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宋楚灵想要再退后, 腰身却被李砚一把揽住,她忽地想起几年前,有一次师父带她去山下化缘, 遇见了一个壮汉。 师父在远远看见那壮汉时, 便提高了警惕,拉着她朝另一边快步走去, 却还是叫那壮汉几步追上,拦了她们去处。 那壮汉满脸络腮胡,身上还带着些许酒味, 见是位女尼带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便嬉皮笑脸往她们身前凑。 宋楚灵当时心里没有害怕, 有的只是厌恶, 就如现在一样,厌恶李砚。 他除了比那壮汉面容姣好以外,没有什么区别。 十岁时的荣林溪是怎么做的, 现在的宋楚灵还想那样做, 且她也真的那样做了。 宋楚灵胳膊向外顶的同时, 用力抬起膝盖,李砚显然没有意料到宋楚灵会直接反击, 且还是对着那个地方反击的。 他下意识就向后躲闪,并用手抵住宋楚灵的膝盖, 但是由于宋楚灵动作太快, 且力度太大, 李砚被顶得向后连退了两步, 整个身子一时都无法站稳, 可便是如此,他也不打算让宋楚灵好过, 松开她腰身的那只手,顺势就将她手臂紧紧握住,连同她一道摔在了地上。 这是条石子路,若平时布鞋底子偏薄,都会硌得脚掌不舒服,更别说李砚带着宋楚灵的重量,整个后背拍在上面的感觉了,饶是个英朗无比面容,在这个瞬间也疼得失了俊姿。 那年的壮汉却不及李砚的身手,他被宋楚灵踢到命根处时,整个人痛苦的蜷缩在地上,连咒骂的话都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 到底还是顾及李砚的身份,宋楚灵留了几分余地。 李砚身后再痛,握住宋楚灵手臂的那只手都没有松开,且还带着几分宣泄似的,握得愈发紧了,可宋楚灵神色丝毫未变,仿若这胳膊不是她的,她丝毫都不觉得疼痛一样,从李砚身上撑坐起来。 她眸光扫了眼手臂,拧着细眉居高临下地望着李砚,道:“殿下不松开奴婢,奴婢怎么能扶你起身呢?” 李砚沉着一双剑眉,笑容森寒地回望着她道:“我若松开,你又偷袭我该如何呢?” 宋楚灵笑了一下,用着极其无辜地表情与他道:“是偷袭么?奴婢以为殿下靠得这样近,是要和奴婢切磋呢。” “切磋?”这个理由倒是有些新意,李砚轻嗤。 宋楚灵偏着头道:“若不是切磋,那还能是什么呢?” 李砚没有说话,他用力一个翻身,将宋楚灵直接推开,随后站起身来,拍着身上的灰土。 宋楚灵也跟着站起身,却是没管衣摆上面的灰,她朝李砚屈腿行了一礼,还是那副恭敬的语气道:“殿下若无旁事,奴婢便告退了。” 李砚上前再度将她手臂握住,沉声道:“不要打岔,连修为何与你走得近,你可是在替连宝福做事?” 连宝福是皇上身边最得脸的太监,也是内侍省的大监,若当真宋楚灵是授连宝福之意做事,那他在宋楚灵面前的暴露,很有可能会被皇上得知,李砚自然会急。 宋楚灵也猜到了李砚会往这方面想,所以今日务必要给他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理由。 “殿下多虑了,奴婢可攀不上连大监这棵高树。” 宫里人都知道,连宝福不喜欢旁人唤他连大监,而是喜欢直接叫他宝福公公,这也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所以宋楚灵故意称呼连宝福时,用了他内侍省的官职,来凸显他们并不熟悉。 李砚的神色却没有松下半分,审视的目光直直落在宋楚灵的面容上,问:“去年十月开始,你多次前往内侍省,可都是去见连修了?” 宋楚灵道:“既然殿下将奴婢查得这样清楚,向来也能查到,奴婢不仅抽空会去内侍省找连少监,也会去寒石宫找张掌事,有时候也会去藏书阁找小路子,甚至还去储秀宫寻赵芝……” 说到这儿,她抬眼看向李砚,带着几分笑意道:“奴婢是感恩之人,凡是帮过奴婢的,不论身份地位,奴婢都会以心待之,奴婢如今做了晋王的近婢,得了好处时自然也要念及他们啊。前些日子奴婢送的是守夜的糕点,今日送的是奴婢亲自做的八珍糕,若是殿下不信,大可去查。” “宋楚灵啊……”李砚听后忽然笑了,“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将我当做傻子?” 宋楚灵颇有些无奈道:“只要当初下令斩杀奴婢父亲之人,不是殿下,那殿下和奴婢能有何仇怨,奴婢方才说得句句……” “慢着。”李砚剑眉倏然蹙起,抬手将宋楚灵话音打断,那双狐狸眼微微眯起,望着宋楚灵片刻,才将声音压得极低道:“你方才说,下令斩杀你父亲之人?” 宋楚灵一直镇定的面容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将目光移开,胸口极为明显的起伏了几下,才勉强恢复平缓,道:“是奴婢表达有误,让殿下会错意了,奴婢的本意是,要找出当初陷害荣家之人。” 她开口时,语气依旧维持着淡定,可若是细听,便可得知,她几乎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在隐隐颤抖。 “怎么办呢?我好像又发现了你一个秘密,这可是一个惊天的秘密啊。”显然这段诡辩之词,不能叫李砚信服,他饶有兴趣地垂眸望着她,嗓音低沉道,“你胆子可不小呢,原来是藏了这样的心思。” 怪不得前两日在那假山之后,她敢说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话来,敢情她是当真存了决堤之意,而那座堤坝,正是皇城中至高的存在。 