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头对杨陵道:“永先,你呢?” “我?我也不饿。”杨陵在甲胄上擦了擦手,隔着征袍从大饼里抽出一块勉强还算完整的,递给戚玉霜,“你先吃。” 戚玉霜摇了摇头,没有接过杨陵手里的大饼:“尤班单于的王帐,进到哪里了?” 杨陵道:“前方俯瞰的探马看到犬戎王帐拔营起寨,想是尤班单于准备亲自入山指挥战斗。今日午时,尤班单于与鹰师卫队已行至中军位置。” 戚玉霜将散下来的头发往耳后一别,微微仰起头,看着向了天空中飘过的行云。 一阵大风吹过,原本聚拢在一起的云团倏忽散开,如同飘散的轻纱,忽隐忽现,形态千奇百怪,不断地变幻着。 戚玉霜轻笑一声,喃喃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杨陵奇怪地道:“这是先汉高祖的诗作,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戚玉霜道:“后面两句,你还记得吗?我们当年在学堂里,一起读过的。” “当然。”杨陵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戚玉霜嘴角的笑意渐渐变浅了,半晌后,摇头轻叹道:“猛士何日……得归故乡?” 杨陵没有说话。 戚玉霜忽然道:“永先,你过来,我有一句话要叮嘱你。” “怎么?”杨陵一怔,连忙凑到近前。 戚玉霜目光骤然变冷,在杨陵身体凑近的那一刻,手起掌落,一个手刀,猛然劈在杨陵后颈上。 杨陵双目蓦地睁大,双目中还残留着一丝难以置信,仿佛不明白戚玉霜为何会出其不意,突然出手。 然而,他没有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直挺挺倒了下来。 戚玉霜右臂一拦,接住了杨陵。 她转过身,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树旁正在休憩的踏雪听到这一声呼哨,霎时间睁开了双眼,直起双腿,飞奔而来。 戚玉霜手臂一托,直接将杨陵扶到了马上。解下马鞍,用缰绳一绕,把杨陵结结实实地绑在了马背上。然后,她轻轻拍了拍踏雪的脖颈,道:“带着他,向京城走,越快越好。” 踏雪四蹄如同僵立在了地上。极通人性的照夜玉狮子,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听不懂了戚玉霜的命令,半点也不肯挪动。 戚玉霜笑了一声,随即板起脸,龙泉剑柄倒转,在踏雪马臀上狠狠一抽:“走!” 踏雪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却依旧不动如山,四蹄狠狠地扎在泥土里,却扭过头来,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戚玉霜。 戚玉霜也看着踏雪的眼睛,无奈地轻声道:“你怎么不肯走呢?” 踏雪乌溜溜的眼睛之中,渐渐蓄起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 戚玉霜心中发涩,终于慢慢伸出手,一寸一寸从踏雪的头抚摸到背脊:“当年我在马场之中驯服了你,亲手为你戴上了衔铁。今天,我也亲手……为你解开。从今往后,若得明主,则事奉之,若不得其主,你就离开京城,回到你的故乡吧。” 她的手指轻轻勾动,将衔铁从踏雪的嘴上摘了下来。 踏雪忽然仰天长啸,前蹄猛然腾空,喉咙之中,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嘶鸣! 嘶声呜呜,宛如垂泣。 戚玉霜猛然放开手,在它的后臀上用力一拍: “去吧。”
第93章 孤意已决 正月三十日。 犬戎大军攻占青屏山最后一座主峰, 数万骑兵分作两路,一路沿山脊高坡,一路走山峡谷道, 双管齐下, 将大孟羽林军逼向扼虎口。 尤班单于在重甲骑兵的保护下,与主力中军走山峡谷道, 进一步逼近扼虎口。 犬戎探马数次回报,从大孟羽林军留下的饭灶痕迹之中发现, 羽林军的炉灶数量已从三千减至两千五百人。 尤班单于闻讯大喜, 下令加紧层层推进,务必在夜晚到来之前, 将羽林军困于扼虎口, 使其全军覆没。 为了亲眼目睹这一刻,尤班单于在鹰师亲卫的保护下,不再居于中军王帐之中, 而是继续向前, 亲临前线。尤班单于的双轮车隐匿在重骑兵的铁甲防线之后,快意无比地亲身指挥着前方的推进与作战。 羽林军的兵力,以飞快的速度在不断缩减着。最后的两千残兵负隅顽抗,如犬戎所料的那样,一步步退向了扼虎口。 入夜,狂风大作。 洛江平原之上,鲜少有这样的大风。京城中,无数人家的门户被狂风吹得轰隆作响,大风几乎要从窗户之中强行闯进屋中, 刺骨的寒意穿透层层冬衣, 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宫城之中, 也是如此。纵然是皇宫内院,禁城深宫,也同样在入夜之后,处处寒冷如同冰窖一般。 只有一处例外。 天奉帝的这一倒,把满朝文武的心摔得肝胆欲裂。大孟这位年过半百的皇帝陛下,江河日下的身体早已不是秘密,偏偏在这样重要的关头轰然倒下,着实是太不是时候了。 天奉帝其人,生得不逢其时,没生在大孟最昌盛的开国时代,偏偏在北方犬戎兴盛起来的这个年代,被赶鸭子上架地当了皇帝。 当皇帝也就罢了,天奉帝虽然算不上明君贤主,却也努力尝试过在其位谋其政,颇为励精图治了那么几年。效果不大不小——他的那几分微不足道的学习,多半时候,还不如周遭诸位名臣良将一句话的提点来得有效。