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濯缨的双腿处传来一阵阵锥刺似的疼。 他被疼醒,缓缓睁眼,因视线模糊,他只能隐约看出自己正身处于一间干净的屋子内。 外面好似已天黑,秦归晚正趴在床边小憩。 屋内宁谧无声,还有淡淡的馨香,院内偶尔有几声急促的蝉鸣。 他费力凝视秦归晚。 秦归晚混沌中感知到旁边有动静,咯噔一下醒了,抬眼看到顾濯缨正直直望着自己。 他瘦到已完全脱相,五官不再昳丽俊美。 颧骨高耸,两腮下凹,头发干枯如稻草,嘴唇苍白皴裂,只有一双眼睛,看她的时候还是那么温柔。 “顾惜羽。”她眼眶通红,张了张嘴,轻喊了一声。 顾濯缨用力眨了眨眼,依旧看不清晰眼前人的五官,只知道那是秦归晚。 “路绥,我没想到临死前还能出现幻象。” 他扯了扯嘴角,“我看到了晚晚,你看到了谁?” “顾惜羽,是我,是我……” 秦归晚用力握住顾濯缨的手用力贴在自己脸上,眸中泛起浓浓雾气。 “我不是你的幻象……” 女子肌肤的温热和细腻触感透过掌心阵阵传来,顾濯缨的大脑一片空白。 意识脱离躯体飘荡在半空,许久才被还原。 片刻后,震惊和喜幸如一辆飞奔的马车,把他撞得四分五裂。 他缓缓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颤颤巍巍摩挲了一下秦归晚的脸,双目缓缓滚下了两行清泪。 “晚晚,我真的还活着……” 秦归晚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涕零如雨。 顾濯缨嘶哑声音问:“路绥和丁兴呢?” “路绥刚刚醒了,义父正在给他把脉。” 秦归晚吸了吸鼻子,“你说的那个丁兴,在我赶去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我把他的尸身带了回来。” 顾濯缨呆了呆,泪意汹涌。 “人醒了吗?”随着话音,钟天离跨步而来。 秦归晚敛起泪水退到一侧,将位置让给钟天离,钟天离上前给顾濯缨把脉后,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少顷。 “目力和身子虽受损严重,倒是还能慢慢调理好。” “只是你双腿所患的附骨疮过于严重。” “你这腿染病多久了?” “快一年了。”顾濯缨说完,钟天离的眉头当即拧成了川字型。 “义父,他的腿治起来是不是很麻烦?”秦归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腔。 “若是染上就立马诊治,我保证让他恢复正常。” 钟天离直起身,重重叹息,“附骨疮拖到现在,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再想恢复正常难于登天,我也只有一成的把握。” “他这辈子,可能都很难再站起来了。” “晚晚,对不起。”顾濯缨歪头看向秦归晚,苦笑,“我以后可能没办法再陪你登望火楼了。” 秦归晚泪眼蒙蒙摇首。 “顾惜羽,我不要你陪我去任何地方。” “我只要你活着在我身边,让我每日能看到你。” 说话间,竹苓端来了汤药,秦归晚敛起情绪接过,刚给顾濯缨喂完,沈晏之过来了。 秦归晚救回顾濯缨的那日,他便知道了此事,这两日,每天忙完公务都会过来看顾濯缨的恢复情况。 二人见面,顾濯缨费力看了片刻,才辨出眼前穿着官服的人是沈晏之。 “沈明铮,好久不见。” 沈晏之忍着鼻酸,低声骂道:“顾惜羽,你个混账,这两年多到底去哪里了?” “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我去地狱走了一遭。”顾濯缨因虚弱而不停喘笑。 “后来我担心自己死了你会抢走晚晚,所以,又爬上来了。” 第231章 出口 顾濯缨缓缓说了这两年的经历。 当时炸山后,眼见着东羌大军发现了他们,派人追击,他只能领着众人往旁边的荒林里跑。 那里古树丛生,还有不少荆棘林和沟壑,东羌人不易骑马追赶,方便大家逃生。 七千兵马很快赶去包围了整个林子。 东羌主将下令,把人捉到后,要全部踩成肉泥。 几百人对七千人,想活下去难如登天。 众人发现,聚在一起,被东羌人团团围住,一个都不可能逃掉。 分散开,也许还有机会。 大家便约定各自想法逃命,藏在树上也好,沟壑里也好,争取都躲过搜查,活着回城相聚。 东羌兵马密密麻麻进了林子,周围很快惨叫声四起。 他带着路绥不停躲避东羌人的搜查,路上遇到了搬山道人丁兴,他正背着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的双腿受了重伤,一直在滴血,后面的一大队东羌人正在按照血迹搜查。 丁兴说,背上人是自己的亲叔父,哪怕死在一起,也不能扔下叔父不管。 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丁兴和他叔父被活生生踏成肉泥,便和路绥轮流背着伤者一起逃。 可是,背着一个受伤的人,根本跑不快。 丁兴叔父的血越流越多,后面的追兵也越来越近,呈圆形包围上来,左右不过五十尺的距离。 他们见无处可逃,便想把丁兴叔父藏在一个空心的黄连树干里,准备提刀和东羌人血拼,总归是逃不掉,杀一个挣一个。 谁知,刚把丁兴叔父放进黄连树干中,三人便眼睁睁看着黄连树下面裂开一个口,丁兴叔父径直坠落了下去。 丁兴激动得差点失声,说下面必然是个墓,藏下去就能躲过一劫。 