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邪单于,尔敢! 戚玉霜身体剧烈地一颤,双膝一沉,重重跪在地上: “公主殿下!” “臣等……来迟了!” “不、不怪你……”常乐公主布满风霜的面容,忽然露出一个恬淡的微笑,刹那间,仿佛当年冠绝京城的美人再度回眸,风华绝世,不可方物。 她轻声道:“我……命不久矣,唯有两件事,想要托付将军……” 戚玉霜的眼睛缓缓发红,将常乐公主的脖颈向上托了托,道: “公主请讲,但有使令,戚玉霜定然尽全力为公主达成。” 常乐公主迷茫的双眼慢慢地转向她的方向,似乎在寻找着她的身影: “其一,我想要……归葬大孟……” 那是她的故土,是她在几十年里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地方。 自从坐上和亲车驾,离开京城,她就再也没有能回去过。 戚玉霜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其二……”常乐公主轻微地喘息了两声,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已经失去视觉的双眼中,忽然落下了一行热泪。 “我有一女,为娄邪单于的……十九公主,请将军帮我……寻找她的下落……” “她没有犬戎名字,我为她取了个汉名……名叫……如意……” “她自从生下,就被抱走,我……从未见过她一面,将军如果寻到,请、请……” 话还没有说完,常乐公主身体猛地向外蜷缩,口中喷出一口血来! 戚玉霜却像是愣在了原地一般,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十九公主……十九公主! 十九公主,根本不在犬戎之中,她早已被娄邪单于嫁给了赵传庭之子汪合,随他卧底大孟,化名——绿云夫人! 绿云夫人,居然是常乐公主的女儿!常乐公主,竟然就是那位娄邪单于的第三十六位夫人! “戚玉霜、戚玉霜!” “你会后悔的!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 “将来有一日,你知道了她的身份,你——会后悔的!” 哈尔齐死前最后的大笑,突然在这一刻,回响在了戚玉霜的耳畔。 娄邪单于!娄邪单于! 戚玉霜的双眼在这一刻,几乎变得赤红起来! 娄邪单于不但将常乐公主劫走,让她沦为无名无分、身份卑微的夫人,竟然还将她的女儿抱走,嫁给汪合,让她一辈子当了一个不得见光的妾室与卧底,出卖大孟、出卖她的母亲常乐公主心心念念的故国。 戚玉霜的脸色阴沉如墨,她在这一瞬间,几乎想要回头,即刻下令,让镇北军追杀娄邪单于! 常乐公主仿佛觉察到了她情绪上的波动,这个聪明了一辈子的女人,突然咳嗽了起来,声音虚弱问道: “将军,怎么了?难道、难道……您……见过如意?” 常乐公主作为母亲,仿佛天生拥有着有关孩子的第六感,在此时敏锐得可怕。 戚玉霜即将扭过去的脖颈猛地顿住,她用尽全力压制下了暴怒的怒火,用平声最为轻柔温和的声音,缓缓撒下了一个谎言: “是,她已经成家,过得很好。还、还有了一个儿子,她们全家,就在大孟。” 如意,如意。 常乐公主为这个女儿取名如意,是不是就像当年先帝为她取封号“常乐”时一样—— 不求她富贵荣华,只求她平安如意。 常乐公主努力抬起头,似乎想要问一句“真的吗”。 但她的嘴唇嗫嚅了两下,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也许是属于母亲的预感,也许是一种最后的退缩,她的心里,也许也不相信戚玉霜给出的答案。 太美好了,美好到根本不可能发生。 如意是她生下的女儿,从小被娄邪单于命人抱走,怎么可能给她那么完美的人生?又怎么可能回到大孟? 但常乐公主不敢问。 戚玉霜的回答,仿佛为她编织了一个虚幻的美梦,在即将死去之时,让她听到了女儿平安无忧的消息。 即使是假的,她一个将死之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常乐公主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口鼻中已经渐渐流出鲜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常乐公主突然转过头,用已经看不到的双目遥望南方天空的方向,嘴唇微动,口中轻轻哼唱了一支曲子。 戚玉霜侧耳去听,却发现常乐公主口中哼唱的,正是当年名满京城的《宫词》。 常乐公主的眼睛、双耳已经失去知觉,但她稳稳唱出的曲调,却丝毫没有跑调,仿佛这支无数人改编、创新的《宫词》都黯然失色,一切都应该是她口中所唱的这样。 她的喉咙,还宛如当年宫廷中最受先帝疼爱的小百灵。 “故国三千里——” “深宫二十年。” 她的歌声空灵而清越,在这一刻超脱了她焦枯的面容,褴褛的衣衫,在草原上空盘旋不散。 许多镇北军将士听到了这个声音,仿佛听到了什么源自灵魂的熟悉旋律,不由自主地驻足停步,眼中浮现出迷茫。 “一声何满子。” “双泪落君前……” 最后一个字落下,常乐公主紧闭的双目中,最后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一曲唱罢,已然气绝!
