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都奇大惊失色,双手猛勒缰绳,想要让高姚马双蹄腾空跃起,跳过这最后一道绊马索。 然而,他身下名贵之极的高姚马,却在到达绊马索前一步之时,仿佛在漫长的山地俯冲之中已经不堪重负般,前腿一软,猛然向前倒了下来! 滚烫炽热如同烙铁般的战车,终于滚滚而下,带起巨大的轰鸣与烈火爆破之声,碾向了浑都奇的后背。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浑都奇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仰仗多年的高姚马,为何偏偏在这生死存亡之际,马失前蹄? 难道,这真的是……命运? 戚玉霜高高站在山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周围羽林军将士看到这惨烈恐怖的场景,许多从没见过血的,已经忍不住转身向后,扶着树木,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然而,戚玉霜挺拔的背影却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片不动如山的巍巍青岗。 她的父亲当年讲授兵法时,曾经讲到过,犬戎以骑兵为胜,大孟以步兵为多。 骑利平旷,步利险阻。 然而,当时的戚玉霜却并不同意: 北疆塞上的草原,山川漫布,犬戎骑兵生在川野之间,如何不利于山地作战?就连茫茫骁山,也无法阻挡他们的步伐,何况其他山川? 可惜,那时威势足以踏平山川的犬戎人,所骑乘的,还是与他们这个种族相伴而生,生在无垠草原之上的原产马种。 随着犬戎骑兵对攻速与杀戮越来越强烈的追求,矮小耐战的原产马种,越来越被犬戎人所厌弃。 ——他们甚至不屑于给这个追随犬戎部族数百年的马种起一个名字。 最终,犬戎人放弃了这种最适合自身、血脉相依的战马,为了强大与战争,通过血腥的屠戮,掠夺了其他种族的战马。 高姚马乃是西域马种,虽然有“神骏”之称,却是生长在荒漠旷野中的战马,适合长途奔袭跋涉。 在山川之间,它们高长纤细的四肢,如同反向的枷锁,让他们仰攀登俯冲之际,颇为乏力。 而犬戎原产的马种,“上下山阪,出入溪涧”,虽然速度不及高姚马,却有着高姚马无法与之相比的山地战优势。 戚玉霜的目光深深地落在浑都奇的尸身之上。 也许,从犬戎屠灭月阚国,踩着月阚人的鲜血抢走高姚马王幼驹的那一天起。 来自月阚人与高姚马王饱含血泪的诅咒,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犬戎这个种族的血脉之中。 戚玉霜一步一步走下山岗,在熄灭的烈火余烬之中,缓缓拾起一柄被犬戎人遗落在地上的,熟悉的金背大环刀。 大刀的主人,已经永远化身为了沂河岸边的一抔黄土。 戚玉霜垂下头,轻声道: “冯将军,一路……保重。”
第92章 铜墙铁壁 犬戎与羽林军在青屏山中正面交锋的第一战, 犬戎几乎折损了一万轻骑,许多人死于沉重的铁战车之下,也有不少骑兵在奔逃下山的过程中, 滚鞍落马, 马蹄互相践踏,伤亡无数。 犬戎主力失去主将浑都奇, 不得已退守青屏山外。 而就在当年夜里,尤班单于的王驾与一万重甲骑兵, 终于来到了青屏山前。 犬戎大军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强攻失利后, 终于从鲜血中痛悟出了对战羽林军的方法。 尤班单于传下军令,不再孤军深入青屏山, 以防被诡计频出的戚玉霜各个击破。从即刻起, 大军一层层以人海形成堡垒,向山中整齐前进,层层巩固, 以守为主, 进逼对峙,迫使大孟军队向外突围。 浩荡的山岭之下,数万犬戎大军如同雁阵排行,以重甲骑兵为首,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前端防线。随后,在尤班单于的命令下,无数犬戎兵士列阵成行,紧跟在重甲骑兵身后,步伐严整, 一步一步向青屏山中推进, 逐渐在山岭四野中, 形成了无法突破的合围之势。 这才是真正的阵地战。 两军对垒,从来不是依靠智计,就能决定最后胜负的。 尤班单于如同嘲讽般,对着青屏山之上的戚玉霜发出了挑衅:在绝对的军力优势面前,便是天纵奇才,又如何能力挽狂澜? 随着犬戎大军层层堡垒般的推进,羽林军能够固守的范围,终于不可避免地开始了缩小。 在犬戎骑兵推进的薄弱处与破绽处,羽林军曾经数次发起突袭,杀敌过百,却终究无法以微薄之力,抗衡犬戎大军钢铁似的重骑兵防线,与一步步鲸吞般的蚕食。 两日之内,青屏山西边三座主峰,均已失守。 鲜血泼洒在深褐色的山岭大地之上,在遍地的残骸中,终于出现了羽林军的身影。 羽林军的真正兵力,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战之中,彻底暴露在了尤班单于眼前。 尤班单于在得知消息的一刻,苍白的嘴唇几乎抑制不住狂喜的颤抖,差一点仰天大笑出声: “八千人?” “区区……八千人?!” 当晚,尤班单于下令,包围圈向前进逼,挺进青屏山最后一道关隘,位于两峰之间的—— 扼虎口。 大孟羽林军最后收缩固守的方向,一定是扼虎口。 京城中,青屏山中传回的军需调度与阵亡统计一道又一道传回勤政殿中。 之前因为捷报而短暂放松下来,回家修整的各位大臣,再一次战战兢兢地聚集在了勤政殿中。 放在御案之上的军需与阵亡的前线战报,如同血淋淋的催命符一般,让群臣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在场之人,无不噤若寒蝉。 “报——”又一位羽林军传令兵越过殿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双臂奉上了手中的塘报。 他头脸之上一片鲜血与污泥混杂成猩红的颜色,狼狈的模样明显是刚经过一场大战。 周显的心脏猛地揪紧,他快步上前,从传令兵手中接过塘报,目光迅速扫过,骤然凝固: 在这一封塘报里,戚玉霜什么也没说。 没有战况的回报,没有前线与犬戎大军交战的军情。 纸上仓促的几行字,甚至不是戚玉霜的笔迹,不知是哪一位副将代笔,只草草书写了粮草的需求与调度,便再无他话。 塘报的末端,甚至沾上了一大片浓重的血迹,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中,已经凝固成了深沉的棕褐色,如同一块刺眼的伤疤。 目光扫过塘报上的数字,周显心中迅速计算着。 每一次的粮草调度,都要经过他的手中,这几日每一次的调度,粮谷的需求,都在迅速地缩减着。 每一次,几乎都要缩减数百人的用量。 送去青屏山中的粮草越来越少了,或者说,青屏山中报回来的,所需粮草的数目越来越少了。这也就意味着,青屏山中的羽林军,军兵在不断地阵亡、缩减。 青屏山中的恶战,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才让羽林军的军力如此迅速地下降。 周显猛然转身,道:“城中尚有一万羽林军,孤须率一支精兵,增援青屏山!” 众人脸上还没有来得及露出惊愕的表情,秦骞就已经大惊失色,高声道:“圣驾尚在京中,一万羽林军已经是捉襟见肘,如何还能再次分兵?这不是置陛下于危险之中吗?更何况,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岂可亲身涉险?” “但若继续固守京城,出城的一万羽林军一旦弹尽粮绝,岂不是孤立无援?”立刻有人反驳了回去。 “有戚大将军在,羽林军若无法得胜,自然可以全身而退。前线并未请求增援,我们何必徒自分兵,反将京城置于险地?” 勤政殿中,大臣们再次吵作了一团,唇枪舌剑在殿中四下乱飞,误伤者不知凡几。就在此时,一名从城中派出去的探马一路狂奔入宫,未到修德门外,已经连滚带爬地扑跪在地上,急切的喊声穿透了百尺距离,直直撞入勤政殿所有人的耳朵里: “启禀太子殿下,城外瞭望台回报,犬戎大军攻下青屏山最后一座主峰,距京城已不足五里!” “戚大将军与羽林军,退守扼虎口!” 周显手中的塘报“啪”的一声落在了御案上。 方才喧嚣的勤政殿里,霎时间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秦骞瞪大了双眼,喃喃自语:“不……不……这不可能……” 有戚玉霜在,犬戎大军怎么可能真的攻下青屏山? 显然,在勤政殿中,与他抱有同样念头的人不计其数。 周显的目光,慢慢地沉了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 在同一时刻,尤班单于帐中,也得到了同样的情报。 “很好!”尤班单于“啪”的一声将一份战报合上,凹陷的两颊浮上一丝病态的红晕,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戚玉霜向京城所呈的塘报里说到,大孟军中的兵灶粮草之数已经减至不足三千人。” “全赖单于陛下圣明,指挥如神!”尤班单于身旁,鹰师亲卫的头领连忙奉承道。 这两日他们发现有白色信鸽频繁从头顶飞过,猜测这就是戚玉霜向京城传信的办法,于是命军士注意空中的信鸽,一旦有信鸽飞过,即刻用箭射下。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射下的信鸽身上,带着戚玉霜送往大孟京城的军情战报,其中完全暴露了羽林军的粮草与物资之数。 结合犬戎骑兵层层推进之中追踪到的羽林军踪迹,两者对比,果然轻而易举地对上了数目——羽林军的兵力正在迅速地缩减着,即今已经从八千人,减至不足三千人。 尤班单于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扣在战报之上,留下浅浅发白的印痕:“也许,我马上就能看到,戚玉霜死在我手中的模样了。” 他狭长的双目之中,闪过一次充满兴味的嗜血之色,瞳孔之中深不见底,酝酿着一股浓重至极的仇恨与杀戮之意。 他尖利的牙齿轻轻磨过唇角,一滴血珠,缓缓渗了出来。尤班单于却像视若无睹一般,猛然笑了起来。 鹰师头领道:“以我军目前的速度,三日内,必能将羽林军歼灭于青屏山中。” 尤班单于哈哈大笑道:“很好!” “很好!” 他的双眼中,倒映出了青屏山巍峨耸立的影子: “王帐拔营,我要亲眼见一见,戚玉霜负隅顽抗、绝望之至的模样!” “拖着这些蝼蚁般的残兵,在青屏山中与我周旋。戚玉霜,你……究竟在想什么?” …… “大将军,您在想什么?”戚玉霜身边一个年轻的羽林军将校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好奇道。 戚玉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饿了没有?” “末将不饿!”年轻校官立刻挺起胸脯,大声道。 他自从从军入伍,几乎是听着戚家军的故事长大的,没想到有一天能在戚大将军的手下作战,一开始感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下终于习惯了几分,但当戚玉霜向他问话的时候,校官还是觉得像是在学堂里被先生点名了一样,紧张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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