于是,丁兴把他们俩都推进了树干,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下面确实是个墓,且深不见底,掉下来后便无法再上去。 丁兴叔父已奄奄一息,必须尽快想法包扎止血。 丁兴说古墓里既然有气,证明某处肯定有出口。 找到出口,等到东羌人离开,就能活着出去了。 他和路绥不懂这些,只知道,跟着丁兴才能活下去。 他们背着叔父开始往里走,通往主墓的路是一条细细的栈桥,底下是一个灌满水银的湖。 在丁兴的指挥下,心惊胆战过去后,桥居然自动断了。 没了回头路,只能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进入了主墓,这才绝望地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出口。 古墓连着他们炸开的峡谷,因为炸山的原因,墓穴的一个墓室震开了一条细缝,气是从那里进来的。 他们站在墓室中,抬头就能通过缝隙看到高不可及的苍穹,却没任何办法出去。 更让人绝望的是,那缝隙是在峡谷顶端的尖峰上,完全不可能上去人,且他们在谷底最下面,声音也传不出去。 永远没人能发现他们。 这个墓穴的巧妙之处在于,进来出不去,能活动的地方,四周连着的全是峡谷下的岩石。 丁兴的叔父很快失血而亡了。 他们打起精神商量,既然退不出去,又没出口,那就在岩石壁上挖一个出口。 庆幸的是三人身上都有火折子,靠着烧墓穴里的尸身和棺椁,勉强生了火。 从此,他们饿了就吃墓室里的蛇鼠,渴了喝头顶缝隙里渗下来的雨水,冷了把棺椁里陪葬的衣裳拿出来穿。 刚开始,他们满怀希望,每天在壁石上刻字记天数,用墓穴里陪葬的兵器疯狂凿岩。 可是,岩石坚硬如铁,三人辛辛苦苦凿了一个月,也不过几尺长短。 他们无数次崩溃,又无数次相互鼓励,重燃希望。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逐渐麻木,每日和行尸走肉无异。 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醒来就想办法找吃的,然后继续凿。 墓穴里没有身份高低,只有三个想活下去的男人。 他们刻字记天数,遇到逢年过节,把捉到的蛇鼠放在一起烤,佯装是山珍海味。 因为长期在地下见不到太阳,目力都在慢慢变差。 到了后期,三人也变得越来越虚弱,哪怕只凿一个时辰,也要休息许久才能缓过来。 一年前,他的双腿骨头忽然开始锥刺似的疼。 严重时,疼到浑身打颤。 丁兴和路绥便让他躺着,还把捉来的东西先给他吃。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染病的,只知道在墓穴里生病全靠扛着,扛不过去只能死。 刚开始发作,他还能强撑着站起来,后来疼得越来越厉害,发作时的凌迟抽骨之疼,让他无数次萌生出寻死的念头。 可是一想到父母和秦归晚,又咬牙撑了过来。 丁兴和路绥也没好多少,每病一次,恢复后就肉眼可见地虚弱几分。 三个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从陪葬的铜镜里照看自己的脸,经常会被吓一跳。 两个月前,他们终于在岩石里凿出了一条路,眼看着后面全是土,三人嚎啕大哭。 谁知,正要往上挖,发现上面还是岩石。 丁兴万念俱灰,当场就要用矛头刺进自己的脖子。 他在世上已无亲人,实在不想再受这种煎熬。 路绥鼓励丁兴,既然上面是岩石,他们就顺着土往前挖,直到挖到上面是泥土的地方为止。 坚持下去,这辈子总能出去。 他不断承诺给丁兴,只要能活着出去,荣华富贵,珠宝美人,不管丁兴想要什么,他都双手奉上。 丁兴无动于衷,躺了十日,见二人因为担心他而嘴角起燎泡,终于答应继续活着。 就这样,他们再次重复从前的麻木生活。 二十几天前,终于挖到土出来了,见到光的那一刻,三人相拥而泣。 不过他们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因为四周皆是荒野,看不到任何人影。 他们吃野草为生,相互搀扶着往前走,时不时喊两声救命。 但始终无人回应。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的身子都到了极限,丁兴发了高烧,路绥身子发晃,他的双腿彻底疼得无法再行走了。 三个人接连倒下,他们瞪眼躺在地上,无法挪动,皆是奄奄一息。 “那日,丁兴的手脚开始慢慢变凉,我求他再坚持坚持,也许会有人到林子里打猎发现我们。” 说到这里,顾濯缨的双目已布满红血丝。 “丁兴说他对不起我和路绥,当初他以为躲在墓里能逃生,没想到在里面活着的每一天都堪比地狱。” “早知生不如死的煎熬两年多还是暴尸荒野,不如当初和东羌人拼个痛快,哪怕被踏成肉泥,死得也比现在舒服。” “后来,丁兴闭上了眼,路绥喘息微弱,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了句救命,就失去了所有意识。” 他握紧五指,痛苦阖眸,含泪呢喃:“说好一起活着出来,丁兴还是没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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