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眼梢露出一道冰冷的弧度,轻轻道: “是又如何?” 卢辞缓缓挺直脊背,目光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周显的神情。 当年在镇北关城中,戚玉霜护着周显的样子,在这一刻如同翻江倒海般涌上卢辞的脑海,让他疲惫的大脑如同针扎似的,一下子清明起来。 玉霜重返军中,是为了救他,重回朝堂,是为了护他。这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他! 不过是五年养在宫闱,这义姐弟之情,真就值得她如此吗? 稀薄的月光之下,周显的身形与当年镇北关中早已不再相同。那时候跟在戚玉霜身边的秀雅少年,如今在面对卢辞时,已经隐隐有了压过他的身形,威势内蕴,引而不发。卢辞久经沙场,对危机最为敏感,甚至可以说有一种天生的直觉——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一股凛然的杀意! 卢辞的手猛然按在了佩剑上。他颤抖的手指紧紧握住剑柄,一瞬间几乎要将佩剑直接抽出。 周显道:“卢将军,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质问孤呢?” 卢辞呼吸沉重,咬着牙道:“我与她一同长大,与兄长无异。她的事情,我如何不能过问?” 周显道:“若真只是兄长。卢将军,为何不接受令堂为你定下的婚事呢?” “那位朱小姐,仰慕卢将军已久,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我便给了她这个机会。” “你!”卢辞眼睛猛然睁大,怒声道。 周显道:“不过是让她有机会与令堂见了一面罢了,父母之命既然已定,卢将军,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我绝不可能接受!”卢辞断然道。 周显道:“若不接受,便忤逆令堂,或是自行做主。绝食自残,算得什么英雄?” 卢辞目光冷然,道:“人人道太子殿下是礼仪君子,却原来不懂得孝道二字。忤逆父母,乃人伦之大忌。子女之道,侍奉父母,只有屈身几谏,劳而不怨。何能公然违背?” 听到这句话,周显紧绷的眉梢却突然微微一动,仿佛在刹那间露出了一丝轻松之意。他的嘴角也泛起一丝微笑,道: “卢将军,令堂厌恶她,你知道吧?” 卢辞的表情骤然凝固。 周显仿佛没有看到卢辞的神情一般,悠然地继续说道: “既然已是深夜,卢将军还在府前徘徊不去,又为的是什么呢?” 卢辞的嘴唇慢慢抿了起来,抿出一道锋锐的弧度。 半晌后,他的语调缓慢而沉重地说道:“只是为了解释。” 明月在空中缓慢地移动着,终于穿过了一片厚重的阴云,渐渐露出一点银白的影子。 冷白的月光照在周显的脸上,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氤氲的水气中,仿佛有几分冷淡的嘲讽。他并没有问卢辞想要解释什么,道: “卢将军侍母至孝,诚可感叹。七年前,老夫人御状上告,卢将军不信玉霜解释,随母前往。七年后,老夫人对玉霜出言无礼,卢将军更不敢忤逆,只敢在这深更半夜,来向玉霜解释。” 周显冷笑一声:“卢将军不敢忤逆母亲,便要让她忍下吗?” 卢辞骤然一愣。 周显道:“恕我直言,卢将军所想,我——早有所知。” “你,没有这个资格。” 卢辞怒道:“就算如此,也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殿下您又算什么?” 周显脸上的冷笑只是一闪即逝,转眼间又恢复了平素里淡然清雅的模样。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衣袖上的暗纹,语气轻柔地道: “她是我义姐。” 周显将最后两个字轻柔地送出,一点余韵似乎还含在唇齿间,缠绵着一缕淡淡的温柔。 卢辞手指紧紧攥起,力气大到手指关节都几乎泛白:“她对我没有私心,对你,也是一样。” 周显重复道:“她是我的义姐。” 他仿佛是在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好像从这两个反复提及的称呼中,品尝出一丝淡薄的甜味。——似乎只要有这两个字维系在一起,他与戚玉霜之间,就有着一缕剪不断的羁绊。 卢辞目光中忽然露出一种奇异的悲哀,道:“她不过当你是弟弟。” 周显轻轻地笑了起来。 银月猛然挣了挣,终于从厚重的乌云之中,猛地跳了出来。 一片柔软而清亮的月辉洒下,将周显嘴角的一缕笑意映照得无比柔和。他站在明月之下,轻声道: “她不会永远只把我当成弟弟。” …… 转眼间,京城之中的腊月,就快要到了尾声。从北方席卷而来的风吹过大街小巷,带起最后残存的枯枝败叶,簌簌落在泥土之中。 年关将近,高贵妃再次举办花宴,邀请京中贵女前往。 这一次,地点没有定在猗江园,而是换到了携景园中。 一月两次办宴,均是邀请京中贵女的赏花之宴。京中略微有些迟钝的世家,在这个时候,终于也回过味儿来了。 高贵妃这赏花宴,并非是单纯的礼仪定制,而是别有目的了。 聪明的人再稍一思考,自然瞬间明白了答案。 大皇子如今已经加冠,到了该遴选正妃的年纪了。 上一次赏花宴,因为戚二小姐的事情,闹出了一段风流韵事,本来这种绯闻逸事,若是继续闹下去,必然是京中一桩沸沸扬扬的八卦。只是没想到戚大将军直接出手铁血镇压,当面退了吴家的婚事,将忠勇伯府的脸直接踩在了地上,是一点面子也没给。 