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樾答,“今儿听女郎们提起,觉得他很有些风仪。” 如今这世道,世家与寒门泾渭分明,皇族也自恃身份,最不愿意与寒族相交,大概是林九樾自己出身小门户的缘由,抑或是她本人就是一个半出世的人,最看不过眼这般捧高踩低的行为,因而在女郎们暗嗤时,她倒觉得这人很有风度。又加之他的身世,更容易引起人的怜惜。 程涉川轻嗤道,“你赞他倒是直接。“ 林九樾接口,“在说正事。“ 没听着想听的话,程涉川心内微刺,淡淡道,“是,你的事是正事,我的事就不是正事。“ 他的事? 什么事? 林九樾微哂,其实方才她已心里隐隐有了决定,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有些挣扎,既他已在催了,那便了结了吧。 她温和软语,意思却是坚决,“我先前同你说过,我是想做女冠的,尚不打算改了志向。你很好,只是……想来日后也定会有更合意的女郎出现。“说至此,林九樾的心内也隐隐有些酸涩,实在是无法想象他的身旁站了旁的女郎,只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相较于困在宅院里,她实在是更想做一个潇洒的女冠。养一只猫时日久了都会产生感情,更遑论是和一个人相处呢。想必时间会冲淡一切吧。林九樾的心内涌起一股怅然。 程涉川越听,脸色越沉,全是风雨欲来之势。 他撩袍起身,林九樾这才注意到,竟已是到了,出声道,“随你罢。“ 说着已踱步出去,仿佛再晚一步自己便会后悔,做了丢人的事。 他快步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对林九樾道,“赵王名普,女郎这几日里便是厌憎我,也请还是不要出去了,外头多风雨。“ 林九樾一惊,也不知是在惊讶他话里的意思,还是惊讶他的态度。 话终于说开了,本该松一口气,林九樾却觉心头沉甸甸的。 他走得快,不一会儿便已进了堂里,而后一个拐弯,应是往书房去了。 林九樾慢行,她换了个方向,往园子里头去。 她没注意到程涉川的脚步一顿,而后又抬步向前。 林九樾寻了一处亭台坐下,既是按程涉川的意思,那位赵王八成与黑雾有关了,说不得正是因她而起。这倒是棘手,若是寻常人,找到了源头便好办了,可这位怎么说也是一位亲王,总不能跑去一刀了结了他罢,且不说能不能行得通,便是他底下的人,也不容得这般做啊。 还有那位玉惠县主是当真如此恐惧,还是在她面前这般恐惧呢,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吗。 这些疑问若是往常,和程涉川讨论讨论便能梳理出一些思路来,但是现下这人明显是负气走的,若是再凑上去,没脸倒是其次,他定是会觉得她反复,扯出些没必要的章程来。林九樾又想到他说她厌憎他,心里又觉得很莫名。她只是拒绝了他,难道不喜欢便是厌憎吗。可是这也是没法解释的,他既然这么认为了,且让他这般以为吧,只是林九樾心内有些烦闷。 像是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好意,又像是失去了一份喜欢,林九樾有些隐隐的遗憾和歉疚。她起身往堂里去,晚霞已在天上晕染开,到饭点了。 以她对程涉川的了解,今儿晚食应是见不着他了,他最是骄傲,被拒了绝不会纠缠,甚至会避嫌。 没想到,林九樾方迈进厅堂,却见程涉川好端端地已在桌旁坐下,她一愣,步停了一瞬。 程涉川转头,道,“愣着做什么?大冷的天,偏偏要去园子里坐着,便这般不想见到我吗?“ 林九樾瞥了一眼状作没听见的抱朴和抱真,脸腾得红起来,生怕这人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语,忙顺着道,“没有不想见到你。“ 一出口,才知这话有歧义。 却悔之晚矣。 程涉川不置可否,他神色瞧着冷淡,拿了汤勺将汤亲自倒上,招呼道,“快坐下吧。我知你不是不想见我,你只是不想嫁我罢了。“ 方才程涉川自是气闷的,他向来骄傲,何曾将真心这般赤裸裸地摆在别人面前,让人拒了,为着风度,也该不再纠缠了。尤其当他去书房时,林九樾顿步转身,全然是对他避之不及的模样。那一刻,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求之不得的痛苦和不屑,高高在上的骄傲和卑微,搅和在一起,令他烦闷。不若就这样放弃吧,他又何必去求一个得不到的人的垂怜,他程涉川何苦做这样的事,他向来看不上陷在儿女情长里的男人,更可况这还是他一人的独角戏,便就这样吧,放弃吧。可心内的不甘又在提醒他,他忍得痛苦。 他开窗向外望去,瞧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往亭台里走去,她随意坐下,眉间轻蹙,像是有一股轻愁。那一瞬间,他心里的烦闷忽然间释然了大半,不只是他在烦忧,他对她并不是毫无影响。那么他还能计较什么呢。真心是他自己愿意给出去的,难道就因为她不接受便将从前的情谊一扫了之了吗,若是如此,他的真心也太过廉价了,又怎么能指望她能看得上呢,便是他自己也会嗤之以鼻吧。 程涉川说得云淡风轻,林九樾却不敢轻易接话,这话怎么接也不是。 抱朴抱真已退了出去,房里就剩下两人。
