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士兵都呆住了,没想到抚台大人这么草率,说杀就杀,冒充太子妃这样大的事,难道不应该先投入大牢审讯吗?万一杀错人怎么办? 沈葭趁着他们愣神的工夫,挣脱他们转身就跑。 罗汝章吼道:“抓住她!” 二十多名衙役一起追了上来,沈葭拼命地跑,才好不容易跑出巡抚衙门,她已经饿到四肢无力,却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否则她今生再也见不到怀钰。 可当她跑到衙门大门口时,她的力气就用尽了,双腿发软,一跤跌倒在石狮子旁,带她来的那名士兵抽出腰刀,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沈葭想爬起来继续跑,却没有丝毫力气,她用手肘撑着地,艰难地往前爬,却抵挡不了越来越近的死神步伐,腰刀在烈日下闪着森然的冷光,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呼叫着怀钰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睁开眼睛,困惑地望去,要杀她的那名士兵惊恐地瞪着前方,其余衙役也瞠目结舌,像被定在了原地。 沈葭顺着他们的视线回头望去,见到了令她毕生都难忘的场景。 一群士兵在前逃窜,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手无寸铁的难民,他们饿得瘦骨嶙峋,穿得破破烂烂,看上去简直不像人,而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行尸,他们的武器不过是石头、破碗、还有他们的牙齿,而这些士兵手里都拿着长戈长矛,腰上配了腰刀,偏偏被这些老弱病残追着跑也不敢还手,因为这些人都饿疯了,饿红眼的人是什么也干得出来的,他们追着这群士兵,如同豺狼追逐绵羊。 沈葭眼睁睁看见一个落后半步的士兵被一个老人抓着,活生生咬下半边耳朵,士兵捂着耳朵嘶声惨叫,而那名老人竟将血淋淋的耳朵生咽了下去。 “民……民变了……” 衙役们双腿颤抖,看着这恐怖的一幕。 那名士兵再也顾不上沈葭,喝道:“走!快进去!把门关上!” 他们一窝蜂地挤进了巡抚衙门,将门闩上。 难民们已经杀红了眼,连许多城内百姓也被误伤,一名男子上身打着赤膊,前胸和肩头文着刺青,肋下两扇排骨瘦得往外凸,他从士兵手中夺过刀,一刀将人砍翻在地,举着血刃振臂高呼:“杀啊!杀光这群狗官!” 难民们士气大振,迅速占据了整条街道。 沈葭意识到自己再不走开就会被踩踏而死,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没跑出几步,难民大军就如飞蝗过境一样涌了过来。 这些人已经从士兵中夺得武器,不管是官是民,见人就杀,就在她要被一把刀砍中后颈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她扯进一旁的巷子里。 与死亡交错而过,沈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人用胳膊卡着喉咙,抵在墙上。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自己找死可以,不要害死我!” 陈适冷冷地盯着她,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他也瘦了许多,颧骨高耸,两眼射出寒芒,让人不寒而栗,手中还握着那枚金钗,钗尖沾着新鲜血液,不知道又有哪个倒霉鬼死在了他的钗下。 沈葭呼吸困难,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他手里的时候,一个小女孩低头冲了过来,将陈适撞倒在地,愤怒地朝他比划手势。 新鲜空气涌入肺部,沈葭剧烈咳嗽起来,茫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有脸问这个话?就因为你这个蠢货,死了很多人!你想进城找巡抚送你回京?那你知不知道,此任天津巡抚之前经略朝鲜军务,是武清侯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物!他是朝野皆知的皇后党,你居然蠢到上门求助你丈夫的死对头,上官家的人做梦也要笑醒了!” “什……什么?” 沈葭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她一个内宅妇人,怀钰又从不跟她说这些,她怎么会清楚朝堂之事?难怪那姓罗的一见她就说是假太子妃,连审也不审,当场就要把她杀了,原来是想灭口。 她要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这些官员谁是后党,谁不是,难道要靠自己走回北京? 她还有许多事没弄明白,陈适却扭头就走,她不得已追上去:“喂,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死了很多人?为什么说是因为我?” 陈适根本不理会她,在前面走得头也不回。 刚走出小巷,沈葭脚步就一顿。 大街上完全变了番模样,躺着很多死人,难民们还在杀人,他们已经不满足杀外面的士兵,而是破门入户,将那些无辜百姓也拖出来一刀杀了,他们受了太久的气,一想到他们在城外忍饥挨饿的时候,这些人躲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难民们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看见吃的就抢,看见人就杀,长街尸横遍地,哭声震天,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沈葭还在呆愣着,衣袖却被人扯了扯,她低头去看,二丫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打手势问她:「爹和娘呢?」 沈葭突然反应过来,是啊,李家夫妇呢? 她想到某种可能,竟然慌张无措起来:“我……我不知道……” 二丫放开她,又跑去前面,揪着陈适的衣袖,比划手势问他。 陈适一把推开她:“滚开!别跟着我!” 沈葭急忙跑上前,扶起二丫,怒道:“你干什么?要不是她爹娘,你早淹死在无定河里头了!” “她爹娘已经死了!”陈适冲她吼道,“被你害死的!” 