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又只剩下了她,嘴角的笑终于消失了,呆呆地看着被他握过的手腕,明明就是想要他来找她的,明明就是想要拼命羞辱他的,明明就是想要看他痛苦的,明明……明明这些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可是她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没有一点复仇的快感,反而整个心空荡荡的。 “赵世琛,凭什么!凭什么你要我留就留,要我走就走,我等了你那么久,等来的是什么!你的一纸诀别信!我不甘心,去找你,你一袭红衣端然坐在高高的骏马之上,神采飞扬,迎娶别人家的姑娘,从城西走到城东,整个西宣都在为你们庆贺,说你们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我陪你念诗下棋,我陪你十年寒窗,你去考时,我比谁都紧张,将娘亲留给我的唯一的护身符挂到了你的脖子上,在家等到你高中的消息,比谁都高兴,兴奋到睡不着觉,把你的鞋底拿出来逢了又缝,诗稿看了又看,等着你归来的消息,我当时多傻啊,从来都不知道这是一个空虚的美梦,我死死拽着,站在围观的人群中,高喊着你的名字,赵世琛,赵世琛,我喊破了喉咙,可是有什么用呢,你在高高的马背上,你冰冷的视线从我的脸上划过,却不做一丝停留,是啊 ,要去迎娶你美丽的新娘,我算什么呢,只是一个愚蠢的乡下丫头罢了,我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地上,折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 你明明听到了,可你就是不回头看我一眼。 赵世琛。 我恨你。 我恨死你了!”
第17章 病躯 原本无疆只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云落的言行举止,然后找机会近身,或者寻个绢帕之类的近身之物,来确定云落姑娘是否昨晚跟李敬宇接触过,是不是跟凶手有关系,即使凶手真是这位风华绝代的云落姑娘,她也不会怎样,只是出于本能一般想知道是用何方式杀的,纯粹是出于技术上的好奇心,却未料,花魁姑娘和状元郎,还有这样一段悠长的过往。 “好像一不小心偷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这个房间几乎一片漆黑,只有缝隙里散落的零星烛火,西流倚在无疆身侧,用气音轻轻道。 无疆仍专注于云落的一举一动。 “你说,真有人要杀云落姑娘么?”他抬手摸了摸鼻子,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干脆的声音自左侧传来:“难说。”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鼻梁:“会是谁呢。” 无疆收回投向缝隙的视线:“谁都有可能,不过赵世琛的话也未必真,许是云落姑娘挡了他的路,变个法子让她走而已。” “我看状元郎的痛苦和担忧不似作假,似乎他对云落姑娘仍抱有很深的感情,不只是内疚。”他道。 “人前表演谁都会,只是技术高低而已,表现得情深一片又如何,还是看最终的选择。”她的回答理智得近乎冷酷。 “你似乎不信很多东西。” “并非不信,只是不太容易信。 ” 并非不信,只是不太容易信?他细细想着,一个人要真的懂得一些道理,一定是在这上面得了很多教训,他侧头看她,缝隙中透过来的些许烛火正落在她的眉间,浓密修长的睫毛在眼上洒下一层阴影,眼睛深幽得看不清,只听到她开口道:“云落姑娘人前嚣张,人后失神,她才是那个怀抱着深厚感情,走不出来的那个吧。” 还未等他回话,隔壁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他收回视线。 云落尚未吩咐,那人便推门而入,她却并不惊讶,她只是抬头,轻轻唤了一声:“三娘。” 这个被叫做三娘的女子,似乎并不如柳絮阁的大部分女子一样年轻,额角泛出细密的纹路,可这几道纹路不但没有折损她的容颜,反而更增几分温柔风韵,让人觉得舒服而温暖,虽然饱经风霜。 她走过去,抱住云落,让她的头埋在腰间,柔声而语:“傻孩子,我都听到了。” “三娘,我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等他来找我,像所有男人一样拜倒在我的裙下,我用真名,我让画师画像,我弹奏共同谱写的‘染云之落’,就是为了让他认出我,认出当今柳絮阁的云落就是我夏云落,我要叫他后悔,叫他难受,叫他回来寻我,我用了三年时间,我吃了那么多苦头,可是,等到这一天了,我怎么好像开心不起来呢……” 三娘轻抚那如墨的长发:“因为你内心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的双手紧拽着如云般飘逸延绵的衣角:“我等他,等来一封诀别信,我寻他,寻来一场浩大婚礼,我用尽了盘缠,折断了骨头,被人欺凌,失去清白,而他呢,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圆满,真是讽刺,要不是你那时救我,我就死在了街头。”泪水无声的从眼中滑落,湿了衣袖,“可是为什么啊,一个人最快意的时候不便是复仇的时刻吗,为什么我看到他痛苦难堪的模样,我心里似乎更难受了,我竟然不能忍受他低头的模样,我竟然隐隐地奢望他永远是那个文采风流春风得意不可一世的赵世琛,我想我是疯了……不,我是彻底败了……” 三娘慢慢蹲下来,看着她微微绯红的双眼:“你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 抬手拭去蜿蜒而下的晶莹泪珠,触及肌肤,微微发烫,再拭额头,眉梢皱了起来:“你吃药了吗?” 