第56章 两难婚事 (双更合一) 戚玉霜双膝沉重地抵在地面上, 头深深地垂下,久久无言。 四周的镇北军将士,包括熊涛、虞冀等人, 仿佛也被这跨越二十年的旧事震撼得回不过神来, 心神震动,僵立在原地, 默默无话。 “啪嗒”。 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在了地面上。 这一声仿佛把熊涛从巨大的震动中唤醒, 他猛地睁大了双眼, 愕然道: “大将军!” 这居然是……戚玉霜的泪水! 戚玉霜没有抬头。 她缓缓落下手臂,将常乐公主轻柔地平放在地上, 带着牛皮护腕的手背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度猛地一拭面颊。 大将有泪, 不可轻弹。 寒光一闪,龙泉剑斜飞而出,从赤红的征袍上骤然抹过! 立在她身后的虞冀被寒光惊得向后微微倒退半步, 却见到戚玉霜身后随风飞起的赤红战袍, 被龙泉剑划过,从中齐齐割断,断口平整,飘飘扬扬地从空中落了下来。 龙泉剑归鞘,戚玉霜左手向后一挥,将割断的战袍攥在手中。 她再度低头,望着常乐公主恬静的面庞,微微弯下身子,将赤红色的战袍随风抖开, 珍而重之地覆盖在了常乐公主的身上。 大孟公主, 帝室之胄, 千金之躯,不可轻易示于人。 她仔仔细细地用战袍裹住了常乐公主的遗体,甚至动作轻柔地将她露出来的干枯发丝都掖了回去。 镇北军的将士们默默垂下头,不去看常乐公主的面容,以示尊敬。 做完这一切,戚玉霜双臂用力,将常乐公主打横抱在怀中,缓缓站了起来。 在她身后,镇北军跪倒一片,在满地鲜血与犬戎尸体的大营之中,无比安静,连北风席卷而过的呼啸声响在耳畔,都显得格外地空旷辽远。 戚玉霜微微仰起头,目光越过巍峨深沉的骁山,望向了南方湛蓝色的天际。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充满战意的鼓点,激越而悲切: “恭迎——常乐公主!回驾!” …… 天奉二十九年冬,威远大将军戚玉霜深入塞上,剿灭犬戎狼师。娄邪单于逃回王城,娄邪部反,犬戎三部分裂为二。 娄邪单于率领娄邪部反出王城,占据齐噶尔山。客铁部、丹轶部拥戴尤班单于,据有犬戎王城,自称为正统。二者分庭抗礼,内战不断。 戚玉霜率军胜利回师,带着大批的犬戎战利品,穿过骁山关,回到了镇北关中。 没想到,一封信正在镇北关中等着她。 戚玉霜一看落款: 镇国公府。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镇国公府中,阖府上下也在等待着戚玉霜的回信。 说到这件事,本来是不需要阖府关注的。 二房的戚定省与其妻柳氏,是戚玉云的叔婶,论理也是长辈,应该是戚玉云向他们尊敬行礼才是。但戚玉云性子极冷,自从被镇北军大将、忠义侯杨陵护送回府后,独居在镇国公府东角的引泉山房中,闭门观看医书,谢绝外客。 引泉山房门外,有戚玉霜的五百亲卫日夜守护,想让谁进,全凭戚玉云的意愿。 在偌大的镇国公府中,只要是戚玉云不想看到的人,恐怕连个影子也无法出现在她的面前。 除了回府后,时隔多年,礼貌性地见了一面。其后,柳姨娘与戚定省夫妇几次三番想要上门示好,都被身披铁甲、不近人情的亲卫直接挡了下来。 但当这件事发生时,纵然戚玉霜派给妹妹的亲卫再有本领,却也不得不让戚定省与柳氏这对叔婶出面参与了。 无他,有人上门,来认戚玉云的亲事了。 说到这个,本是一桩陈年旧案。 当年戚夫人与忠勇伯夫人,曾经是闺中密友,又一同怀孕。于是在玩笑之下,两位夫人口头上定下了婚约,交换了一对玉佩,若是生下后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成秦晋之好。 虽说镇国公府戍守北疆,世代忠烈,在大孟声望绝高,但忠勇伯府也是武将世家,还算称得上门当户对。出于各种因素的考虑,得知这一事后,戚老将军也没有反对,相当于默认下了戚夫人的决定。 生为戚家的女儿,可选择的不多,若想要自由,更是难上加难。元慧皇后有心与戚家结亲,虽未当众表露,私下却曾与戚夫人玩笑间言及。但彼时的戚家,却一直没有正面应许,反而迟迟未曾表态,只将元慧皇后有心的三言两语,就当做玩笑一般掩了过去。 忠勇伯吴老将军性格刚直耿介,虽然早已因为年迈离开朝堂,家中后辈也暂时无人能够接替,但至少在家风上是极为清正的。戚老将军深知其为人,对此还算放心。 若是生下来是个女儿,只要能不嫁入天家,那么嫁进忠勇伯府,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 当然,双方并没有定下明确的婚约,也是为了避免将来的变数。 后来戚家遭难,天奉帝与高贵妃之怒无人敢于撄其锋芒,忠勇伯府也不敢为戚家求情。只能眼睁睁看着戚老将军撒手人寰,戚玉霜带着戚玉云离京远走。 谁能预料到,七年之后,戚玉霜竟然重新出山,权掌三军,不仅在镇北关救了圣驾,还把北疆犬戎大军拒于国门之外。圣上特旨恩准其继承其父,袭爵一品镇国公,赐下了世不降等的殊荣。 这世上的荣华富贵,犹如草头之露,来去倏忽,无人能够预料。 在戚玉云回京的第七日,忠勇伯府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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