沈葭狠狠一怔:“什么?” 陈适继续说着,原来就在她入城后,难民们爆发骚乱,推着挤着要入城,城下守兵抵挡不住,城墙上的士兵发动床子驽,当场万箭齐发,要去了许多人的性命,李家夫妇就在其中,李二丫被人流挤散,没能亲眼见到爹娘的死亡,只看到陈适,便一路跟着他到了这儿来。 沈葭听完,面容霎时变得雪白,跌坐在地,泪珠滚滚而落。 她又害死人了,害死了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好心夫妇。 二丫替她擦去眼泪。 沈葭捉住她稚嫩的小手,满脸愧疚,不停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二丫根本不懂,只是歪头疑惑地望着她。 陈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不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根本不会管你,我也从上官熠手中救下你一命,你我两清了,就此分道扬镳罢。”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 此地并非久留之地,难民们随时会冲出来杀人,沈葭带着二丫,也不知道去哪儿,只能跟在他身后。 三人出了城,以二丫的心智,还无法弄明白死亡的意义是什么,她蹦蹦跳跳,不停朝陈适比划手势:「我爹呢?我娘呢?」 陈适被她弄得不胜其烦,终于忍不住朝她吼道:“你爹娘死了!知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就是不在这世上了!傻瓜!别再跟着我了!” 二丫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 沈葭不忍地捂住她的耳朵,对陈适说:“你别这么凶她,她还是个孩子……” 陈适轻嗤一声,转身就走,但这回他没走出多远,就身形猛烈一晃,晕倒在芦苇丛里。
第96章 故事 当陈适再次醒来, 入目的是一尊凶神恶煞的泥塑神像。 终于死了吗? 他迷迷糊糊地想,还是下了地狱罢,他一生作恶多端,会下地狱, 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不知死了的话,能不能见到那个人? 一只手伸了过来, 将绞干的热帕子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神志清醒了些,看见旁边的沈葭, 声音沙哑地问:“这是哪儿?” “城隍庙。” “我没死?” “是啊,”沈葭嘲讽地道, “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连阎王爷也不肯收你。” “哑巴呢?” “别这么叫她, 她有自己的名字。” 沈葭顿了顿,又道:“她去给你采药了,你的伤口裂开了。” 陈适沉默半晌,又问:“为什么要救我?” 沈葭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烦躁地起身走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这一路上,先是陈适从上官熠手中救下她, 接着又是她在无定河里救他,方才在天津城里, 他又救了她一命,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已经说不清了,沈葭心中恨不得他立马去死,可真当看见他晕倒在芦苇丛里的时候,还是无法坐视他就那样死去,于是和二丫辛辛苦苦地将他抬来了这座破败的城隍庙。 天已经黑了,沈葭坐在城隍庙门口的石阶上,想起怀钰,又埋头哭了一场。 她好想他,想念他宽大的手掌,温暖的拥抱,可现在官府已经无法信任了,该怎么回家呢? 天津距离北京并不遥远,或者她可以走回去?还要带上二丫,她爹娘都被自己害死了,除了跟着她,这个可怜的姑娘也无处可去了。 对了,二丫…… 沈葭抬头望望漆黑的夜空,忽然想到她怎么还没回来? 她刚要起身去找,夜色中,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沈葭赶紧迎上去,见她的背篓里装着不少草药,二丫解下腰间一只血淋淋的东西,举到她眼前让她看。 沈葭夜里视力不好,眯着眼看了良久,才看清那竟然是只田鼠! “太好了!”沈葭激动得不行,不停夸她,“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你真厉害!” 两人进去,二丫将采来的草药捣碎了,给陈适上药,她虽然脑子不好,但从小跟在李大夫身边,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也学了些半吊子医术,懂得辨认草药。 沈葭在一旁将田鼠剥皮,串在树枝上烤。 他们都饿得不行了,二丫上好药后,就和沈葭一起坐在火堆旁,望眼欲穿地盯着那只田鼠,好几次想扑上去,都被沈葭拦住了。 “还没熟,再等等,不能吃生的,你爹说了,吃生肉会生病。” 等到肉香飘出来,沈葭确认已经熟了,便分成三份,自己迫不及待地抓着肉啃了起来。 没放佐料的田鼠很难吃,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味,但沈葭如同在吃珍馐美味,换做半个月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吃老鼠肉,可现在,她觉得有老鼠吃就是天大的幸福。 陈适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很可笑:“吃个老鼠也这般开心?看来二小姐真跟难民没什么两样了。” 沈葭没理他,待一条田鼠腿啃完,她才走过去,将他手中的肉给夺了。 陈适一愣:“你干什么?” 沈葭道:“不是看不上老鼠肉么?那你别吃了。” 陈适:“……” 这一晚,三人在半饥半饱中睡去,半夜,二丫被饿醒,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刚吃上顿,下顿就饿了,打着手势对沈葭说:「好饿。」 “我知道。” 沈葭摸摸她蓬乱的小脑袋,她也饿,一只巴掌大的田鼠,都不够塞牙缝的,她是怀着身孕的人,比常人更容易饿,但这会儿她也没地方找吃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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