所以最后天奉帝也就放任自流,听之由之,做一个万事不操心的甩手掌柜了。 只是他的命着实生得不好,在位半辈子,净是赶上了前几代皇帝从未遇到过的山河动荡。北疆数次大难好不容易平息,天奉帝半截身子入土的岁数,又骤然遭遇大起大落,犬戎铁骑竟直接越过重重防线,杀到了毫无防备的京城脚下,遮天蔽日的黑色铁骑宛如天奉帝的噩梦,那雪亮的刀锋仿佛再往前略微伸那么一伸,就能直接递到天奉帝脆弱的脖子上了。 天奉帝心中除了恐惧,还有极度的羞愤与耻辱。 只可惜,如今,就连他病来如山的这一倒,都倒得那么不是时候。 帝王寝殿,红漆金嵌的窗扇在风中“嗡嗡”震动,赤红的漆色几乎要被震得剥脱下来。狂风的呼啸声透过细微的缝隙,无孔不入地向内侵扰,一丝一丝彻骨的寒意钻着缝隙向寝殿里蔓延着。 殿中燃烧着浓浓的暖香,暖意蒸腾到常人进入几乎会汗流浃背的地步。然而天奉帝躺在龙榻之上,身体却依然在微微战栗着,仿佛感受到了窗外的寒意,又仿佛在沉浸噩梦之中恐惧的颤抖。 他的身体几乎干枯成了一片平坦的凹陷,只有胸膛处在微弱地喘息着,将厚重的被子撑起一点细不可查的起伏。 周显坐在龙榻边,望着昏睡不醒的天奉帝。 他的父亲,此刻如同一台已经老迈得再也转不动的旧钟,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在消耗着他最后一点精气神。 众多朝臣都已经被郑弘与几位重臣联手打发,人心惶惶地纷纷回到家中等待消息。郑弘说的是让诸位同僚“归家修整”,然而,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又有谁敢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修整”? 京外,犬戎大军已经逼近扼虎口,危在旦夕。京中,天奉帝沉疴已久的身体不知还能撑多久——其实这几年间,天奉帝的身体状况早已不是秘密,立储与夺嫡的明争暗斗,在朝堂暗流之下,从来没有停息过。 只是如今高家倒台,大皇子被软禁宫中,那个答案。仿佛已经不言而喻。 周显静静地凝视着天奉帝沉睡的身影,在他身后,郑弘低声道:“殿下,如今陛下病倒,国无决断之人,您身为储君,现在正是……” “郑大人,不必说了。”周显忽然出声打断了郑弘含在口中,将说却未说完的话。 “孤意已决。” “殿下!”郑弘愕然抬头,却看到周显猛然起身,向门外走去。 …… 京城城头之上,烈风的呼啸声更为强烈,巨大的风威,几乎要将人从城头上掀翻下去! 周显手扶垛口,眺望着青屏山的方向,心跳越来越快,仿佛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即将从胸膛中迸发而出。 就在这时,一道雪白如电的快马身影划破夜空,从遥远的方向,沿着官道,向京城飞奔而来。 周显双目骤然一凝。 在刹那之间,他看清了马背上那个倒伏之人的身影。 ——杨陵。 不好! 周显漆黑的瞳孔,在这一刻,几乎缩至针尖大小。 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周显骤然转身,厉喝一声: “众军随我,出城!” …… 青屏山峡谷中,第二路犬戎大军沿着谷道缓缓向前推进。 然而,本来在前方忽远忽近,不时回身与他们短暂交战的羽林军,却如同突然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在漆黑的夜色中齐齐消失了踪影。青屏山中风声呼啸,只剩下一片草木摇动、树木震荡的幢幢鬼影。 第二路犬戎大军的主将格努心中,也逐渐升起了一丝不安。 距离扼虎口的方向越来越近,他的耳中,除了咆哮怒吼的风声,就只剩下犬戎大军不断踏在青石泥土之上的的马蹄声。 声音沉闷地回荡在峡谷谷道之中,回声重重,一时听不清有多少战马,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山谷之中,伴随着寒风怒号,令人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就在此时,前方一骑重甲骑兵迅速地向回奔来,在格怒的马前扑通一声滚下战马,沉重的甲胄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轰然的巨响。 “将军,前方……前方忽然发现了坡上,有一块巨石!” “什么巨石?”格努目光一冷,心中不安的预感愈演愈烈,他立刻道,“怎么回事!” 重甲骑兵哭丧着脸,明显是也并不知道巨石从何而来:“末将也不知道!只看到一块巨石横截路中,上面用鲜血书写了几个大字!” “什么字!”格努的语气陡然急促起来。 “是……是……” “轰!”山崖顶上,一棵细瘦的树木终于不堪狂风的催折,从中轰然断裂! “外面发生何事?”尤班单于坐在车中,帘幕垂下,看不清外面的状况。 他腿部移动不便,之前急行军之时,他一直居于大军后方,遥遥指挥。如今即将突破青屏山与扼虎口,尤班单于终于忍不住亲临前线,坐在厚重的铁壁马车之中,既便于行军,又可防范有人偷袭。 “启禀单于陛下——” 在尤班单于的马车前方,一道快马疾驰而来,喊声穿过轰鸣的风声,传到了尤班单于耳朵里。 尤班单于的手指微微掀开车帘一角,目光阴郁地在格努仓惶的脸色上打量了一瞬:“何事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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