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大喜:“太好了!有肉吃了!” 她拖着狗尸去拔毛剥皮,二丫升起火,架起铁锅,她们上回从难民棚带回不少破烂,锅碗瓢盆都有,甚至还有一小罐食盐。 沈葭切切洗洗,将狗肉下锅,盖上锅盖焖熟。 肉香味逐渐弥漫了整个城隍庙,三人的肚子都叫得震山响,目不转睛地盯着铁锅,像要把锅盯出一个洞来。 二丫不停地打手势问:「好了吗?」 沈葭感觉自己也要流口水了,擦着下巴道:“还没,再等等。” 陈适嘲讽地道:“至于这么馋?” 沈葭凉凉地投来一个眼神,他头皮一紧,猛地反应过来,上回就是因为他嘴欠说了这种话,沈葭就把他的肉抢了给哑巴吃,害他饿了一晚上肚子。 他立即严肃申明:“这条狗是我抓的,我也有一份!” 沈葭懒得理他,揭开锅盖看了一眼,狗肉香味扑鼻而来,她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可以吃了!” 话音刚落,二丫就抓着筷子扑了上来。 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狗肉,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一致认为这是他们此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沈葭被撑得打饱嗝,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吃饱的感受,懒洋洋地靠坐着神台,幸福得不想动弹。 二丫肚子饱了就犯困,脑袋枕在她的腿上,比划手势。 「讲故事。」 “你不是困了么?” 「讲故事。」 “好了好了,给你讲。” 沈葭摸摸她的头,然而想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讲什么,只得转头对陈适说:“你来罢,接着上回那个讲。” 陈适吃饱了,伤口难得也不疼,所以心情还算好,没有拒绝:“上回讲到哪里了?” “讲到佃户被贾老爷打死了。” “嗯,他被打死之后,贾老爷就把他的妻儿接进了府里……” 沈葭打断他问:“你是说纳妾?” 陈适摇头:“不是纳妾,贾老爷认为她身份卑贱,还不配做他的妾室,只等她生下孩子就赶她出去,母子俩住在柴房,比府里的下人还不如。佃户妻子有心寻死,却又舍不下她年幼的孩儿,只得忍辱偷生,又哀求贾老爷,让她的孩子做了贾少爷的伴读。” “贾少爷被家里人宠坏了,性子顽劣淘气,又受人挑唆,日日折辱践踏这个伴读,骂他是贱人生的杂种,三伏酷暑,罚他跪在阶下晒太阳,将他当马骑。贾少爷长着个猪脑袋,七八岁了,连《三字经》都认不全,那孩子比他聪明伶俐百倍,却只能站在窗根儿底下,偷听先生授课,贾少爷犯了错,先生就罚他的伴读,那么厚的戒尺打下去,手心也打肿了……总之,所有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手段,这个孩子都经受过,他每日鼻青脸肿地回到柴房,对于母亲的询问,从不回答,他厌恶这个女人的眼泪与关心,因为就是她让他遭受屈辱,可他又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他想他要鱼跃龙门,考中功名,再回来狠狠地报复这一家人。” 沈葭认真聆听着,问:“那后来呢?这个女人有没有生下贾老爷的孩子?” 陈适道:“没有,她始终生不出孩子。” 沈葭皱眉:“恐怕生不出的不是她,是贾老爷。” “也许罢。” “那这母子俩的日子岂不是越发难过?” “你猜对了,贾老爷要将他们扫地出门,那孩子知道自己一旦出府,连窗根儿下偷听的机会都没了,便告诉他娘,他们一定要留下来。那个女人利用自己仅存的一点姿色,百般讨好贾老爷,又给贾夫人做绣活儿,熬到两只眼睛都瞎了,才得以让他们留在府里。” 沈葭想了想,蹙眉道:“你说的这个孩子,聪明是聪明,却未免太自私冷血,他母亲被人玷污清白,也不是她的错,若不是不想留他一人孤苦无依地在这世上,她早就死了。这孩子不仅不体谅做母亲的艰难,反而还瞧不起她,为了争取一个读书的机会,逼着他母亲去向奸污她的禽兽献媚讨好,他自己占尽好处,反而还要处处鄙视,这样的人心术不正,就算读出书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陈适泛起一个苦笑,点头道:“你说的对。” “后来呢?”沈葭又问,“这个孩子考中功名没有?” “我不想说了。” “说故事哪有你这样的?没头没尾的。” 陈适笑了笑,道:“二小姐,这世间的事,本就是无头无尾,无疾而终的。” 沈葭心说这人又犯疯病了,她的胃口被吊起来了,正想催着他把剩下的说完,庙门口突然走入两个人。 “喂,你们三个叫花子,有没有看到一条狗?” 出声的这人约莫十五六岁出头,穿着一件无袖的葛布短褂,露出两条麻杆儿似的细胳膊,下面却穿着一条宁绸撒花裤,不知道从哪儿抢来的,显得不伦不类。 另一人就老实得多,模样憨厚,闷头闷脑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往那口大铁锅上瞟,不停地舔着厚嘴唇。 沈葭心道坏了,该不会是狗主人找来了罢? 她站起来,没出声,心跳得飞快,将脚底下一堆狗骨头悄悄踢进灶灰里。 光膀子的少年道:“哑巴了?怎么不说话,我问你们见到一条狗了吗?” “没……没见到。”沈葭结结巴巴道。 话刚说完,他的同伴就指着角落叫起来:“兴哥,你看那儿……” 沈葭移目望去,只见那竟然是一堆沾着血的狗毛! 