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额头被撞到桌角,整个人瘫倒在地时,连宝福站在了他面前。 那年他刚至七岁。 连宝福给了店家银子,垂眸望着蜷缩在地上,如蝼蚁般的他,问他可要随他走。 他抹掉遮住视线的血痕,望着眼前高大的男人,说只要不会被饿死,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连宝福笑了,询问他名字。 他摇了摇头,他没有名字。 “遇见我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既然如此,你随我姓连,便叫连修。”连宝福那日所说的话,一字一句他都记得清楚,“日后,你便是我连宝福的儿子,可愿意?” 他愿意。 从此以后,连宝福教他识字认书,教他宫中生存之道,给了他从未敢想的衣食无忧…… 在连宝福领他入净身房那日,他是唯一一个不哭不闹,冷静到连那刀儿匠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人。 于他而言,只要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然此时此刻,他竟头一次生出了一个念头,也许他的一生中,还有别的东西,对他同样重要。 就在他吃完一块八珍糕,微微出神时,宋楚灵捏着丝帕的一角,含笑着帮他擦拭掉了唇边的糕点渣。 连修耳根瞬间通红,可这一次,他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第二十七章 眸光交汇时, 四周倏然静下,也不知是外面的风当真停了,还是屋内之人太过专注, 而忽略了一切杂音。 宋楚灵有些许的意外, 在她的印象中,每次面对这样的刻意深望他时, 他都会着急避开她的视线,可这一次,他主动迎上, 且没有半分闪躲。 宋楚灵从他看似平静的眸光中, 察觉到有一股情绪在似是在不断的翻涌。 宋楚灵眉眼微弯, 大方的朝他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喜欢吃就好, 日后若还能寻到机会,我再给你做。” “好。” 宋楚灵今日对李研和连修说了同样的话,得到的却是不同的答案。 李研不允她再做, 根本原因是因为他看重的从不是你对他能有多好, 他最看重的是他自己的感受, 当某日她不能带给他那种新鲜的体验感时,他会毫不犹豫将她抛弃。 而连修不同, 他表面什么也不在意,内心却希望能有人真正的带给他温度。 许是和他的经历有关, 失望的次数太多, 便开始不再抱有希望, 当某一日希望闯进他的生活时, 他会怀疑, 会顾虑,当这些都被推翻的那刻, 便是他再度燃起希望之时。 宋楚灵便是要做给他希望之人。 连修静静地坐在那里,却是只吃了两块,便将油纸重新包好,他不是不愿吃,而是不舍得这么快就将它吃光,因为他知道,宋楚灵难得能出来与他见面,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收好糕点,宋楚灵面露正色,与连修说起那日藏书阁的事,她没有打算隐瞒连修,便将她躲进柜中,意外发现了李砚,又与他互相威胁全部讲了出来,不过到底还是将威胁的过程省略了。 饶是连修这样淡漠的性子,在听完宋楚灵所述之后,都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整座皇城无人不知,四皇子李砚不学无术,每日只知享乐玩闹,就连太傅也拿他没有办法,好几次告去了皇上面前,皇上将他训斥一番,却也好像起不到什么作用,依旧那样我行我素。 连修沉吟了许久,还是想不通这样的一个人,为何要混入藏书阁禁地。 “许是为了进去玩闹?”连修刚一开口,便立即想起一事,他望向宋楚灵,蹙眉道,“你脖颈上的那道伤痕,是他下的手?” 宋楚灵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李砚这个人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 连宝福将他带入宫的第一日便与他说过,这座皇城充斥着无数的猜忌与诡诈,父与子,君与臣,主与仆……何等关系都逃脱不过。 如此想来,李砚便不是他所呈现出的那副文不成武不就,一个浪荡纨绔的形象。 “他还伤了你何处?”连修向来平静的语气难得见到了几分急色。 宋楚灵微微弯唇道:“我没有那样无用,他那日也没讨得多少好处。” 经过刘翠兰一事,连修便已经知道宋楚灵是有身手的,那日又亲眼看见她翻窗而入时动作极其矫捷,便信了她的话,不再多忧。 话说至此,宋楚灵面露愧色,道:“都怨我当时没能留意到房中还有旁人,将自己暴露不说,也将你连累了。” 那日许多人都知道,宋楚灵在二楼捕捉蛇鼠,没多久连修也上去了,只要李砚随口一问,便能得知,掩护宋楚灵的人正是连修。 “无妨。”连修没有想到,宋楚灵到了这个时候,还担心会连累他,不由出声宽慰道,“你我皆为奴才,大不了便是落个私闯禁地的之责,可他不同,他是皇子,在宫中装傻充愣这般久,若是宣扬出去,皇上定会对他心怀猜忌,那几位皇子也不会向现在这样将他轻视。” 可话虽如此,连修还是不放心,他嘱咐宋楚灵道:“四皇子与晋王关系较近,听父亲说,前几日他惹了皇上不悦,令他去宁寿宫寻晋王练字,你还是尽量避开些。” “好。”宋楚灵还没与他说起李砚在宁寿宫寻到她的事,她不是想要隐瞒,只是尚未彻底稳定李砚的情况下,暂时先不必与连修说。 默了片刻,宋楚灵又想一起一事,似随口询问般,对连修道:“你可知道太医院的贺白?” 连修身为内侍省少监,几乎掌管着整个宫内之人的名册,自然知道贺白是谁,尤其此人医术了得,入宫不过几载便坐上了太医院右院判的位子上。 连修不解道:“为何忽然提及此人?” 