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脸上一红, 默然半晌,忽儿想起来一则,道:“只是先别告诉太太。” 敏鸿长眉一挑, “你我心意互属, 本是一桩上佳好事,做什么不告诉太太, 难不成你是糊弄敷衍我的” 晴秋嗔睨一眼,“你别疑神疑鬼, 我只是觉得……恐怕太太会觉得我唐突, 配不上你这个人。” 敏鸿嗐了一声,知道这是她一块心病, 正色道:“一则太太不是这等偏见之人,二则,你还不知道我哪怕你是还是个婢子丫鬟,只要我穆敏鸿爱重,我也只有你一个,若我不爱,管你是天上仙女儿还是相府千金,我也不瞧一眼!” 这还没怎么,就把“爱”呀“爱”的放在嘴边,晴秋脸上又烧起绯红,不过朝夕相处这么些年,晴秋知道,鸿哥儿的确是这么个人。 他是她见过最薄情又最骄矜的人,想不出宅心仁厚平易近人的三爷和姨娘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一个他。别说权势钱财,就是尊卑常理都很不放在眼里,之所以现在瞧着是个尊师重孝的立正人儿,不过是因为老师是慈心仁厚的好老师,父母又是天底下难得的一对贤伉俪,若换了别人做他老师父母,他未必有今天这份心田。 他看重的从来都是“人”,所以他说娶妻必娶心爱之人,这话倒也可以信三分。 晴秋对上他的眼睛,郑重点了点头,敏鸿又好像得了圣旨,就要欺上来,晴秋抬手,轻轻搡了他一把,啐道:“今儿说的话也够了,再有,明儿赶早罢。” 何时同她说的话也有定数,敏鸿莞尔一笑,知道她女孩儿家该是害羞了,也罢了,这才定情头一天,权且放过让她适应一下。便振振袖子出去了,临走,还把倩倩摆在堂屋里的食盒提了进来,猴儿在那里问:“姑娘,要不要小生打发你用饭” 晴秋随手抄起绣床上一件物什丢过去,敏鸿小臂上挨了一掸子,这才心满意足,笑吟吟离去。 * 不过年关总是太忙,这之后的两日、三日……乃至许多日,他们都没得闲儿坐在一起说说话。 鸿哥儿在青州的生意铺排的很大,“鸿庆楼”一连又新开了十多家,不仅贩卖各州杂货,甚至葵乞的山珍野味,弥腊的玉器宝石,地毯骆驼也都堂而皇之摆上货柜,还有来自塌它的牛羊。 晴秋隐隐的知道,他这是把曾经连州的商路全铺到青州来了,不过她自个儿也忙得很,从闵州订了一座花楼织机,耗费月余才跟着鸿庆楼的采买伙计到了青州,一同来的还有两位挽花娘子。为着这两座织机,她和崔氏已经小半个月都没回府,宵衣旰食地扑在它们身上。 相比晴秋赞叹的是织机工巧,盼望它们为她带来更多财富,崔氏则是实打实的爱不释手,沉湎其中。 “我小时候也有一台织机,是一台腰机,我很不喜欢它,只觉得那就是个不通人意儿的笨家伙,哪里比得上我自己飞针走线,舒心自在……可看着眼前这个大家伙,才晓得我幼时想得有多窄——瞧瞧它,世间诸多奇技淫巧堆起来也就是这样罢,织工与挽花娘子分庭协作,谁琢磨出来的巧宗呢” 看着眼前堪比一座小楼一般的织机,崔氏几乎眼花缭乱,又嗟叹道:“只是有了它,我们绣娘倒没吃饭的口儿了,扎穿手心,也不及它半日功夫。” 晴秋笑道:“我还怕绣娘不够数呢,等咱们把这一套摆弄熟了,让她们全都上织机,自己当挽花娘子,我回头再多订两台织机,咱们青州娘子勤勉心细,就不信织不过闵州!而太太您嚒,更有一件大事——多早晚把您的绣谱写下来,才算不枉您一身行家本事!” 