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两天的时间,要找到合适的地方搬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南弦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连麦冬都往牙行跑,帮着问哪里有不错的院子,起码得够四个人住,因为她与她阿娘也想跟着一块儿走。 向家家仆四处打听房屋的消息,很快便传进了神域耳朵里,虽然不齿于向家长辈的做法,但这样的形势,对他来说却是个机会。于是借机从宴会上抽身,漏夜便赶往了向宅。 平时来惯的宅院,今日门庭不像往日那样看守严谨了,将要戌时大门还洞开着,偶尔能见家仆进出往来。 门房倚在门前,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不经意朝外望一眼,看见了小冯翊王,忽地振作起来出门行礼,“大王来了?小人这就命人进去通禀。” 扬声唤传话的婆子,唤了好几声也不见人来,门房泄了气,耷拉着眉眼对他说:“家里乱了套,回事的人也不在了,要不大王自己进去吧,反正不是外人。” 一句不是外人,倒也中听。神域转身顺着游廊往后院去,还没进月洞门,远远看见画楼上灯火通明,想必是在连夜收拾吧。 他举步进了内院,这回终于有婢女看见他了,赶紧上来迎接,一面喊张妈妈,说小冯翊王来了。 张妈妈两手在身上擦拭着,快步迎上来,愧怍道:“只管忙着里面的琐事,竟连大王来了都不知道。大王且稍待,容婢子进去通传我们娘子。”说着疾步进了楼里。 不一会儿南弦从里面出来了,脸色黯然,精神也不怎么好。见了他,勉强露出个笑脸,“这么晚,大王怎么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又重新开始唤他“大王”,这称呼实在疏远,让他很觉得不适。 只是现在不是纠正称呼的时候,他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派人告诉我?我虽没什么用,但安排个住处还是不难的。” 南弦摸了摸额角,喃喃道:“我忘了……反正我自己能解决,就没想麻烦你。” “那你如今解决了吗?安排好了吗?这么一大家人要换地方,谈何容易。” 关于这个问题,南弦也考量过,都是跟了多年的家仆,听说她们姐妹要搬,自然纷纷表示愿意跟着走。但毕竟兴师动众,她也没有能力一下子安顿这么多人,只得安抚他们,让他们暂且留下,等日后有了机会,再来投奔。 回身望,愁云笼罩了她的眉眼,她不无遗憾地说:“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曾经以为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没想到,还有被迫搬离的一日。” 神域道:“你若是不想走,我来出面与向家人商谈。” 南弦摇了摇头,“他们说这里是祖宅,本就属于向家。我是半路捡来的孩子,允慈也有出阁的一日,他们收回祖宅是正道,就算你去与他们商谈,恐怕也商谈不出什么结果来。”说着叹了口气,“再者我也不想向他们低头,他们的嘴脸我早就见识过,当初我阿翁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每逢祭祖便要大吵一顿,说我阿翁一人占尽了祖荫,每每要和我阿翁论个长短。如今这种家务事,传到了我们这辈,我早就厌烦了他们,反正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他们是不会退让的。” “既然如此,那就暂且搬到清溪去吧。”神域轻快道,“我家里空荡荡的,每日回去都觉得冷清,你要是搬来,我会很高兴的。” 南弦不由失笑,“我们无亲无故,怎么能搬到你家去?让人知道了会说闲话的。” 神域觑着她,试探道:“你不愿意搬进王府,不会又去向卿上阳求助吧?他上面还有父母管束,你去求他,恐怕卿将军夫妇会有微词。” 南弦摇了摇头,“我也没想麻烦他,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她是个固执的人,且有她恪守的礼数,神域说让她搬进王府,其实也只是打趣而已,明知道她不会答应的。况且自己与她亲近的心,暂且还不能让人知道,毕竟她在御前效命,若是让圣上有所察觉,对谁都没有益处。 但她的事,他是一定要接手的,他也有私心作祟,不想让她离得太远,权衡之后道:“清溪往北不远的南尹桥,有一所闲置的宅邸,是前起居郎的旧宅。我已经差人打听过了,格局虽比不上这里,但胜在环境清幽,大小也适中,你可要过去看看?” 南弦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听他这样一说,顿时觅到了一丝曙光。 南尹桥的位置与查下巷一南一北,虽然相距甚远,但地段并不偏僻,也是贵人聚居之地。自己倒并不十分看重街巷的贵贱划分,主要是开门坐诊,若是设在穷巷,那些贵人娘子便不会登门,那么自立门户的来源少了,就不能维持现在的生活,怕会委屈了允慈。 好在还有他愿意帮忙,南弦赧然道:“不瞒你说,今日家人到处探访,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向家长辈勒令我两日内搬出,实在不行,我已经打算先搬进客舍暂住了。” 他说不必,唇边浮起一点浅笑来,“那地方很不错,离王府也近,我若是想见你了,随时可以去看你。”