那场猗江园的赏花宴,自然也是不欢而散了。 如今高贵妃再办赏花宴,意味就更加明确了。 她是要借此机会,相看京中贵女,定下大皇子妃。 没有人敢怀疑高贵妃有这个权力。她在宫中说一不二,圣眷隆重,若是这位大皇子的生母看重了哪家的小姐,向天奉帝求圣旨赐婚,天奉帝难道会有不答应的吗? 但若是真的将女儿嫁给大皇子,也就意味着正式站到了高贵妃与大皇子一边。 天奉帝虽然宠爱高贵妃,极为看重大皇子。但这大孟之中,毕竟已经有了一位太子殿下。 太子虽然年幼失怙,且年龄比大皇子小了不少,可毕竟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出,元慧皇后留下的唯一子嗣。拥戴正统的老臣以郑弘为首,并不弱于大皇子一派。 京中世家们暗暗筹谋,在这桩涉及政治的姻缘上瞻前顾后之时,这份请帖,自然也递到了镇国公府中。 戚玉霜看也没看,直接道:“丢了。” “这鸿门宴,去它做什么?” 戚玉云抿着嘴笑了,道:“高贵妃恐怕并非只想选出一位皇子妃呢。” “她倒是会两头下注。”戚玉霜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除了皇子妃外,依照大孟品制,皇子婚后还可以有三位侧妃,其余品级则无限制。侧妃虽然位不及正妃尊贵,但胜在数量多,对于大皇子来说,是个用以拉拢人心的好工具。 戚玉云叹息道:“不知谁家的女儿薄命,要落入这火坑了。” 戚玉霜哈哈大笑道,用手指刮了刮戚玉云的鼻尖,道:“你这丫头,这皇子侧妃,怎么就成了火坑了?” 戚玉云眨了眨眼睛,也笑道:“有姐姐在,他……不可能的。” 戚玉霜看着她认真的眼神,笑着叹了一口气,道:“当然。” 一阵风从院中吹过,高树枝叶动摇,随风而响。 那封请柬,在寂静无人的脏污角落中被一缕轻风卷了起来,飘飘摇摇地落入了一个少女的手里。 戚玉霞用手指轻轻揩去明黄纸张水凤纹路上的污泥,目光缓缓坚定了下来。
第71章 三日成婚 腊月二十日。 夕阳斜垂, 昏暗的余晖映照在镇国公府的大门之上,就连金色的铆钉仿佛也黯淡了几分,如同生出了铜锈的颜色一般, 沉沉地陷入一片幽深。 大门安静地伫立着, 在夕阳下投射出巍然不动的影子。 镇国公府的角门,一辆精致却略显狭小的车驾停在了门口。 守在门口的婆子连忙上前, 小厮们心照不宣地垂下头,默不作声地悄然打开角门。马车夫也默契地没有出声, 拉动着缰绳, 让马车缓缓走进镇国公府一处不起眼的跨院之中。 婆子走上前撩起轿帘,压低了声音, 小声道:“玉霞小姐, 今日老奴在画绮轩守着,只说小姐病了。国公只说让小姐好好养病,并没人发现您不在府中。” “很好。”戚玉霞甜美的声音从车上传来。 她扶着婆子的手, 慢慢走下了车。 今日戚玉霞的打扮与往日格外不同, 杏粉色与桃红色的艳丽颜色被她完全舍弃不用,甚至连她最喜欢的珊瑚头面也留在了妆奁中。她的发髻挽成了娇美的百花分肖髻,颤巍巍簪了一朵浅色的碧桃花,一支透水色的翡翠步摇从侧方垂下,映着烟青色的斗篷与豆绿色的绣袄,显得她气质清纯如兰,脱去了天生的一段柔媚,反而如同楚楚可人的小家碧玉般,令人不觉生出浓重的保护欲。 婆子的眼中露出无法忽视的惊艳之色。 戚玉霞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抬起右手, 抚了抚鬓边的碧桃花, 轻笑道:“赏。” 身后的丫鬟将一锭银子放到婆子手中,道:“小姐今日心情好,赏你的。” 婆子大喜过望,连忙跪下,重重磕头,口中连声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小姐大喜!” 丫鬟啐了一声,笑道:“闭上你的嘴,往后可有的是你的好日子。” 戚玉霞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在她抬手之时,从袖口中露出。即使只是一闪而过,也能看到那翠绿得几乎滴出水来的浓郁色泽——绝非凡品! 这样品质的翡翠,必然是一等的贡品,顶多流传于宫廷之中,若非极为受宠的内眷,外人根本没有肖想的机会。 而今天,就在携景园的赏花宴中,那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将这个镯子从手腕上褪下,亲切而和蔼地亲手给她戴到了腕上。 戚玉霞的脸上还残余着几分快意与满足的神色,她的脚步轻松,似乎甩脱了什么极为沉重的包袱,大步向前走去。 就在她踏出跨院门口的一刻,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戚玉霞。” 这个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戚玉霞的耳畔炸响。 她的身体骤然凝固,就连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戚玉霞不受控制地,缓缓向声音来处的方向转过了头。 戚玉霜站在墙外,高挑的身形投下了一道修长的影子,沉沉地向她压迫过来。 在戚玉霜的身后,是她的父母与哥哥。他们在甲胄鲜明的亲卫之中瑟瑟发抖,目光惊恐地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戚玉霜淡淡道:“你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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