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为了取高姚马种,屠尽月阚国的时候,我就该想到这一天!”忽勒古骤然抬起身,眼睛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我忽勒古,只忠于客铁部老王与王子,你不过是老王之妹与人苟且生下的贱种,客铁部不会承认你,全知全能的乌那神知晓你的罪孽,也不会承认你!” “啪、啪、啪。”尤班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与之不相匹配的兴味,赞叹道,“说得太好了。” 他的脚步声很轻,一步一步,向榻前缓缓迈去。 忽勒古双臂上的肌肉猛然隆起,似乎想要发力将他推开,尤班却轻轻巧巧地停在了距离忽勒古不远不近的地方,慵懒的口吻拖着长长的尾音:“所以,这才是单于陛下将我派到这里的原因。” 忽勒古的动作骤然停顿。 娄邪单于,正是因为两人的死仇,才在他重伤不能领兵之后,将尤班派来接替他掌管客铁部的骑兵。 这是要彻彻底底地夺走他的兵权! 尤班不紧不慢地说道:“单于陛下,如今正在骁山关。” …… 无论关内关外发生何等悄然或明显的变化,北疆的明月依旧照常升起,宛如一钩纤细的女子眉弯,投下迷蒙的银辉。夜色降临,大地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文藻,你身体真的无碍吗?”戚玉霜已经跨上了战马,在踏雪高大的马背上俯下身,仔细查看卢辞的面色,似乎向从他脸上找出一星半点的不妥。 “真的无碍。”卢辞对着微微勾起唇角,一向冰冷的面庞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温柔和煦,如同三月柳梢上掠过的春风,笑意一闪而逝,让人无法辨清踪迹。 “那就好。”戚玉霜倒是没注意到卢辞的笑,她思索了一下,道,“忽勒古重伤难行,不是长久之计,娄邪单于必然会派人前来接替,无论如何,你只守住镇北关,不要出城应战。” 她熟悉卢辞的脾气,一点就着,一激就炸,于是在这方面多加嘱咐了几句。 卢辞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她。 “大将军,铁脊弓。”熊涛从后方追上,将铁脊弓双手递上,戚玉霜捞过铁脊弓,背在了背后,又接过了箭筒,挂在马镫旁。 “还有头盔。”熊涛又将凤翅金盔递上,戚玉霜只简单将发髻高高束起,用红丝绦扎着,配上额前的红绣抹额,英姿勃发,极为明艳,宛如一朵在雪中盛开的红梅花。 卢辞看了熊涛一眼,将凤翅金盔接了过来,道:“我给你戴吧。” 在他们年少时,每次出征前,他都会亲手帮戚玉霜、杨陵几个比他年纪小的带上头盔。那时戚玉霜总是拖到最后一个,都已经上了马了,在马上低下头,让他赶快帮她把头发整理好,塞进头盔里,以防头发飘飞出去,在战场上碍事。 但这次,戚玉霜却没依言照办,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呃,我自己戴就行。” 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有别这个事,卢辞不懂吗? 卢辞微微一愣,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手中就瞬间一轻——戚玉霜直接把头盔拿了过去,“啪”的一声扣在了脑袋上,双腿一夹踏雪的马腹,高声道:“走了!” 在她身后,一个个身穿大孟银甲的轻骑兵齐声应是。人衔枚,马裹蹄,上万骑兵以极为安静的声音,从镇北关内城的大门中催动战马,奔驰而出。 戚玉霜的战马越过城门口的青石,发出一声沉闷的而轻微的钝响。她没有回头,朝着漫无边际的夜色飞驰而去。 在更远处的南方,太子车驾忽然停顿了下来。 近卫连忙上前,道:“殿下?” 车帘微微掀起,周显抬起双眼,仰头看向北方天际的明月,柔和的月影在他漆黑的双瞳中倒映出了一双银色的月钩,恰宛如女子才画的新眉。 他没有说话,垂下视线,忽然看到身旁的树木中,似乎有一点鲜艳的颜色。 他双目微微一凝:竟是一株梅树? 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不知是何方的鸟儿衔着一颗梅子,落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丛中,竟也顽强地扎进土里,弯弯曲曲,生出一棵青涩的梅树来。 如今在寒风的吹拂下,那虬结弯曲的枝头,竟也颤颤巍巍,捧出了几颗瘦弱的花苞。在众多花苞之中,有一颗已经率先迎着风绽放而开。 艳红的梅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霜露,就像这棵梅树的种下是一个巧合,这枝抢先绽放的红梅花,竟也在不经意间,在这样一个无稽的夜晚,抢到了东风第一枝的美名。 周显伸出手,轻轻将那一枝梅花折了下来,珍而重之地揣进了怀里。 他已经沉下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又轻轻地跳动了起来。 也许是上天的体恤,让他在离开北疆的最后一站,摘得了一枝可供寄托的遥远思念。 当夜,披着冷月的朦胧清辉,短暂别过莫老将军之后,戚玉霜马蹄一刻不停,夜度丹崖关。 一万轻骑兵像是呼啸而过的夜风,向着一望无际的骁山深处而去了。
