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样好久了,也不知是怎么了……敏鸿咂摸着,仗着自己生病,便将这番纠缠他多日的苦恼索性都捡起来,心一横就要和她说道说道。 晴秋见他脸上阴一阵雨一阵,也不免忐忑起来,她心里也藏着事呢。 …… “晴秋,你过来。” 晴秋呐呐地走来,见鸿哥儿睁着一双亮晶晶水潭似的眸子紧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忙起身自说自话道:“你又发汗了,我打盆水给你擦擦。” 擦擦也只是擦个手脸,鸿哥儿悻悻地想着,却歪在炕上没动,等晴秋绞了热手巾过,自己先把脸伸过去。 平白又得了姑娘一记白眼,鸿哥儿也不以为意,晴秋往他脸上狠狠刮了两下,便将手巾摔进盆里。 “怎么了”敏鸿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地觑着她道。 “我都说了,我早已不是你的侍女!” “欸——”鸿哥儿简直有嘴说不清,忙道:“我多早晚拿你当侍女了” 晴秋撇过头,没说话。 敏鸿瞧了瞧她脸色,并不是真生气,便扯了扯她袖子,桑眉搭眼来了一句:“我可是听蒋兴昌说了,他说昨儿你真的是一马当先,噗通一声跳下河里救我来着……” 说别的倒可,晴秋听见他说这个,这回真生气了,脸一撂,起身就走。 敏鸿诧异,忙跟着下地,不妨一个趔趄,“唉呦”了一声! “你当心——”晴秋赶紧转过身来,两只手却冷不防手叫他捉住,往外挣了挣,哪里挣得开,沉声道:“哥儿几时学得这般纨绔做派。” 敏鸿忙撒了手,举过脑袋告饶道:“我是想和你说说话嚒,你一回来就给我脸色看。” 晴秋撇了撇头,好半晌才硬声道:“往后想说什么,都别拿砅山溺水说事——这是好顽好笑的嚒” 你不知道,多叫人担心的 晴秋只恨不得再锤他两拳才解恨。 敏鸿做了个揖,忙道:“是我唐突了,我就是想跟你说,你下回可别这样了,你不要命了!” 晴秋吐出一口气,小小声说道:“…我顾不得了。” 她这话原本也是说给自己听得,却不防敏鸿就躲在她脑袋边上,闻言先是一怔,呆呆地看着晴秋,呼吸声都忘了收敛。 晴秋脖子痒痒的,想回头推他一把,“你——” “唔……” 两片唇似乎是擦过了什么,她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一时呆怔在那里!
第94章 行笈礼 至于怎么走回房间的, 晴秋已经不记得了,脑袋里开锅粥一般,咕嘟咕嘟冒着泡,她仰面倒在炕上, 抓起被子一角胡乱兜盖到脸上, 翻腾了一会儿。 可纵是躲进黑暗里, 眼前仿佛还在晃过鸿哥儿点漆一般的眼睛……她抬起手, 摸了摸自己两瓣儿唇珠, 呜咽一声, 埋进锦被堆里。 窗外小丫头提着食盒进来,听她屋里窸窸窣窣声音, 隔着门道:“姑娘, 现在用饭嚒鸿庆楼吴大娘来了,刚去哥儿那里, 想必这就来瞧您。” 晴秋一咕噜翻身坐起来,捋了捋鬓角, 叫那小丫头端饭进来,自己换了身衣裳,并问道:“吴大娘的饭有没有端上来与我同吃罢。” 小丫头回说有一桌客饭, 答应着出去, 不一会儿,只听吴大娘摇着脑袋地进来, 蹲了一福,道:“两日不见, 怎么大爷掉水窝里去了先刚我去瞧他, 倒在炕上落败的公鸡似的,垂头耷拉脑袋, 别是作下什么病症,曲大夫怎么说” 因这家里凡是三灾五病都是请曲大夫,所以才有吴大娘如此一问。晴秋闻言转了转眼珠,轻笑道:“大夫瞧过了,说没大碍,至于大爷那副模样,估摸着是有甚么心事罢。”