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涉川再也忍耐不得,他捏了捏杯身,脱口道,“想来你也听说了,这位便是从小与我有婚约的林女郎。” 他话毕,已起身,要领了李轲出去。 李轲一听,好似挥汗如雨的夏日里迎头浇了一盆凉水,霎那便是透心凉。 李轲欲还要争辩,“你别以为我不知,我从前怎得从未听说过?” 程涉川不语,只管在前头走。 两人已走出了一段距离,林九樾耳聪目明,她非故意窃听,实是那位李副将的嗓门实在是太大,她听他嚷嚷着道,“你知道现在满京城都在传什么吗?都在说你是个……不行的,你这般不是耽误了女郎吗?也幸好你两还未成亲,女郎也尚可再做选择……” 林九樾听得轻咳一声,差点儿被这甜羹噎住。 何时京城里竟有了这般的谣言。 又传来一声不耐烦的低斥,“闭嘴。” 他竟是没有否认。 林九樾再忍不住,趴在桌上笑出声来,肩膀抖动,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
第40章 李轲满眼兴味, 程涉川岿然不动,由他打量。 终于,他似是看够了, 扯了一把椅子瘫坐下,“方才我进去撞见, 还瞧着你满脸春风, 怎得, 这会儿不在女郎跟前, 便又恢复了这般神色?欸?我说,女郎见过你这张冷脸吗?可别被吓坏了。” 那位女郎瞧着娇弱,看起来是个胆小的。李轲回想, 心神便又有些荡漾,连带着脸上也带出些来。这般美貌的女郎怎得又被程涉川这人捷足先登了呢, 想想又是一阵扼腕。 程涉川叩桌, “少想你不该想的。” 声线冷淡,面色冷峻, 活似一个阎王爷。看得李轲欲要继续打趣的心思歇了一大半,这人就是实在太过正经又古板,那位女郎如何受得了。李轲满腔的怜香惜玉,全噎在了肚子里, 半点也不敢再表现出来。生怕眼前这人当真提了剑就往他身上砍来。 当真是恐怖如斯,在京城里呆久了, 他都快忘了这人在战场上是怎般冷血的样子,李轲不禁抬手搓了搓自个儿的脖子,总觉得那上头有阵阵凉风吹过。 抬眼见人已低下了头, 没再看他, 才算松了一口气。 程涉川垂眸, 手指在纸张上摩挲,他向来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可这会儿李轲随口一说,心里竟也有些不得劲。从前女郎似是也怕过他,后来渐渐相处久了,才重新松泛下来,但二人之间好似总隔着一层幡布,隐隐约约,看不真切,更不提再进一步。 他尚不知自己心意时还能忍耐,可如今既已明了了,再想着以女郎的聪慧,想必假婚约的事必然是拖不了太久的,若是届时仍未弄假成真,由着女郎去做了女冠,更甚者女郎瞧上了别的男人……纸张斯拉一声,竟是被手指划破了,程涉川的手指上划拉出一道细微的伤口,沁出血来,渗透到纸上,绵密的轻微的疼痛钻到心口,让人无法忽视。 当真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程涉川抬眸,手指轻轻摩挲掉血迹,悠然翻过一页,面上云淡风轻,状作无意地问道,“你这般年纪了,也该考虑考虑成家的事了。” 李轲一愣,牙口泛酸,眼前这人不过是被传出了婚讯,且这婚约十之八九还是假的,便这般说话了,像是旁人听不出他的隐隐炫耀之意似的。 李轲暗哼一声,这回是他不搭话了,他倒要瞧瞧,这位程将军还能说出什么人话来。 程涉川浑不在意,窗外的雪光映透在他脸上,更显出几分如玉般的矜贵来,“与女郎相处也是有些学问在的,似你这般,如何能得女郎的青睐。” 越说越不像样了,李轲粗声反驳道,“你竟也好意思说我,你才分明是未曾和女郎打过交道的,我日日在瓦子里厮混,难道不比你更懂些?” “哦?那你说要如何讨好女郎?” 李轲气不过,顺着道,“左不过便是送些金银首饰,糕点甜羹,女郎们喜欢什么便送些什么喽。” 程涉川暗忖,金银首饰女郎应是无意的,但也可再送一些,不过不可弄巧成拙了,糕点甜羹女郎确应是喜欢的,只他平日里早让人日日常备着,也没见着女郎对他多一分在意。或许尚还不够吧。 李轲接着在那卖弄,“还有些新奇的玩意儿,最易讨人欢喜,像是什么空竹、弹棋、话本,女郎们平日里无聊,最喜欢拿这些解闷。” 程涉川恍然,这李轲讲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他自个儿有朝堂上的事儿要忙,平日里又是个闷惯了的,可女郎不同,她在这岛上,日日里都不知怎么消遣,当真是他怠慢了。 李轲说累了,呷了一口茶,总结道,“不过啊,女子的心是最柔软也是最坚硬的,若是那看不上眼的,怎般使力都是不管用,若是入了眼的,轻轻巧巧便动心了。“说着,他哀叹一声,”有时这感情上的事儿也是玄学,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便像是那等已相处了许久,仍未动心的,那基本是不必指望了。“ 程涉川皱眉,“歪理。” 李轲一惊,蓦地他似是回过味来,“你是不是在套我话?我早知那位女郎瞧你没情意,原来人竟是尚未钟情于你啊。” 他似是惊奇,又瞪大了双眼,如瞧天外飞物一般,上下来回拿眼扫着程涉川。程涉川这人堂堂的一个大将军,也算是年少有为,兼之家世有之,容貌有之,那位女郎竟是没瞧上吧。