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孟朝堂上爆发的争执,犬戎使臣似乎并没有感到惊奇。他操着一口语调有些奇异的大孟话,不紧不慢地表示: 尤班单于有言,第一条要求,若是大孟能够做得到,自然是好。若是大孟无力做到,也可以暂放一边。 只是第二条,求娶大孟公主,必须要满足。否则,犬戎三部寝食难安,不敢与大孟和谈。 当犬戎使臣说出这一句后,大孟的朝堂,终于陷入了一片沉默。 天奉帝目光也产生了几分犹豫。 第一次交锋,大孟与犬戎双方,并没有达成一致。 退朝后,后宫嫔妃们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一瞬间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只要是有女儿的妃嫔,顿时人人自危。 尤班单于与曾经的娄邪单于一样,并不满足于大孟的皇家宗室之女,而是指名要求娶皇帝的亲生女儿,大孟最尊贵的公主。 如今,天奉帝膝下,公主并不算多,年龄最为合适的,是高贵妃生育的汉平、晋安两位公主。她们虽然都到了待嫁的年龄,但高贵妃深受圣眷,她所出的公主,多半不会和亲犬戎。 当晚,天奉帝宿在高贵妃宫中,高贵妃柔软纤细的手指按摩着天奉帝的太阳穴,轻声道:“陛下,可是为犬戎之事烦心吗?” “正是。”天奉帝感叹一声,“还是爱妃深知朕心。” 虽然潘才人等新进宫的美人们年轻可人,但论起善解人意、心意相通上,还是远远无法与高贵妃相提并论。这种烦心之事,也只有说与高贵妃,聊以解忧了。 高贵妃虽然年近四旬,却依然婉转绰约如同妙龄少女,白皙柔嫩的面颊上鲜少有细细的纹路,她垂下眼睛,柔声道:“陛下膝下的公主,年过十七的,大多已然出嫁。宫中及笄的公主不多,臣妾的汉平、晋安,都已经及笄,陛下难道想让她们远嫁到、远嫁到……” 说着说着,高贵妃声音哽咽,美目垂泪,不断地用帕子擦拭着晶莹的泪水。 “爱妃,爱妃,哎呀……”天奉帝见到高贵妃垂泪,心中也软了,道,“朕怎么会将汉平、晋安嫁去犬戎呢?” “除了咱们的汉平与晋安,爱妃觉得哪位公主前去和亲,最为合适?朕全听爱妃的。” 高贵妃的泪水这才缓缓止住,她声音轻柔,思索了半晌,道:“王婕妤育有孝真公主,虽然年幼了些,才到豆蔻之年,但若真到需要和亲之时,也未尝不可……” “当年常乐公主和亲犬戎之时,不也是十三岁的年纪吗?” 听到这个名字,天奉帝的表情突然微微一僵。 宫中陷入了一片奇异的沉默。 半晌后,天奉帝缓缓起身,道:“这件事,容朕……再斟酌斟酌。” 说罢,天奉帝一反常态地披了外衣,没有留宿在华康宫,而是从榻上下来,迈着步子向华康宫外走去。 “陛下?陛下!”高贵妃惊愕交加,忙不迭地唤着天奉帝,天奉帝却没有回头,自顾自地向养心殿的方向离开了。 这一晚上,注定没法平静。 天奉帝听到“常乐公主”的名字,巨大的心虚感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下意识想要躲开这个名字,却偏偏不断有人在他面前,仿佛是约好了似的,让这个名字反复萦绕在他耳边。 “陛下——”一声悲切的哭泣声将天奉帝拦在了御花园中央。 一位穿戴素雅、面容秀丽的妃嫔快步上前,双膝跪地,拉住了天奉帝的袖子。 天奉帝低头一看,刚说起人家,人家转眼就到了眼前。 面前这个女人,正是方才高贵妃提到的,孝真公主的生母——王婕妤。 天奉帝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他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做什么?和亲之事,还未有定论。孝真年纪还小,朕也未必让她远嫁犬戎。” 听到天奉帝这一番有些含糊的话,王婕妤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天奉帝说孝真公主“年纪尚小”,又说“未必让她远嫁”,也就是说,在她到来之前,天奉帝是真的在考虑用她的孝真远嫁和亲了! 如今宫中,除了高贵妃膝下的汉平公主、晋安公主,就数她的女儿孝真公主满了十三岁。其他公主,不是年龄稍大,已经定婚或出嫁,就是还不满十二,到不了成亲的年纪。 若说年纪最合适的,自然是高贵妃的汉平公主,汉平公主如今年满十六,正是待嫁的年纪。因为天奉帝与高贵妃的宠爱,才在宫中多留了几年,留到现在,成了最适合和亲的公主。 但也正是这份宠爱,让王婕妤十分清楚地知道,以高贵妃的恩宠,必然不可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汉平公主远嫁北方! 那可是犬戎,大孟世世代代的仇敌。养在宫中、金尊玉贵的公主,嫁到千里之外的番邦,能有什么样的下场? 当年的常乐公主,难道不是很清楚吗? 王婕妤眼中的泪水骤然涌了出来,她再也顾不得颜面,也顾不得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御花园之中。她向前膝行两步,猛地抱住了天奉帝的大腿,抑制不住地哭泣道: “陛下!您真的、真的要将孝真嫁去犬戎?她才十三岁啊!” “陛下难道忘了,当年常乐公主之事吗!”