又指了指饭桌,道:“不说他了,大娘且坐,这里预备下你的客饭,吃完我正有事同你商议。” 那吴大娘知道是要商议商行采买纸袄一事,这可是个肥差,忙赔笑一回,欠着身往晴秋对首坐下,慢吃不表。 …… 为赈济砅山县水患,晴秋忙活了足有月余,这一个月里,她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打后脑勺,压根顾不上那些儿女情长小心思,更别说那个人了。 而敏鸿将养好身体,痊愈大安后,自有诸多杂事缠身,马上临近冬月,行商坐贾一年中最忙碌的就是此时,因此也是见天儿的不着家。 两个人忙来忙去,都仿佛将那日的“不小心”全然忘记了一般。 * 是日,天气晴好,晴秋从崔氏房里出来,正要打发小厮套车,拐出月亮门撞上迎面走来的鸿哥儿,两人驻足呆立了半晌,细细一咂摸,竟有许久未正经说过话了。 晴秋立在阶上,倒比站在平地上的鸿哥儿还高些,她低头打量痊愈后的青年,头发纹丝不乱地用青玉冠着,眉眼清湛,因着这段时日好生歇息,面皮作养得白皙细腻,与敷粉的女子无异,倒当得起“霞姿月韵”四个字;穿得也富丽堂皇,一身酱色地云鹤纹织金锦袍,在午后暖阳映衬下,闪着浓郁的金光。 几日不见,怎么这么现眼 晴秋嗔睨了他一眼,敏鸿心里发毛,张着手看了看自己,并不知道哪里不妥,便蹙起眉头,佯怒嗔道:“冒冒失失,老是撞我!” “你走路没声,怪谁呢。”晴秋随口呲哒他一句。 这么说一高一低说些无甚意义的话,倒也不觉得辜负时光,敏鸿哼哼笑了两声,问姑奶奶近日忙什么呢,晴秋听见这个,想起一事,正色道:“刚太太还同我说起呢,今年容姐儿满十五岁,原本三月是正日子,可巧在京师并无几个家里人,便囫囵着过了,如今马上过年,可要赶在年前给她补办一场笈礼。” “这是应当的。”敏鸿颔首,“你拿主意罢,女孩儿家的事,我也不懂。” 晴秋也道:“本也就是知会你一声罢了,不过女宾要请谁,太太有几个人选,哥儿也应当拿个主意。” 鸿哥儿满口应下。 交代完这件事,就没别的话说了,晴秋微微躬身,打算踅过他身畔,往前院走去,却不防冷不丁被他捉住了手——怎么又来晴秋拧头,嗔怪地睇着他。 却对上他笑眼弯弯,他以手握拳轻轻嗖了嗖嗓子,问道:“那个……当初,是谁为你行笈礼的” 晴秋愣了愣,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手上这茬也忘了,垂了垂眼睛,道:“我们当婢子的,还谁惦记给我们及笄不过是自己往头上钗一笈,也便罢了。” “那不好,”敏鸿断然摇头道:“这么囫囵着过去不行,也怪我,当初没留意。” 他说得真挚,晴秋不由一笑,嗔道:“怪你什么,你当初眼睛长到天上去,看得见哪个小丫头” “哪个眼睛长到天上……” “也罢了,这些话别说了。” “不说就不说,可是笈礼你也得补一场,不若好事成双,就和容姐儿的一块办了!” “啊”晴秋讶然,脱口而出:“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笈礼不就是适龄女子一块热热闹闹办的嚒又不是结亲,非要一男一女一双人才行!” “大白天你就胡吣……”什么结亲,晴秋呸了他一口,神思惘惘——和容姐儿一起及笄老天爷,给她八个胆子,她都没敢往这上头想。 打量着晴秋一筹莫展的模样,似乎是看出她心内的踟蹰,敏鸿当机立断道:“就这么定了,回头请人看好吉时,你们俩的笈礼一块办了,到时候我请州牧夫人为你加笈。” 