两名少年看着那口铁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光膀少年指着他们道:“好啊!你们居然把雷老大的啸天犬给吃了!” 沈葭和陈适对视一眼。 陈适道:“跑!” 三人拔腿就跑,二丫刚跑到门口,就被老实少年拎了起来,沈葭也被光膀少年抓住了。 陈适见自己一个人也跑不了,只能道:“你们老大是不是雷虎?带我去见他,我有话与他说。” - 雷虎便是那日城门前率先向守城士兵发难的刺青汉子,在难民棚时,陈适就曾有意观察过这个人,他学过一点相面之术,从面相学上讲,雷虎身长八尺,相貌雄奇,有鹰视之相,这样的人不是反贼就是帝王,注定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陈适还发现,雷虎很讲义气,平日施粥时,他会让老弱妇孺排在自己前面,有人要插队捣乱,也是他出面制止,所以他在难民中声望很高,那日民变时,若没有他带头造反,难民们恐怕不会这么一呼百应。 民变之后,罗汝章龟缩在巡抚衙门,不敢冒头,天津城完全成了雷虎的天下,他看上城内一座豪宅,就将宅子主人杀了,自己占据其中。 三人被五花大绑,带去了雷虎座前。 雷虎坐在交椅上,两边矗立着一众难民,他们不再是皮包骨的模样,面色红润有肉,看来这几日没少吃。 院中空地上,架起一口一人高的大釜,釜底堆着柴禾,火焰熊熊燃烧,哔哔剥剥地爆着火星。 “就是你们三个,吃了我的狗?” 雷虎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走去沈葭面前,冰冷的刀刃贴着她的脸,笑吟吟地问:“好吃吗?” “……” 借沈葭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回答。 雷虎又走去二丫面前,问:“小丫头,你说,好吃吗?” 二丫眨着清澈懵懂的双眼,沈葭生怕她老实点头,赶紧出声道:“那个……她不会说话,她是哑巴。” “哑巴?” 雷虎若有所思,又看向陈适:“听说,你有话与我说?” 陈适点头:“是。” 雷虎笑起来:“小子,吃了我的狗,还敢跟我说有话要告诉我的人,你是第一个。” 他转身坐回交椅,跷着腿道:“告诉你们三个,啸天犬是我养了五年的狗,它出生,是我接的生,我和它一桌吃,一个被窝睡,老家发了大水,我连爹娘的牌位都忘了拿,就是没忘记带上它。逃难的这一路上,凡是有我一口吃喝,也要分半份给它,有无数人惦记我这条狗,都给我废了,知道什么叫情同父子吗?这条狗,就是我的亲儿子,也就是说,你们把我儿子给吃了。” 沈葭听得瑟瑟发抖,心想这真是太抱歉了,她在杀狗之前也不知道这是人家的儿子,他们三个还吃得一干二净,连汤都没剩。 雷虎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都能理解,大家都是饿过来的人么,人饿红眼了,观音土都吃,何况是条狗,但是这位兄弟,还有这位姑娘……和这位哑巴小丫头,所谓父债子偿,父仇子报,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我雷虎绰号钻天虎,行走江湖,逃不过‘信义’二字,我历来信奉的便是有仇报仇,恩怨两清,所以三位吃了我的儿子,我也不得不吃了你们。” 他非常平静地说完了这段骇人听闻的话,随后吩咐手下:“水开了没有?下锅!” 沈葭万万没想到那口锅的作用竟然是炖了他们,更没想到雷虎能把吃人这种事说得如此自然,在炖你之前,还要好言解释一番为什么要炖你! 她拼力挣扎,还是被人押上梯子,脑袋按进锅里,沸腾的水面离她的脸只有毫厘之差,蒸汽扑面而来,滚水咕噜冒着泡儿,毫无疑问,这样被丢进去,她一定会被烫得皮肉开花。 沈葭吓得大声尖叫起来,二丫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啊啊”的声响。 陈适也吓白了脸色,氤氲的白雾中,他奋力抬起头,向雷虎的方向大声喊道:“阁下是想做遗臭万年的反贼,还是做称霸一方的枭雄?!” 交椅上,闭目养神的雷虎赫然睁开眼,抬手道:“慢!” 三人被拉起来,沈葭满脸水痕,不知道是蒸汽还是泪水,她从未离死亡如此近过。 雷虎笑着问陈适:“小子,你想说什么?” 陈适脸色惨白,竭力保持冷静:“放了我们,我就告诉你。” 雷虎勃然变色,从交椅上腾地站起来:“你们吃了我的狗,我恨不得将你们千刀万剐!你还敢跟我谈条件?” 他发怒时须眉如戟,有虎啸之相,陈适愈发惊异这人的面相,稳住心神道:“阁下大难临头,死期将至,还在乎区区一条狗么?” 此话一出,人人瞠目结舌。 雷虎先是一惊,接着大笑出声:“小子,你是在危言耸听?你出去打听打听,钻天虎可不是被吓大的,如今这天津卫,我一人说了算,姓罗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成了瓮中之鳖,你倒说说,我有何大难临头?又为何会死期将至?” 陈适双手被绑在后,立在梯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天津是畿辅重地,南北要冲,扼水路咽喉,坐拥海盐之利,距离北京不过二百里之遥,快马一昼夜可到,阁下认为朝廷会舍弃如此重要的门户不管么?罗汝章并非缩头乌龟,他只是在等待时机,待朝廷兵马一到,真正的瓮中之鳖是阁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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