为着写绣谱的事,晴秋几次三番打边鼓,崔氏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这次也是连连摆手,道:“从古至今,也没听见哪个人为穿针引线著书立说的!” “正因为没有,所以才亟待您去做。您若没这个本事咱们也不张罗,可您一手绣艺,堪称天下冠绝,若不留下一二本手记,岂不可惜再者,世间人一半为女子,大凡女子哪个不得工于女红那些针法花样,多是长辈手教口传,传着传着竟都稀松了;若是往故纸堆里找,也不过都是民间佚作,又不全,又不详实。您何不出一套完备工整的方略从取材,辨色,到技法,再到各色织机的用法,林林总总,也写出咱们女绣的鸿篇巨制来!” 崔氏向来一片冰心,恬淡无欲,这回却叫晴秋说得意动,“听你这话,这书我要是不写,还成了罪过了” 晴秋见她话里有缝儿,忙笑道:“太太您该反过来想,若将来这书成了,不光您流传千古,就是那些蒙头蒙脑的小丫头,比如我,也可对着学一两手技艺,折些生计过活,就是造福天下女子了!岂非大功德一件” “我不求甚么功德,但你有一句话说到我心坎上,若我果然能造福天下女子,但凭驱使!” …… 崇元廿八年的春天就在阴雨乍晴之后悄然而至。 相比于连州春天的短暂易逝,青州的春天漫长又热闹。山花烂漫,四野葳蕤,崔氏和容姐儿是上年暮秋时节来到此间的,哪里见过这般春景因此三五日便要携着女眷出门踏青,鸿哥儿与晴秋也乐见她们如此,一则缓一缓崔氏奋笔案头的疲惫,二则,春光无限好,还有少年郎。 “容姐儿的终身,叫她自己先寻摸寻摸,我再掌眼。父亲和姨娘不在了,我只希望余生她能过得舒心快活,若是没有机缘,留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奶奶我也情愿。” 听鸿哥儿这样说,晴秋也连连颔首,不过据她自己瞧着,容姐儿虽说已到二八年华,却很没有这些痴男连女的心思,倒是对骑马射箭这些很有兴致,还自己认了个武师傅,镇日舞刀弄枪。不过一家子原也不指望她练出什么名堂,把身板练强健就很不错。 青州气候温和,清明前后就可以耕种了,等种子一下地,晴秋便安顿好各色事宜,和鸿哥儿一起,随着车队出发了——这次,他们要从青州取道闵州,途径浣州,最后过德州,直至邺州,总也有一年的行程,回来时就该到下年春天了。 …… 车铃幽幽,商队像一条蜿蜒的线,慢慢行驶在州镇村坊之间,他们从青州带走许多伙计,等到了以上诸州,再分散采买,各自取道回家。 她和鸿哥儿也并不是日夜厮守在一起,都太忙了,鸿哥儿每天都有一大堆琐事等着他决策拿主意,晴秋则跟着向导访村走镇,认识没见过的作物,从老乡手里买一把种子,碾碎掰开辨别。 有一天,她在田埂间学老伯伯插秧,鸿哥儿打马而来,指着前头一处山,道:“快上来,领你去看看!” “什么”晴秋搭着他的手,和他共乘一骑——红缨已经老了,他们只是带着它上路,并不驾驭它。 他们骑马一路疾驰,拐过山脚,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灿烂黄花,开在耀眼天日下,明灿灿的好似万亩金田! “这……这就是压油的菜花” “正是。” 晴秋惊呼一声,又嗟叹连连:“这两年常吃菜油,不承想菜花竟长得这般明艳,老天爷对闵州真的是太好LJ了,物华天宝,钟灵毓秀,全在这聚齐儿来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老天爷这么慷慨地滋养一片土地,看着满目花田,蜂儿忙碌其间,不由感慨万千。 * 青山碧翠,黄花灿烂,她与鸿哥儿牵着手,牵着马,徜徉其中。 “若是喜欢闵州,咱们在这儿买块地,置办一栋草庐怎么样” “好是好,可是我才从家里出来,也许下一程山水更好!” 敏鸿轻轻笑了,他知道她会这样选择,他也很乐见,她是这般自由快活。晚风吹起她鬓间秀发,见她手上还留着刚插秧过的水渍,便自己抬起手,替她抿了抿鬓角。 正赶上晴秋也抬头,视线相撞,俩人都会心一笑。 他吻了吻她额头,落日余晖溶溶的打下来,更趁的菜花田里一片浮光跃金,两道人影叠成一双,好长,好长。 …… ——第四卷 ·松萝共倚·完——