第43章 外室。 不管他的话是玩笑还是当真, 都不要紧,南弦现在所求,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先将一切安顿好。 第二日自己不用进宫, 正好神域也休沐, 南弦便带上了允慈,一起去南尹桥那个宅子看一看。 陌生的地方,终归不如住惯的屋子来得便利,但胜在干净整洁, 只有几处墙面有些斑驳, 将来略加修葺就可以了。 允慈并不挑剔, 反倒因充满了新鲜感, 很是高兴。指着一个小院道:“我就住这里吧,离后廊的厨房近,方便我来去做点心。” 南弦说好, 回身指了指前面的院落,“我住那里, 可以辟出个诊室,有病患就诊, 也不会打扰后院。” 彼此说定了,都很欢喜,允慈四下看了看, 又有些怅惘的样子,“可惜没有画楼,天热的时候, 不能登高纳凉了。” 神域道:“先安顿下来, 可以慢慢再找更好的地方。” 南弦摇了摇头, “就这里吧,换来换去耗费钱财,病患找不到地方,生意也受影响。” 她脸上有倦态,让人觉得可怜。以前总是她来安慰他,到现在他才真正发现,其实她也有女孩子的脆弱之处,遇上了那些不通人性的长辈,无端让她的人生遭受了不应有的挫折。 然而再来宽慰,不需要,他知道她不喜欢别人怜悯她,便转身放眼打量,笑道:“这里风水上佳,我来时看过了,门前有水呈腰带环绕,玉带水,最为贵,能助你日进斗金,生意比先前还要好。” 南弦听后笑起来,“你还懂风水吗?那就借你吉言了。” 允慈兴高采烈上别处探看去了,她也顺着抄手游廊往园子深处去,神域跟在她身后,忽然道:“其实你不必这样辛苦,宫里的俸禄,足够你们寻常度日了,要是不够,我这里可以补贴你。” 南弦看了他一眼,即便身在窘境,也还是眼神明澈,摇头道:“我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你为我找到这个地方,我已经很感激你了。其实以前我也不知未雨绸缪,赚来的诊金好像没什么用,就知道存着,没想到到了紧要关头,真解了燃眉之急,至少还有安顿全家的余地。可见爱财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谈钱财,大家各自安好,一谈钱财就低人一等,我是个要强的性子,宁愿自己困顿死,也绝不向人开口。” 神域很失望,“我在你眼里,始终是外人。昨日去向宅,门房上没人通禀,守门的还知道我不是外人,让我自己进去,你反倒和我这么见外。” 他一说起这种话,便让南弦觉得尴尬,彼此间仿佛只隔着一层纸,轻轻一捅,就有山洪收势不住要爆发。 她只得讪讪岔开了话题,往西北角的空地指了指,“日后可以在那里建个亭子,建得高一些,允慈喜欢纳凉,夏日要登高。” 他听后怅然,朝堂上鲸吞蚕食,逐渐收拢了人心,但在面对她时,总觉得使不上劲。越是压抑,他心里的那团火就烧得越旺盛,有几次他曾想过,算了,她大约真的不会喜欢他这样的人,自己念念不忘,终究是强人所难。所以他试着刻意远离,几次三番想去找她,但见到之后又怎么样呢,她或许还是客气又疏离,只好打消了念头。但他不能听见一点关于她的风吹草动,只要有人提起向娘子,他便像摁了机簧一样,心里发疯似的想见她,一刻也不能等。 现在见到她了,你与她说亲疏,她和你说建凉亭。他觉得无奈,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难道必要他再落难,才能得到她的一点关心吗? 暗暗叹了口气,他随口应着,“等天气暖和一些吧,我让伧业替你找工匠,凉亭搭建起来很快,至多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这时允慈已经内外转完了一圈,跑回来说:“阿姐,我很喜欢这所宅子,咱们买下来吧,好好打理打理,不比以前的老宅差。” 南弦都依她,只要她说好,就不需要再犹豫了。 回身望向神域,南弦道:“签订文书恐怕要耗费几日,但我很着急,想今日就搬过来,不知能不能与卖家协商?” 神域负着手,廊外的春光照在他肩头的夔纹上,明明狰狞的纹路,却有落花流水的点缀。 什么难题,到了他这里自然迎刃而解,他说:“有我做保人,有什么不能的。我昨日就已经与对家说妥了,只要你看得上,随时可以搬进来。” 允慈心花怒放,抚掌道:“认识大人物,果然很有益处,人家都让阿兄几分情面。” 神域是懂得顺势而为的,对允慈道:“日后遇上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别像阿姐似的,说什么不愿意给人添麻烦,我又不是外人。” 如同卿上阳一样,自说自话就成了自己人。允慈其实什么都知道,她看得出小冯翊王对阿姐有意,在阿兄不愿意与阿姐成婚后,她就一心盼着阿姐能有好归宿。自己曾经看上过小冯翊王,对自己的眼光,她一向很自信,因此并不排斥小冯翊王的示好,反倒因多了一个能依靠的人,而庆幸不已。 外人尚且靠得住,自家的长辈却不办人事。 说好的两日,真是多一日都不能宽限,眼看着搬走了最后一个箱笼,来督办的二婶说了句顺风话,“要不是看着往日的情分,这些东西是一样都不能带走的。” 南弦道:“我长于阿翁之手,这个家我待了十六年,每一样东西都是阿翁和阿娘为我置办的,不算公中的家财,阿婶没有道理不让我带走。” 二婶讪讪撇了下嘴,三婶道:“罢了,带走便带走吧,还啰嗦什么!” 四婶看向背着包袱的允慈,“咦”了声,后知后觉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还要跟着一块儿走?”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允慈冷声道:“这些年我与阿姐相依为命,你们要赶阿姐走,我自然不会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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