宋楚灵又将她今晨去太医院,遇见贺白的事说了出来。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宋楚灵蹙眉道,“也不知他家中如何,又是何时入宫的?” “他父亲为太医院院使,至于家中……”连修眯着眼想了片刻,摇头道:“我对此人只是颇有印象,详细背景不算了解,你若不急,待我查过之后再与你说。” 宋楚灵也不像之前那样对他各种客气,只是浅浅一笑,道了声,“好。” 赵芝一事,连修也查了出来,趁着今日两人见面,一并说予了她。 原是那位欣美人在储秀宫为秀女时,有一日不慎落水,是赵芝将她救的,欣美人心怀感激,封了美人后,便直接将赵芝要到身前,搬去了钟粹宫。 “原来如此,这我便放心了。”宋楚灵松了口气,缓缓道,“若是赵芝姐姐对欣美人有恩情在,她入钟粹宫的日子便不会难过。” 话至此刻,宋楚灵眼尾蓦地红了。 连修不知她为何如此,询问缘故。 宋楚灵垂下眼来,声音发闷地低低开口道:“师父曾与我说过,皇城中尽是猜忌与诡诈,让我莫要相信任何人……” 说着,她声音哽住,鼻尖也跟着红了,“这两年多,我一直如此,可如今我发觉……” 她再度停下,抬起眼看向连修时,眸中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轻声感叹道:“有你真的很好。” 连修平静的眸子倏地一颤,那几乎从未展露笑颜的清冷面容上,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宋楚灵知道,是时候了。 窗外的天空蒙上了一层阴云,屋中尚未点灯,光线也随之暗下,宋楚灵眼眸在此刻显得尤为明亮,她望着连修,用着几乎耳语才能听到的声音,与他道:“七年前那晚,永寿宫与延晖阁的名册,内侍省可能查到?” 连修知道,宋楚灵口中的那晚只得是哪一日,也猜出她定是在藏书阁里查出了端倪,才会这样询问。 见他没有立即应下,袖中宋楚灵的手心已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当她以为,自己可能推测失误,现在的连修还不足以帮她去触碰宸妃一事时,连修忽然拿出那条鹅黄色帕子,捏着其中一角,抬手帮她轻轻擦拭着湿润的眼角。 他用着宋楚灵从未听到过的柔缓的声音,先是“嗯”了一下,随后慢慢开口:“除此之外,可还有旁的事?” 宋楚灵没有避开,她迎着连修的目光,怔怔地摇了摇头,她鼻息之处,是连修指尖的味道,那是她极为熟悉的淡淡花香,是忍冬花。 “贺白的详尽背景,七年前那晚永寿宫及延晖阁宫人名册……”他语气不疾不徐,清冷的声音分外低柔,顿了一下,似又想起了什么,思忖道,“李砚也不能轻视,我再将他从前的事也一并查来。” 他知道她极为聪慧,也许他觉不出的异样,却能让她察出端倪。 连修说完,缓缓将手收回。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也心甘情愿帮她去查,这让宋楚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仿佛再多的话,在此刻都显得多余。 他总是如此,会给她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最终,她也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望着他,微微颔首。 在二人分别之时,连修忽然对她道:“香胰子用完了。” 宋楚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弯唇道:“好,等我这两日得了空,便多做几个给你送来。” “不必。”连修垂眸望着眼前的少女,耳垂不知不觉又染了绯色,他低声道,“每次给我一个便是。” 这样,他便能多见她几次。 话音落下时,那薄薄的耳垂竟变得有些烧红。 今日宋楚灵在内侍省待得时间不算短,等她起身离开时,已经快要到晚膳的时辰。 她向往常一样择小路而行,路程过半时,穿过一条石子小路,在小路的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骤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宋楚灵心道不妙,可终究是躲不过了,便屈腿朝来人行了一礼,“四皇子吉祥。” “你躲我?”李砚深邃的眉眼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宋楚灵屏住呼吸,细听周围再无声响,便不等李砚唤她起身,直接站直腰背,语气恭敬地道:“殿下误会了。” 李砚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险些撞在她身上,宋楚灵连忙朝后退开几步,一双细眉微微蹙起。 “你去了何处?”他冷声问道。 宋楚灵知瞒不过他,便直接回道:“内侍省。” 李砚笑了一下,再次朝她面前靠近一步,“内侍省啊,是去寻了连少监么?” 也不等宋楚灵回答,他便又近一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连宝福养子,连修……” “我听宫人私下里皆说,他面容俊美,性子清冷,许多婢女都想与他对食。” 李砚每说一句话,脚步便朝宋楚灵靠近几分。 最后,他彻底来到在她面前,与她之间不过咫尺才停下脚步。 他弯身将唇畔压在她耳旁,嗓音中带着几分戏谑地低低道:“既然如此,我帮你在晋王面前,求一道允你与连修对食的旨意,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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