭道:“殿下,我们被人所惑,一时迷了心窍。但我们绝没有爱慕二王女,我们对殿下才是一片……” 曾见过那兰珠这样的女子,曾有幸陪伴在她的身边,二王女那般徒有美丽、假意温柔的人,又怎么可能再入他们的眼睛? 曾经多少人羡慕他们——金氏明珠、辅政王女那兰珠这样的人物,虽有在无数少年美色中穿花拂柳而过,长久留在身边的,却只有他们二人。 那兰珠宠幸过的少年数不胜数,却都是逢场作戏,从不放在心上,风流一夜之后,向来都是直接打发走,连个名分也吝啬于赐予。那些少年裹着衣服,被送出王殿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寄络、闍和这对双生子走进殿中,为那兰珠擦身沐浴,嫉妒得眼睛血红。 人人都以为,寄络、闍和是那兰珠最为宠爱的一对少年,历经多年,盛宠不衰。可只有他们知道,王女那兰珠,从未宠幸过他们。 他们疑惑过,惶恐过,也曾经跪在那兰珠面前,期期艾艾地想要问一个原因,那兰珠却居高临下,轻声笑道:“你们和他们不一样。” 那一瞬间,巨大的幸福感几乎一刹那击溃了他们的心防。 ——他们不是那兰珠的爱宠,而是她视作手下的有用之人。那兰珠一向公私分明,因此,才从不触碰他们。 他们是那兰珠的一把刀。 直到那天,那兰珠要送他们走,她眼神轻佻,唇角含笑,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冰冷:“若是戚将军收下你们,你们便不必回来了。” 那一日,在强烈的绝望之中,他们终于收下了二王女屡次递来,均被他们扔掉的信件,走上一条不归的歧路。 那兰珠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们:“你们如今偷偷逃出,想要潜入营中,是想找谁救命?” 她视线向上座一瞟:“莫非想要戚将军救你们?” 双生子浑身颤抖,面上大急,寄络大声道:“王女!我们、我们……” 话到嘴边,寄络的脸一片通红,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从前,那兰珠从不要他们伺候,给他们的穿着也一向保守。今日,他们特意穿上了与从前那些伺候那兰珠的少年一样的服饰,褪去衣衫,以酒酿浸透周身,希望能让那兰珠…… 那兰珠却完全没有看到二人面颊上的羞红,醉眼泛起一丝朦胧之意,厉声道:“说!” 话音落下,她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寄络脖颈上的金色锁链,一把将他拖出了酒坛,重重摔在了地上。 寄络浑身的金锁叮当作响,脖颈雪白的肌肤上顿时现出了一道紫红的瘀痕,狼狈地爬起身,连忙跪在地上,伸手想要去抱那兰珠的脚踝,却被那兰珠一脚踹在胸膛上: “滚!” 寄络“扑通”一声向后摔倒,额角磕在地面上,顿时浮现起了一大片青紫之色。 那兰珠负手而立,忽然笑道:“想要我放过你们,也可以。” “王女?”寄络与闍和猛地抬头,目光亮起。 那兰珠道:“你们若是穿着这身衣服走出去,将车中剩余的美酒搬回帐中,全部喝完。我便放你们一命。” 对于在金氏一向有“心狠手辣”之称的那兰珠来说,只需用这一点惩罚便放过叛徒,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然而寄络与闍和的面色却骤然苍白,闍和颤抖着声音,轻声道:“王女,我们……我们这般出去,必被无数人看见……我们、我们……” 那兰珠冷笑道:“怎么?你们难道还是什么贞洁处.子不成?” 寄络与闍和的脸色再度煞白,嘴唇嗫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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