第55章 常乐公主 (双更合一) “常乐公主”这四个字一出, 天奉帝本就僵硬的面色,顿时猛地阴沉了下来。 这个名字,可谓是平生比较看得开的天奉帝胸中少有的心结了。 如今的京城之中, 许多年轻一辈, 也许听到常乐公主之名,并不那么熟悉。但若是放到三十年前, 常乐公主“京城第一美人”的盛名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先帝幼女,天奉帝之妹, 天姿国色, 世所罕见,名动京城! 常乐公主自出生之日起, 就被先帝捧在手心里, 千娇万宠地长大。在赐定公主封号之时,先帝斟酌良久,避开了大孟立国以来比较通用的以大为美的“阳”、“平”、“定”、“昌”等字, 亲手拟定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封号——“常乐”。 不求体现她身份的尊荣高贵, 只求这个女儿常乐无忧,顺心如意。 先帝对这个幼女的疼宠,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 从小到大,常乐公主的妆容服饰均有专人服侍,几乎是一日一新,每次临席赴宴,无不成为京中女子风靡效仿的存在。 在先帝五十寿宴上,常乐公主以一曲《宫词》清歌献寿,声如百灵, 配以独创的绿袖折腰舞, 惊艳四座。 从此, 《宫词》与绿袖折腰舞成为了京中风靡数十年的曲乐舞蹈,上到世家贵女,下到歌楼舞馆,几乎人人能唱,人人能舞。 就是这样一支著名的《宫词》曲乐,在宴上人人惊艳不能自已之时,先帝却面色骤沉,当场一言不发,未做任何评价。 散席后,先帝长叹一声,对左右亲近之人言道: “常乐年幼,歌中何以言此不详之语!朕百年之后,我儿常乐……恐难善终。” 果然,这支《宫词》,仿佛是一语成谶,照见了这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常乐公主后半生的命运。 先帝驾崩后,天奉帝少年登基,根基不稳。此时,娄邪单于刚刚弑杀客铁老单于,登临王位。娄邪单于统一三部,野心勃勃。犬戎三部兵力在娄邪单于的高压统治之下,前所未有地凝聚起来,如同一只锋芒毕露的猛虎,对大孟北疆乃至全境虎视眈眈。 天奉帝此时还未及冠,对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尚还不能稳稳压住,听闻犬戎大军在北疆集结,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当时的辅政重臣,分为两派。 以老镇国公戚玄为首的武将一派,建议天奉帝一战立威,趁着娄邪单于刚刚弑主即位,立足未稳,犬戎三部尚未完全齐心之时,抢先派兵出骁山击犬戎,杀灭他们的气焰,让犬戎三部重新陷于分裂与内斗当中。如果此战能够成功,犬戎几年内将再不敢侵扰北疆——这也可以为大孟争取一定的喘息的时间。 而另一派以中书令陶丰为首的文臣,却力主和谈,建议天奉帝先拖延时间,与犬戎讲和。一旦开战,胜负尚未可知,即使获得胜利,也是劳民伤财,大伤元气。若是战败,则大孟更是陷于被动的境地,犬戎如果越过骁山,将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长驱直入,那时候京城也就危险了。 就在两派争执胶着,天奉帝左右摇摆不定时,犬戎送来了一封国书,与数位美人。 那封娄邪单于亲笔签署的国书,言辞十分恳切,似乎并没有传闻中弑杀旧主,威震犬戎三部的霸道与狠辣。 娄邪单于在国书中,语气平淡地解释了这几位美人的来历: 为两国修好,娄邪单于愿意送他的几个妹妹来到大孟,入宫侍奉大孟皇帝。 但他进一步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的几个妹妹嫁与大孟皇帝为妾妃,大孟也要有所表示——娄邪单于诚心求娶大孟第一美人,天奉帝的亲妹常乐公主为妻,嫁入犬戎。从此以后,只要娄邪单于在位一日,就绝不会进犯大孟一步。 消息一出,满朝文武陷入了沉默。 犬戎这一手笔,看似公平,甚至犬戎一方吃了些小亏——毕竟,犬戎单于送来了几位亲妹妹入宫侍奉天奉帝,说是为妃,都是好听的,不过任大孟发落处置罢了。但娄邪单于对此并不介意,反而是有礼有节地以一国之王的身份,求娶天奉帝的亲妹妹为正妻。 看起来,仿佛是主动让利,让大孟站在了居高临下的地位,掌握了主动权。 但稍微了解犬戎的人都知道,犬戎部族内,婚姻关系极为混乱,子承父妻、兄夺弟妻的乱.伦关系比比皆是,娄邪单于的妹妹没有一个是他的母妃所生,甚至大部分连名字都没有,平时就像是低贱的侍女一样在营中做活。 这样的“妹妹”,送来大孟一百个,恐怕娄邪单于也不会有丝毫的介意。 但娄邪单于想要求娶的常乐公主是什么人?先帝的掌上明珠,宫中唯一的公主,何等的金尊玉贵,天之骄女? 老镇国公戚玄等武将爆发了更为强烈的反对,但陶丰等人反而私下说动了天奉帝与犬戎和谈。 ——毕竟再尊贵,也不过是一位公主,生在天家,前半生享受了无尽的荣华富贵,为国为社稷做出一点牺牲,不也是常理中的事情吗? 这封来自娄邪单于的国书,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般,终于将天奉帝心中的天平压倒向了其中一方。 天奉二年的寒冬,天奉帝不顾太后的痛哭、亲姐姐长公主的苦劝,将自己唯一的妹妹送上了远去塞北的和亲车驾。 那一年,常乐公主年仅十三岁。 在纷扬的大雪中,常乐公主穿着临时赶制的大红色嫁衣,流着擦也擦不干的泪水,踏上了北上的公主车驾。 车驾后是漫长的陪嫁队伍,一车车的箱箧之中,满满地载着先帝为她准备的,从及笄一直到成年的礼服钗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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