他要做的事,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况且这也不算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晴秋安慰自己,便颔首同意了。 她谢过就要走,敏鸿刚想说一句你近日怎得这般客气,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躲债似的一溜烟走远,不免搔搔鬓角,也回房了。 …… 崔氏知道晴秋要和容姐儿一块办及笄礼时,忙称很好,又道:“还是哥儿想得周到,你瞧瞧我,都忘了这一茬,你们俩正该都补办一场才是,热热闹闹的,好事也成双。” 晴秋腼腆笑着,又听崔氏道:“只可惜你父母不在你身边,有没有打算把他们接到青州来” 其实怎么没想过,不过晴秋一直觉得自己在青州尚未落定脚跟,接父母过来又是非比寻常的大事,她一直难以拿定主意。因笑道:“过两年罢,等我寻着我庄稼,有了稳赚不赔的买卖,再行计议。” 崔氏笑道:“也是,及笄还好,等你出嫁时,父母俱在,也就是全福了。” 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拐到出嫁上头去,晴秋有些如坐针毡,和崔氏又兜搭两句,便籍口出了来。 …… 请人三遍五遍地算了日子,都说冬月初十是个吉日,便把笈礼这天定在这天。 崔氏是这场笈礼的主人,她年轻的时候家里也煊赫过,仪程就有一大长串,又请教了一个有年资的嬷嬷,细问了礼仪,又让她教授容姐儿和晴秋。 容姐儿百无聊赖的,大约是想着及笄了便要开始真正应付待嫁这回事,晴秋无比洒脱和期盼,长这么大,她也是这两年才正经过生日,从前都是为别人忙碌,如今也擎等着受用了。 笈礼这日,前院正堂早已重新装饰好帷幔,这就是等会儿要行笈礼的东堂了,女子长辈们的车架也一辆辆进来,崔氏下堂亲迎。 晴秋沐浴更衣后,穿上幼时童装,梳双鬟髻,和同样装扮的容姐儿一起来到东堂。吉时一到,便有妇女过来领着她们盥手,更衣,然后便是反复的更衣梳头,插上笈,直到过了三遍礼,换上襦裙头插发簪结束。 一套仪程从日朝走到日中,结束后只觉得浑身沉甸甸的,可容姐儿尚能歇息,晴秋换了衣裳,便来到后院,和崔氏一起宴客。 * 因着是办及笄礼,所以今日到府上的都是女客,有商会主簿的妇人,也有衙门各色官宦家眷,晴秋为了生意,自然要小心招待。众妇人亦看她行动婉约,举止得宜,又生得花容月貌,身价也颇丰,不免都生出做媒的心思来,这个说我内侄儿可勘相配,那个说倒不如与我家做媳妇——直说得晴秋羞眉臊眼得紧。 崔氏见状,忙过来支走晴秋,宴已过半,外头车马已备,宾客们稀稀拉拉往外走,爷们也进来了,打头的就是穆敏鸿,他带着管家给诸位宾客发礼盒。 那么明朗俊逸的男子赫然站在中庭,迎来送往谦逊有度,太太们都有受用的同时,都将他看在眼里,那些做媒的心思拐了个弯儿,便打到他身上。 敏鸿仍不在自己将要面临什么,笑吟吟将诸位太太们送上车轿,回头再看时,要找的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 晴秋回到屋里,卸了钗环,栉沐一番,倒在被卧里歇息,直到日暮时分,才缓过神来。 天擦黑,外头只有朦胧的光,屋里没点灯,她估摸着时辰,想着小丫头们应该是去厨房提食盒了,她倒是不饿,也懒怠起身,歪在被卧堆里怔怔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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