宋楚灵深吸一口气,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不再躲避李砚的目光,直接扬起头望向他道:“奴婢的心思上次就已经和殿下表明,不信殿下再将‘决堤’二字细细念上几遍。” 决堤,决堤……决帝! 李砚倏然反应过来,眸光中尽是冷意,他逼近一步,一把将宋楚灵拉到身前,用着极为低沉的声音质问道:“你我上次所谈之事,你可说予旁人了?” “殿下是怕奴婢说给连少监听么?”宋楚灵问。 连修背后是连宝福,而连宝福日日跟在皇上身边,但凡他们二人上次的谈话有几句落入皇上耳中,李砚伪装的一切便会被昭然揭开,揭开顶多是惹得皇上猜忌,可若连“决帝”都落入皇上耳中,到时便不必谈父子,只剩君臣。 “你说了?”这三字李砚几乎是咬着压根问出来的。 宋楚灵踮起脚尖,凑到李砚耳旁,用着极为轻柔的气声道:“奴婢怕被殿下灭口,自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李砚隐怒出声:“你……” 不等他将话说出,宋楚灵便立即接着道:“殿下何故这样着急,多一个能助殿下之人,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啊,你想想,连修肯帮奴婢混入藏书阁,这意味着他不仅知道奴婢的秘密,且还愿意助奴婢一臂之力,若他能为奴婢所用,那便意味着,日后的连宝福,也会站在殿下这边……” 皇上正值中年,储位未定,除了对朝政丝毫没有兴趣的晋王以外,剩下这三位皇子中,二皇子与三皇子皆有母族的势力,只有四皇子李砚,虽已经过到皇后名下,勉强算得上是位嫡皇子,却根本没有任何势力能助他。 连宝福虽为宦官,却不容小觑,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连宝福能伴在先帝左右,坐上大监的位置,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他依然能稳固地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被皇上委以重任,便能看出他的能力之大。 便是李砚平日里装得再混,哪怕对太傅出言不逊,在连宝福面前都会收敛几分。 若当真能将连宝福拉拢住,那对于李砚而言,可要比那些日日受皇上猜忌的外戚要强得多。 宋楚灵这番话无疑对李砚是一个绝好的诱惑。 李砚暗忖了片刻,却是轻笑了一声,“你多心了,我从未想过这些事。” “是么?”宋楚灵也跟着弯了下唇角道,“那殿下为何要在众人面前伪装呢?” “自保。”李砚回答的极为干脆,“我没有你所说的宏图大志,只是想自保罢了,日后混个闲散王爷,在封地逍遥快活,岂不妙哉?” “殿下既然不愿说,那奴婢便猜猜看。”李砚说得这些宋楚灵一个字都不信,她想起那日在假山后,她刻意提到皇后是李砚母亲时,李砚那不经意露出的抗拒,便由此大胆猜测道,“王美人并非病故,对么?” 宋楚灵靠在李砚耳旁,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想看他伪装出的那副,因为不管人伪装的再好,在骤然听到一个对他十分重要事情时,他的气息会将他出卖。 宋楚灵在说出王美人三字之后,她听到耳旁的呼吸声明显一滞。 她猜对了。 人人口中皇后对四皇子犹如亲母,照理来说,李砚便是因皇后并非亲母,也应当对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心存感念,不该有所抵触,除非是和他生母有关。 这几日因李砚要来宁寿宫练字之事,宋楚灵私下里同宫人有意无意打听过关于李砚生母的事情,按照宫人所说,王美人是在李砚五岁那年病逝的。 据说王美人自从诞下四皇子,便损了身子,时常染病,喝再多药也不管用,最后是被一场风寒带走的,那年的李砚才刚至五岁。 面对宋楚灵的猜测,李砚双目紧闭,片刻后才缓缓睁开,冷冷道:“你是当真不怕死啊?” 宋楚灵道:“奴婢不怕,但奴婢在临死前,也要将该死之人一并带走,殿下说对么?”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李砚的声音除了冰冷,几乎再也听不到其他情绪。 “是奴婢猜的,毕竟连殿下都查不到证据,旁人又如何得知呢?”宋楚灵道。 李砚道:“你当真聪慧,待在晋王身侧,都是委屈你了。” 这话里带着几分嘲讽,宋楚灵全当是在夸她,顺着便道:“若殿下允许,奴婢可帮殿下去查。” “凭你?”李砚不屑道。 宋楚灵道:“殿下碍于身份,有许多事不便去做,奴婢却不同,奴婢身后还有连少监……” 说完,宋楚灵终于后腿一步,与李砚拉开了距离。 李砚蹙眉望她,片刻后将她下巴捏起,仔细地端倪着这张圆圆的小脸,也终是露出了他往日人前的那副散漫模样,慢悠悠开口道:“我发现,你不仅聪慧,倒还十分可人呢,与个太监做对食,岂不可惜?” 宋楚灵将脸颊移开,恭敬地朝李砚福了福身,“时候不早了,奴婢该回去了。” 李砚悬在空中的手,拇指与食指指腹轻轻揉搓着,颇有些怅然地笑了笑,“人前装傻,人后精明,呵,本殿下还从未想到过,这皇城之中还有人与我会这般像。” 宋楚灵道:“殿下抬爱了,奴婢的身份低微,怎能和殿下的千岁之躯相提并论。” “千岁?”李砚不屑地笑道,“当真以为叫个千岁万岁,便能长生不老么?你我皆是人,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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