第45章 程涉川脸色瞧着清淡, 却不难发现他神色里的黯淡和颓然,林九樾望着更觉歉疚。 明明这是两厢情愿的事,不知怎地, 如今倒竟像是她亏欠了一般。 程涉川适可而止,“阿樾, 我知你为难, 只是我又细想了想, 做女冠与做我的妻子其实并不矛盾。“他晓之以理, 林九樾微微瞪大了双眸。 话本子上的故事一个一个在她脑内闪过,脸隐隐热起来。 她低下头,没注意到程涉川的眼睛里染上笑意, 像是已知晓了她在想什么。 程涉川轻咳了一声,“你在想什么呢, 林九樾?“ 这是他第一回唤她的全名, 声音里带着笑意,林九樾的心里一颤, 像是被抓包了,顿时心虚。 她状若无辜,抬眼,“没想什么啊。“ 程涉川并未挑破, 反倒是循循善诱道,“从前我从未问你, 为何想要做女冠?“ 林九樾一怔,这没什么不能说的,虽然听起来有些离经叛道, “我大抵是对做一个宅院的夫人没兴趣的, 只想着用好上苍赐予的禀赋……“去尘世间救世济民, 这话便是男子说出来,也是要被嘲笑志向的吧,一个小女郎说出口更是觉得有些难以言表的羞涩,林九樾噤住了声。 程涉川却是都已明白了,他轻松了口气。 林女郎与其他的女郎是不一般的,这他早就知道了,今儿听她真的说出口来,程涉川也没有多大的惊讶。 林九樾原以为会得到些许不赞同,却没想到程涉川颇为认同道,“女郎既有了这样的天赋,确实不该浪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若是强硬使得女郎弃了这身本事,才是在造孽了。“ 这便是说通了吧,林九樾本没指望得到认同,这会儿心喜又遗憾。 程涉川唇角带着笑,像是释然,他转而又道,“不过女郎怎知做了我的妻子便不能如此行事了呢?“ 他张口闭口“妻子、妻子”的,听得林九樾耳热。 此刻,她吃惊地抬起头,疑心自己听错,或是误解了他的意思。 莫说程府,便是普通人家,也很难允许宅院里的夫人到处在外游荡吧,纵是有救济他人的名头,又有几人看重呢,人心便是如此,人人都知异士医正体面风光,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服侍人的,那是个人们愿意捧着自个儿却不愿意涉足的行当。 她疑心程涉川分明是不知道异士是怎得行事的,她开口道,“从前我尚在家里时,父母常年远游在外,一年里难得回来几次。” 程涉川嗯了一声,示意林九樾继续说。 林九樾续道,“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涉川反驳,“你又怎知我想的是怎样。” 林九樾噎住,这人是有些胡搅蛮缠的劲头在身上的,偏偏他面色温和,让人也生不起气来,真不知外头的女郎们看了他这面目还能不能喜欢。虽是这般心内吐槽,林九樾却知自己的心柔软了几分,大概是因为眼前的程涉川将真心明晃晃地摆放在她眼前,既引诱着她,又使她宽恕他。便像猫只向亲近的人敞开肚皮,他给了她伤害他的权力,而她知道她不忍。 程涉川看出了林九樾的动摇,他心内叹息,对自己道,这便够了。 于是他不再紧逼,缓了缓道,“这样吧,我尚有事要去解决,若是顺利,届时天地间与你一同畅游,若是不顺,书房里有备好的路引,女郎自行离去吧。” 林九樾听得一愣,她隐隐有种直觉,程涉川要去解决的事应与黑雾有关,且万分凶险,否则他不会说这番话。知了赵王在其中的干系后,林九樾确实怀疑过程涉川是否会继续插手,现下她知道了,他没打算袖手旁观。那么中间的困难绝不会如他眼下所表现得这般云淡风轻。 林九樾的沉默让程涉川误以为她仍在犹疑,于是他又继续道,“阿樾,便是届时你尚未同意,你我也可搭个伴,说起来,人生短短数十载,我们都尚未去过许多地方,便就被困在了一处,想来也是可惜,一路同行也可保些安稳,多些安虞。你可四处找人救治,我便游山玩水,也算是另一种快活。” 林九樾愈发跟不上他的思路,对于未来他似是已想了许多,全是畅想。只是他一个在朝做官的,难道竟可长久地离京吗? 说实话,这般的生活她确实是心动了,他好像全然知道什么能诱惑她,正在悄无声息地放出鱼饵。 林九樾不想再显得不知好歹,她沉吟道,“我会好好考虑的。”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你也要小心。” 程涉川笑开,他深知自己的卑劣,前路艰险,其实这样的情形,他做个深情的人,将满腔的情意全埋在心底,待到尘埃落定之时,再告与她知晓,那才是再君子不过的选择。不过,他亦是凡夫俗子,他想她为他牵挂,为他动念。若是当真不幸,余生里她偶尔还能想起他,想起这一段情意,若是顺遂,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他更要早早定下来才能安心。 说来说去,全是他的私心,他承认他卑劣。 他做的最君子的事便是为她做了路引,而不是将她余生都困在这座岛上,尽管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事。 这些尚还不能与她说,会把她吓到。 往后余生,她会慢慢发现他的幽暗面,而那时候,他会让她已离不开他。 他温和地笑道,“我自然会小心,便是为了我们的日后,我也会加倍小心。” 他说得殷切,提了我们二字,好像往后余生两人当真要捆绑在一起,婚约便是假的也能成了真的,期间的种种困难都不值一提,终会被克服,这般的决心任何一个女郎见了都会感动吧。林九樾却只动容了一瞬,她直撅撅地回道,“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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