该不会……李轲的眼向下扫去,难道京里的谣言不是谣言? 程涉川的额角青筋直跳,他一猜便知这人在想些什么。 “你怎得还留在这儿,不是已经瞧完了吗?” “啊?不留饭吗?” “无饭可留。” 李轲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得起身,得,方才他又是一时没顾上克制,话说太直白了,平白失了一顿饭。 林九樾从园子里散步出来,瞧见李副将离去的背影,那背影里还带着些讪讪然。 她回身,问程涉川,“李副将不留饭吗?” 头顶枯树枝随风抖动,上头的积雪晃落,乌云遮日,隐隐有雨雪之象。 李轲离去的脚步一顿,他等着。 程涉川脸上溢出温和的笑意,“你怎得出来了,这般冷的天,小心着凉了。不必管他,他成日里在瓦子间厮混,多的是吃饭的去处。”他说得坦荡又随意,如同在夸那位李副将是位君子。 “额……这样啊。”林九樾半张了嘴,又阖上。 李轲重又抬起腿,脚重重踩踏在地上,落雪生成的水渗进他的鞋袜里,苦不堪言。这程涉川当真是个表里不一的,方才尚还是冷面,这会儿又已是谦和君子,分明在故意讨那位女郎欢心。 他步走得重,却不快,后头的声音还隐隐传过来。 “瞧着似是又要下雪了,不若还是唤他回来吧?”那位李副将分明走得踟蹰,她不知这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又试着询问道。 “你怎得总在看他,他是个风月场里玩惯了的,若是阻了他,饭怕也是吃得不安宁。我们便别管他了,且让他眠花宿柳去吧。”他含笑淡道,“外头风寒,我们快进去吧。” 林九樾方才不察,这会儿站久了果真觉得有些,又想程涉川才病愈,怕是不能吹风,免得又反复,于是不再纠结,跟着他进去。 那二人的脚步声响起,交叠在一起,而后渐渐远去,随后是木门被关上的声音。 李轲听得欲吐血,心内气息乱窜,一口银牙快咬碎,脚下的步伐都乱了不少。 是,他平日里是喜欢于瓦子勾栏里晃荡,可那不过是饮酒作乐,顶多听曲观舞,何曾眠花宿柳。他虽向来自诩风流,可现下里被程涉川这般一描述,竟仿似是个夜夜不归宿的浪荡子一般,哪有这般不堪! 李轲这会儿真想跑回去,推开那扇门,冲到那位女郎前头,好好劝谏劝谏她,那是个表里不一的,女郎可千万要睁大眼睛,别被哄骗了去!幸好,理智尚存,脚下如灌铅了一般,不曾真这般动作了,他是当真怕程涉川给他来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罢了罢了,他大度,他宽容,他不予计较。 便冲着战场上这人救了他数回,他也不能计较。他暗啐了一口,咬牙生吞了这口闷气。脚太冷了,他再顾不得心内吐槽,跺了跺脚,疾步离去。 虽瞧着天色不佳,实则离晚食尚还有一些时辰。 金镯箍在女郎的手腕上,时而抬手,衣袖划下几分,露出隐隐绰绰的一角,程涉川瞥过,心内暗热,他特意慢下步来,两人并排而行,女郎的红裙曳地,轻轻扫过两人叠在一起的影子。 程涉川抿了抿嘴,拿眼瞧她,又收了回去,如此几番。 林九樾心内暗叹了一口气,出声道,“将军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程涉川握拳轻咳了一声,“女郎下午做了什么?” “哦,不过是看看话本子,与抱玉姐姐闲聊罢了。”林九樾今日里和抱玉姑娘一聊方才确定,那不能有子嗣的消息竟像是程涉川自个儿透露出去的,也不知他怎得想出了这般……奇特的方法,总之现下里听说满京城都在议论年少有为的少将军……林九樾想至此,又忆及上回她不过是小心劝谏他应注重保养,他便那般生气,这会儿形势是把他逼到了哪种份上,才令他出此下策。 一定是到了万分不得已的地步吧,才甘愿用谣言自污,这样比来,假婚约倒是算不上什么了。不过,于他这般清高的人而言,勿论是假婚约抑或是谣言,都是心内不快的吧,竟只能这样解决。 程涉川回道,“从前是我怠慢了,女郎日日在岛上一定很无聊吧,改明儿我命人找些小玩意来,女郎玩玩吧。” 他说得恳切,林九樾愈发不好意思。 何曾有怠慢,更何况她早已习惯了这般的日子了,忙摆手道,“不必劳烦的。” 他分明心内不好受吧,还要顾及着我,林九樾越瞧越觉程涉川笑得勉强。 女郎眼神灼灼,随意扫过便能激起一阵热来,程涉川强逼着自己不避开,脸上的笑都快僵了。 他温和应道,“算不得劳烦,都是应做的。哦,对了。不知女郎是否有字,我总这般女郎女郎地叫着,外人……” 他未说完,林九樾已明了了他的意思。 脚旁有些湿腻的苔藓,冬日里进入了休眠,林九樾小心避开,程涉川上前推开随墙门,止步等着。 “我不曾有字……” “那我便唤你九樾吧。”程涉川接道。 随即又似有些赧然,“我字攸济,我母亲又唤阿难,女郎尽可挑一个。” 多周全的提议啊,竟还有的选。 阿难像是个乳名,实在是太过亲密了。 至于履险险难,必曰涉川。应是取自这里的典故吧,林九樾回忆着读过的周易,尚还存有一些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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