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道:“卢辞将军与卢老夫人闹翻了。” “闹翻了?”戚玉霜这回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虽然卢老夫人为人品性她看不上, 但是以她对卢辞的了解,卢辞却着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孝子。即使卢老夫人曾经干出过许多惊人之举,但卢辞对其母一向敬重有加,鲜有违背。是什么事情,能让卢辞和卢老夫人闹翻? 周显道:“一是因为当年之事。” 卢老夫人错怪戚家,导致了一连串的恶果。如今卢辞知道真相,自然后悔痛苦,难免对卢老夫人有所责备。 戚玉霜微微皱起眉,道:“此事我已经告知卢文藻,不必再追究下去了。”往事已矣,卢老夫人又非故意为之的主谋,不过是阴差阳错酿成的悲剧。戚玉霜并不想为了这件事,让卢辞闹得亲缘断绝。 周显道:“当然,还有第二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语速有些迟缓,道:“卢辞两年前镇北关一战中身负重伤,卢老夫人得知此事,担忧之至。卢家只有这一个独子,若是有个万一,恐卢家绝后。于是,卢老夫人做主为卢辞定下了一门婚约,置办了三房妾室,单等卢辞回京,便立即完婚,以期早日为卢家留后。” 戚玉霜惊得目瞪口呆:“这也行?” 她刚才还觉得卢老夫人今天突然发难,莫名其妙,现在一看,原来是被卢辞气疯了。 戚玉霜心中暗自摇头:卢老夫人真是一贯的糊涂,就卢辞那个执拗高傲的性子、非同寻常的洁癖,凡事你顺着他的心意来也就罢了,说是半点不合他意,他必然一个白眼都不给你。更何况是婚姻这样的终身大事,岂能替他做主,全凭自己的心意给他定下来? 卢辞这人虽然平时不说,但他的性格,戚玉霜还是略知一二的。若是要他自己寻觅良偶,他的标准恐怕得高到天上去。就卢老夫人给他定的妻室,能符合他的心意?那才怪了。就这还不够,还额外置办了三房妾室,这简直是在卢辞的逆鳞上来回横跳啊!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卢文藻若是愿意,那才是有鬼了。” 周显道:“不错,卢辞自然是不同意的。但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命难违,卢辞只能闭门绝食,以此抗婚。因此,卢府这几日闹作一团,着实混乱。” 戚玉霜听完,心中哭笑不得:绝食抗婚?真有卢辞的。大孝子就是大孝子,就连这么荒唐的事,都只是自残抗议。要是她被她爹这么安排,早打出家门了。 周显眼梢微微挑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说道:“这婚事,恐怕最终是成不了的。” 戚玉霜道:“自然成不了,卢辞那个狗脾气,倔起来连我的话都敢不听。” 她摸着下颌思索了一下,突然道:“你说,我要不要出手救救他,省得他在家里被莺莺燕燕们纠缠死?” 周显目光猛然一紧,唇角微微下沉,语气却仿佛毫无异常般,继续平和地说道:“如何救他?” 戚玉霜哈哈大笑:“自然是连夜把京中待嫁的女儿家名单给他送过去一份,让他赶紧选个称心如意的,我作为上官,替他登门求亲,若是两厢情愿,正好推却正好了却一桩大事,岂不美哉?” 周显微不可查地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摇头笑道:“你真是……” 戚玉霜乐不可支:“说实话,三房妾室,卢老夫人可真敢想。这是准备让卢文藻在回京这几天里一刻也不能休息吧?” 她在北疆军中混惯了,虽然将士们顾忌着大将军是女子,在她面前时大多不敢口出荤话,但戚玉霜自己却没什么忌讳,有时口无遮拦,略带一二分颜色的话张口就来。此刻因为笑得肚痛,更是忘了自己是在周显面前,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周显听到这句话,一瞬间就明白了她话里隐藏的意思。他额角骤然跳了跳,玉白的面颊顿时泛起一抹绯红,微微蹙起眉头,咬着牙轻声道:“你……” 戚玉霜顿知自己失言了。 周显这在礼仪丛中养大的圣贤君子,恐怕从小不近半点市井之言,陡然听到她这话,必然心中恼了。 她有些尴尬,仿佛是不小心在未通人事的妹妹面前说了荤话一样,瞬间感觉有些讪讪,一时间不知道补救些什么好。 周显可是她义弟,她怎么能在个孩子面前说这种成人的话题,真是真是…… 周显看着戚玉霜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脸上的红晕却反而渐渐消退了。他乌黑的瞳孔水润清亮地凝视着她,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戚玉霜见他笑,知道他没有介意,这才放下心,想到刚才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场面。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沉闷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戚玉霜与周显双目对视,都没有收住,嘴角浮现出忍俊不禁的笑容。 周显微微靠近戚玉霜,他清润的嗓音,在这一刻带着一丝低醇的笑意,轻轻地响在戚玉霜的耳边: “玉霜,我不是个孩子了。” 他音质如同玉石交撞,泛起让人心中酥麻的淡淡磁性,语调缓慢,尾音上扬,如同一根蓬松的鸟羽,轻轻在戚玉霜的心上挠了挠。 戚玉霜忽然无端地感觉脸颊有些发热起来。 不知是雪狐金呢的大氅太过暖和,还是策马行路,身上泛起暖意。戚玉霜突然觉得,周显这小东西,好像靠得也太近了。 他如今已经长成青年人宽肩窄腰的身形,兼之两人都坐在马上,周显靠过来的时候,身形为她挡住了旷野上吹来的寒风,仿佛形成了半面围山,带着一点隐隐的压迫感,将她笼罩在其中。周显身上的凤尾竹气息也浮动恍惚地萦绕着,清冽幽静,忽远忽近,让人难以捉摸。 若是按照她往常的性子,在此时,定然会毫不客气地打趣回去:“那殿下小小年纪,又置办了几房爱姬美妾?好不怕羞。” 