第98章 破时疫 崇元廿九年, 万紫千红的三月初,地处大靖国土最南端的邺州却一反往年物候,酷热不堪,季春行夏令, 便多发时疫, 果不其然也。病者多发于幼年小儿, 病症浑身无力, 头疼发热, 更甚有痓厥谵狂者, 小童去十之二三,一时境内哀啼遍野, 人心惶然。 …… “快快快, 装包上车!” 夤夜时分,城防内一家暗门子药坊里, 药香弥漫,一只孤独灯影下, 伙计们挥汗如雨,迅疾如雷一般的装捡药材,细瞧他们所收之物, 竟都是大黄、连翘、金银花、柴胡等疫中急缺的药材。 药坊后门, 停着两辆无厢长车,上头一老一少, 那花白胡子的老者端坐车头,映着柔弱的灯光看去, 慈眉善目, 好比年画上的全福老人;而那女子正扮作男子模样,一头柔亮秀发包裹在巾帽当中, 只看得出眉眼清丽,银红夹纱袍子在柔弱的灯光下闪着细粼粼的微茫,三寸宽的青玉腰带截出一把细腰,端的是俊逸倜傥无双! 那女子丝毫不可惜身上这件价值不菲的袍衫,见药材包袱来了,便下车吭哧吭哧地帮着伙计们装车,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邺州的春天是真热啊,哪怕半夜也没多少凉意。 货都搬上车,一伙人累得气喘吁吁,药坊掌柜拱着手出来,呵着腰道:“沈老板,药材可是您看着装车的,您瞧着没错儿罢!” “没错没错,我随手抽检几包,都是极好的。”那女子连连颔首,诸位看官猜她是谁不是别个,正是青州富商沈秋容是也。 秋容从随身带的布包袱里掏出一沓会子钱,匆匆递上去,急道:“张老板,快着些!”药坊张老板拿着钱往灯笼底下一朝,张张勘验分明,也迅速地说道:“验明无误,沈老板请快些走罢!” “好嘞!” 她睇了长明老者一眼,长明驭着马调转车头,她也麻溜儿驾起自己这辆。车轮缓缓启动,沉重的货物压得车架咯吱咯吱作响,然而未行两步,却听街上传来一阵咄咄脚步声,随之还有敲金击石之声,擦擦地往这边潮水一般涌来! “不好,是稽查官!”药坊伙计们都谙熟此声,霎时如芒在背,失声喊着:“快走,快走!” 秋容当机立断:“长明,抄小路!” “我看哪个敢走” 一声怒喝之下,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辉煌灯影,数十展羊角灯笼排山倒海一般涌来,将这方逼仄小巷照得仿若白昼。提灯的稽查各个腰边都别着宝刀,大热的天仍穿盔贯甲,威势赫赫,看得人心里无端发毛。 副将抽出腰刀,一刀插|进药囊包袱,包袱碎裂,哗啦啦洒出一地大黄。 众人脸上各异,秋容是心疼不已,张掌柜则是一脸灰败,那些稽查反倒是双眼如炬,来了精神,副将刀口一转,指向掌柜颈间,狞笑道:“老张,你前日指着老爷儿发誓,说所有伤寒制药你都已上缴,这些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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