第44章 火烧关城 大孟出产的河间马, 虽然身量较矮,躯体不如月阚国的高姚马种强健有爆发力,但耐力极佳, 吃苦耐劳, 也擅长于山地间长途奔袭。 戚玉霜率领的一万轻骑兵,正是乘着速度之利, 赶在默硕残部逃走之前,连夜出了丹崖关, 向北而去。 熊涛的马跟随在戚玉霜马后, 走了一夜,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大将军, 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这一万轻骑兵, 已经是镇北关全军中选出来的最精锐的兵士了。北疆多年不打硬仗,新兵大多连血都没见过,只能从年岁较大的戚家军老兵中擢选, 戚玉霜的要求很简单:骑术高超, 能长途急行军,射箭功夫好。最后优中选优,才选出身后这一万将士。 戚玉霜严令所有人横着衔枚于口中,不可喧哗吵闹,不可高声言语。除了人之外,就连战马,也口中衔着辔头,一律摘下有响声的銮铃,马蹄裹上了一层厚布, 身后背着一个特制的包裹, 在黑夜中行军, 几乎禁绝了一切可能暴露的声音,足见这一次行军的保密性。 戚玉霜回过头,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倒映着冷月的清辉,微微一笑,也轻声道:“当然是去娄邪单于所在的地方。” “那老家伙在哪里?”熊涛露出惊奇的目光,“大将军,您连这都知道?” 戚玉霜唇角轻快地勾起:“当然是在——骁山关。” 骁山关,万里骁山的门户。 犬戎的骑兵,从未真正闯入过这绵延万里的骁山,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在山中用兵。从前,娄邪单于自从继位之后,大军进攻骁山最深入的一次,也不过走到邙谷,距离骁山关还有不远的距离。那可谓是连骁山的门户都没有摸到过。 娄邪单于从年轻时起就秉性多疑,从不愿意亲临战场,一定是派遣得力大将与他信得过的三部亲王率军在前,他与单于贴身保护的狼师卫队远远缀于其后,在后方指挥,给大军下达命令。 如今,忽勒古率领大军压在镇北关前,后方却呈现出了空虚。如今默硕全军在关内失去联系,几乎全部被莫老将军所灭,在消息传递到娄邪单于耳中之前,他也许还在做着什么南下大孟、统一中原的春秋大梦——只要戚玉霜的骑兵够快,甚至能在忽勒古所率大军回神之前,直捣骁山关,将娄邪单于与狼师亲卫直接歼灭。 兵行险着,不可谓没有风险。但用兵就是如此,风险越大,收益也就越大。戚玉霜从不是信奉“仁义之师”的人,如果她从小学习兵法,只学到了这一层,那么不仅是她,连带着她手下的所有兵士,早就成为了埋在茫茫北疆中的累累枯骨。 兵贵神速,在第二天天明之前,一定要得出一个分晓! 深夜笼罩下的骁山,寂静地耸立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骁山关地处两座险峰之间,两侧都是数百尺高的悬崖峭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时,骁山关中,依然点着明亮的篝火,犬戎的王帐大营就设在城中,在篝火之前,胡琴歌舞之声遥遥地飘来,回荡在山林间,沙哑的声音浸满了美酒与欢乐,醉生梦死,昼夜不休。 戚玉霜骑着马,立在高高的悬崖峭壁之上,俯瞰着整座骁山关。 熊涛策马赶上,低声向戚玉霜回禀道:“大将军,山脚下守备的犬戎兵一点防备都没有,已经被我们尽数歼灭。” 戚玉霜点了点头,面上却没有露出一点喜悦的表情,依旧定定地注视着灯火通明的骁山关。 熊涛见她看得出神,有些不解:“大将军,您怎么了?” 戚玉霜垂下眼睫,用马鞭向下一指:“你看吧。” “骁山关,已经屠城了。” 熊涛双目骤然睁大,他惊愕地回过头,只一眼,就直勾勾地落在了骁山关城外最宽阔的一片晒谷场上。 北疆的百姓,一向是辛劳与勤奋并存的。北疆气候恶劣,许多粮食不适宜种植,能种下并等到收获的,来来去去,终于实验出几样耐寒耐旱的谷物,他们便坚持不休、勤勤恳恳地春种秋收。纵然年年收成稀薄,却也从不埋怨,每逢秋天打回来一片新谷,都摊开铺洒在一片片宽阔的晒谷场上。等农忙过后,再集中几贯银钱,请戏班子来宽阔的晒谷场上搭台唱戏,欢声笑语地庆祝一年的丰收。 只是如今,那片四方宽广的晒谷场上,却已经被蔓延的鲜血,染成了极为深沉的浓褐色。 一具具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如同被割断喉咙后失去生机的羔羊,被犬戎人随意堆扔在晒谷场上,垒成了一座数不清数量的小小山包。一条条手臂仿佛还向着生前最为牵挂的方向努力伸展,似乎想要抓住他们心中最后所爱的人——然而,即使是三岁的稚童,最终也没有逃过犬戎冰冷无情的弯刀刀锋,那一个个小小的身影,终究也失去了所有鲜活的气息,成为了永远冰冷的砂砾。 真正的屠城。 犬戎所过之处,不管抵抗与否,最终等待城中百姓的,都是无处可逃的大屠城。 骁山关如此,临阳城如此,北疆的一座座城关,一个个村落,仿佛永生永世,都沦陷在这种恐怖的阴影之中。 戚玉霜的双眼冷如寒冰,龙泉剑在剑鞘中发出阵阵难耐的嗡鸣。纵然早就已经知道犬戎凶残暴虐的秉性,也料到了这个结局,但在这一刻,戚玉霜还是忍不住手指微微颤抖。她紧紧咬着牙根,柳眉竖起,一字一顿: “王——奇——该死!” 王百用为了一己私利,让不堪大用的侄子王奇去驻守骁山第一道门户,结果就是在犬戎大军压境时,王奇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直接弃城而逃! 王奇死在忽勒古手中,是便宜他,若非他已死,戚玉霜心中杀意已现:这样的人,早晚要让军法处置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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