云落摇头。 三娘移步至屏风后到梳妆镜旁,打开左侧的抽屉的小匣子,取出一个棕色药瓶,瓶身寥寥几笔绘着悬铃花,上面的软木塞被拔出,一颗橘色药丸滚入掌心,她屈身倒了杯水,喂云落服下。 梳妆镜安放在无疆与之相连的墙壁之下,方才拔掉软木塞的瞬间,瓶中的药味爬上墙壁顺着缝隙飘了过来,无疆眼神微变,又闻到了那个凛冽又霸道的奇怪味道。 “是鬼香丸。”耳畔声音轻轻道。 “那是什么?”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一种压制伤势、缓解痛苦的药,由蛇胆虎骨为 药引,和藏榠花青岚草烧制而成,色泽橘黄,气味独特,一般用于武者练功过程中内神受损,维持元气,缓解伤痛。“西流解释道,不急不缓,详细而又清楚。 无疆:“你似乎懂得很多。” 他道:“久病成医。” 这样云淡风轻的回答,无疆略微怔了一下,转头问道:“你生病了?” 烛光映着他暗如海潮的眼眸,他突然侧头,陡然间四目相对,他轻轻一笑,轻声对她说:“都已经好了。” 那一束微光正好落在他的眼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无疆好像看到了那个深潭底下的一些东西,直白又温暖,她被这温暖轻轻蛰了一下,产生略微的刺痛感,连忙把头转回去,道:“你不奇怪柳絮阁花魁为何会服用鬼香丸,为何会武功吗?” 他侧了侧头,似乎不以为意:“东朝和南国重文,西疆和北洲尚武,西疆不少女子自小习武,不说江湖女子,连有些高官王族的深闺之秀都有习武师傅,云落姑娘身份特殊,习武保护自己也无可厚非,只是教她之人……” 两人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那位年岁少长,风韵犹存的三娘身上。
第18章 三娘 云落已然服完药,三娘将她扶到了屏后软榻之上,两指搭脉,脸色不大好看:“这几日好好休息,不要再出去了。” 云落点头,褪去高台之上的清冷和高傲,像个生病之后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三娘见她这般模样,经历世情冷暖的双眼微微泛红,这样的她让她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第一次见到她。 那是个冰冷的雨夜,她撑伞出来买药,路过街角听见里处有动静,原想是流浪猫狗觅食,本不想管,却听见一声呜咽,过去发现一个女子正被人欺凌,口中塞着破布,于是她用袖中刀宰了那两个畜生。 那时的她看起来是一个苦命凄惨的柔弱女子,折断了脚,满身伤痕,血被雨水冲刷从□□淌出来,流泻一地,她原是想着,遭受这样境遇的女子该是要哭泣,或者晕厥,然而她都没有,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寻死觅活,没有倒地不起,她抬起虚弱的手自己抽掉口中的破布,独自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她抬起头,雨水沿着脸庞冲刷而下,用仅有的力气对她说:“救我。” 她永远记得她那时的眼神,冰冷而又绝望,像一场大火燃烧后的灰烬,一片死寂,空无一物,可明明已经万念俱灰,身无可恋,却对她发出了求救信号。 她把她救了回去,她包好伤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教我。” 她看着她美貌的脸,冷冷开口:“你可知这是哪里?这是讨男人欢心的地方,我能教你什么呢?” 她的嘴角荡开虚弱的笑,似是一朵月白芍药:“教我勾引男人。” 那个笑徐徐荡开,又骤然凝固,她抬起眼,像把利刃:“教我杀人。” 她终于看到了那双眼睛背后的东西,并不是空无一物,那里有一堵墙,坚硬的冰冷的墙,高高竖起,无坚不摧,正是这堵墙阻止了她迈向死亡,而那堵墙的名字叫不甘和仇恨,沉重又浓烈,暗自汹涌又波澜不惊。 因为这双眼睛,她点了头。 女子入青楼 ,要改名,她偏不改:“我叫夏云落,我便要用这个名字,我要颠倒众生,让我的名字响彻西宣,使他生生世世摆脱不掉,时时刻刻不得安宁。” 她天资极好,一点就通,本就识琴棋书画,再加上天生好皮囊,是一块极其难得的绝世好玉。 但是她要艳压整个西宣,要一鸣惊人,要精绝于琴棋书画和舞技,要日日夜夜悬梁刺股,要拉开早已成型的筋骨。 要学杀人,三年,她吃尽了苦头,受伤之身,练功之苦,急功猛进,伤了元气,需每日服用鬼香丸续神,不然体温升高,周身疼痛,难以成眠。 这三年的忍耐,她都知道,这三年的煎熬苦楚,她也知道。 原想着,这都是云落自己的选择,可三年的相处和陪伴,人与人之间总会产生难以言喻的牵绊和情感,如今看着她每况愈下的身体,她暗自担心,甚至有些懊悔:“也许我错了,我当初救了你,不该教你武功的,不该顺着你的,你太急了,伤了身子,这鬼香丸却并不能治好你。” “不。”云落轻轻摇头,墨如鸦羽的长发轻轻飘荡,“我该谢你的,三娘,若不是你,我会死在那个晚上,我会抱着痛苦不甘和仇恨烂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根本不会有如今的夏云落,我很满足了,他知道我的存在,回来找我了,我习得武功,尽己之力铲奸除恶,我想做的,都做了,想要的,似乎也都得到了,少活几年其实不太要紧,活那么长做什么呢,我才不要满脸皱纹,变成一个难看的老太婆呢,红颜薄命其实听起来挺美的,不是吗,我想,这是一个名妓该有的传奇,也是名妓该有的归宿,这样很好。”她的笑意加深,“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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