但在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仿佛一旦说出,眼下的氛围就会隐隐变了味道,转向另一种她潜意识里不想看到的局面。 据她所知,周显自小爱惜清誉,从不近女色,这在朝中是人所共知的。这也是京中许多少女梦寐以求想要嫁入东宫的原因。 太子殿下这等君子,不好女色,人品端方,若是能成为太子妃,太子殿下定然会敬重妻子,夫妻和睦。京中少女,谁不想有一位这样好的夫君呢? 等等……戚玉霜不断发散的思维顿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显确实已经到了快要定亲的年纪了,也确实不再是个不能提男女之事的孩子了。 她沉默了半晌,突然回过味来,问道:“这卢家的家事,殿下如何得知?” 周显凝视着她,微微笑道:“这京中的事,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戚玉霜的注意力转移而开,戚玉霜听到他的回答,思维果然与他同路,直接转向了政事之上,点头道:“若得如此,我也可放心了。” 她远在北疆,不能时时照应,太子如今即将成年,对京中之事,还是要有自己的掌控力,方能料敌于先,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戚玉霜依旧觉得心中有些怪异。——她和周显,什么时候成了能在背后议论人家八卦的关系了?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卢辞。 所谓疏不间亲,常人往往不会与外人议论自己亲近之人的事情。换个角度来说,她与卢辞年少相交,本应是极为亲近的关系,她也极少与旁人谈起她与卢辞之间的事情。今日她却在周显面前,毫无顾忌地说了起来,难道在她的潜意识之中,周显竟是比卢辞关系更为交心、更为亲密的存在吗? 戚玉霜默默沉思,周显也没有再说话。场面一时间再度陷入寂静。 戚玉霜与周显骑马并肩而行,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路上行人渐少,只有北风掠过官道旁林间树梢的声音。 戚玉霜心中突然微微一动,心道:这场景,似乎与当年从临阳向镇北关赶路时的夜晚一样。 夜色静谧而宁静,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与马蹄声,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在路上,披着稀薄的星光,踏着飞扬的尘土。 她平生交友无数,知交却无几人。少年时许多故友同袍,不是湮没在北疆的风沙中,便是走上了分道扬镳的前路。 她平生所背负的东西太重,生在戚家,长在边关,所要保护的太多,考虑的太多,许多心里的话,盘桓辗转数遭之后,便也没有了说出来的欲望。 能说给谁呢?谁又能听懂呢? 但如今,却似乎有人与她并行在同一条大道之上了。 车马走过,乌鸦飞响林巅,惊醒了林间栖息的鸟雀,扑棱棱掠过墨蓝色的空中,在明月清辉中留下一片虚晃的影子。 戚玉霜忽然觉得,时隔多年,她似乎再一次拥有了可以互相交托信任的人。 这种感觉……很好。
第70章 周卢对峙 这一路上, 两人就再也没有交谈,只能听到车马在道路上行进的砂石摩擦声,在星沉月暗的夜幕下拂过耳畔, 在月光下结成了一种暗潮涌动的寂静。 周显与戚玉霜并肩而行, 先将刘琼玉送回了庆安侯府,然后才回到镇国公府。出于礼仪, 戚玉霜应该是要请周显进来小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她心中的违和与别扭感如同细细密密的一团棉花, 不重不轻地包裹在心窍上, 看似飘忽,却实则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堵得令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周显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想法, 没有等戚玉霜出口留客,便已经知情识趣地说道:“如今月上中天,夜深不便, 我先告辞了。” 戚玉霜心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点了点头, 心中倒是泛起一丝歉疚,一路命人引着灯,将周显送出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的大门缓缓合拢。周显却停在门外,动作悠然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 “卢将军,还不出来吗?” 高大府门之侧,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卢辞似乎是数日水米未进,本就苍白的面色如今更加惨败,眼下青黑一片, 形容极为憔悴, 就连身上白色的衣袍也显得宽松了一大圈。在看到周显的一刻, 他冰冷的双目中泛起鲜红的血丝,声音嘶哑地道: “太子殿下,为何深夜在此?” 周显道:“深冬风冷,为她送冬衣而已。” 这个话语中的“她”,不必直接道出,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她”说的是谁。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一下子令卢辞的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他目光锋锐如刀,直直地投向了周显: “太子殿下,抛开君臣之分,我只想问一句话。” “请讲。”周显面色极为淡然,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卢辞想要说什么。 卢辞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殿下,不会是……对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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