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警惕地望着对方,如同暗夜中互相敌视的野兽,战斗一触即发。 “哇——” 一声婴儿啼哭划破长夜,二丫手脚麻利地剪断脐带,擦干净孩子身上的羊水与鲜血,用襁褓裹好,抱到枕边给沈葭看。 沈葭已经精疲力竭,低头看了眼襁褓里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婴儿,泪水夺眶而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长得真像你爹爹……” “砰——” 如同山岳的崩塌,怀钰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无数雪粉。 首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刀尖轻点着他的咽喉,语气充满赞赏:“你是个不错的武士,但还不是我的对手,能死在这把刀下,是你的荣幸。” 怀钰仰躺在雪地上,万千雪花温柔地朝他坠落,落在他英俊的眉眼上,再慢慢地融化,就像在金陵的那个上元夜,他和沈葭躺在雪地里赏月,他们的眼瞳倒映着夜空,沈葭突然偏头,对他说,怀钰,我喜欢你,很喜欢。 “派你来杀我的人是谁?”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首领勾唇一笑,单膝跪地,凑在他耳边,用生硬的口音说:“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让我代她向你问好。” “猜到了……” 怀钰闭上眼睛,安静地迎接他的死亡,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想起的全是和沈葭的过往,如果死亡的终点是为了与她重逢,那么死神也将变得无可畏惧。 他露出幸福和向往的微笑。 “生了吗?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陈适隔着门缝焦急地问。 房门被人推开,二丫抱着孩子走出来。 陈适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掀开襁褓看了一眼,孩子不安地扭动着,哇哇大哭,小胳膊小腿比麻杆儿还细,却很有力量,一脚蹬上他的脸。 陈适抓住那可爱的小脚掌,往他的脚底板上亲了一口,孩子哭得愈发洪亮。 他惊慌失措地问二丫:“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二丫比划手势:「饿了,要吃奶。」 沈葭累得昏睡过去,不能喂奶,二人最后找到厨房,熬了半碗米汤,拿调羹一点一点地喂给他喝。 填饱肚子的孩子终于找回了宁静,陈适将他抱在怀里,不太熟练地哼唱起一首童谣,孩子渐渐被哄睡着了,陈适轻轻拿脸贴着他的额头。 “小狗儿,睡罢,我会保护你的,保护你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嗖——” 箭矢破空声传来,怀钰猛地睁开眼,只见一支长箭刺破虚空,瞬间射穿首领咽喉,牢牢钉在山壁上,箭羽还在颤动不止,可见射箭的人臂力之大。 首领捂着不停流血的喉咙,四肢抽搐地倒在雪地里,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怀钰坐起身,回头望去。 延和帝将手中硬弓扔给陆诚,翻身下马,陆羡想要来扶他,被他推开,他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在风雪中走来。 怀钰惊讶地看着他:“皇……” “啪——” 话没说完,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你叫我什么?”男人沉声问道。 怀钰闭了闭眼,跪直身体:“圣上……” “啪——” 另一边脸上又被抽了一耳光,这回打得他偏过头去,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怀钰抿着嘴唇,打定主意不再开口,肩膀上又挨了一脚,他四脚朝天地摔进雪地里,延和帝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一拳又一拳地揍了起来。 众人既不好上前阻止,又不能冷眼旁观,最后只能默默地侧转身子,选择不看。 这场无声无息的殴打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延和帝终于停下来时,怀钰已经鼻青脸肿,血流满面,看不出本来面目。 “检查一下,有没有活口。”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血,也不管地上的怀钰死活。 “是。” 陆羡带着几个亲兵上前,查看地上的尸体,一个个地翻过来检查,直到上百具尸身全部看完。 “回陛下,没有活口,他们是东瀛死士,牙洞里藏了毒丸,一旦见情势不对,就会咬破毒丸自尽。” 延和帝点点头,这才垂眼打量着半死不活的怀钰。 “将他拖走。” “是。” 陆羡打横抱起怀钰,却对上延和帝冷若冰霜的眼神,他一字一顿道:“没听清楚朕的话?我说,将他拖走。” - 一夜过去,朝阳初升,宽敞的官道上,皑皑白雪像盐粒一样反射着阳光。 三千虎豹骑整齐地按着方阵前进,陆羡策马落在最后,马鞍上挂着长长的绳子,绳子那头绑着一个人,他被马拖着徒步前行,头发已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几近虚脱。 前方号角吹响,队伍停止行进。 陆诚骑马来到最后,目光只在那人身上短短停留一瞬,就移开视线。 陆羡:“父帅。” 陆诚点点头:“陛下叫你过去。” 陆羡看一眼身后的人,轻轻催马上前,那人被绳子一拽,踉踉跄跄地跟上。 他们来到队伍最前方,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陆羡下了马,跪在地上:“陛下。” 车窗被人推开,延和帝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他正在和谢翊下棋,沈如海坐在一旁观摩,他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淡淡问道:“陆羡,你没吃饱饭吗?” 陆羡冥思苦想半天,硬着头皮回答:“回陛下,臣……吃饱了。” 延和帝落下一子,又问道:“那是你的马没吃饱?” “马……也吃饱了。” 延和帝终于舍得从棋盘上抬起头,视线越过车窗,看着跪在车轮边的人,道:“那你告诉朕,既然人吃饱了,马吃饱了,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陆羡于心不忍地道:“陛下,已经连夜走了六十里,殿下他……” “殿下?”延和帝惊讶地打断他,“朕竟不知,这里什么时候出了个殿下,沈卿,你知道吗?殿下在哪儿?” 沈如海满头是汗,僵硬地摇摇头。 延和帝又转向谢翊,问:“谢老板,你认识什么殿下吗?” 谢翊只是淡然一笑,落下一枚白子。 延和帝冷冷地看着陆羡道:“这里没有什么太子殿下,只有一个奴隶,上马,如果这回你还只能远远看见别人的马屁股,你就给朕滚回北京,当你的驸马去,听见没有?” 陆羡肃然挺胸:“是!” 又行进了三十里,途径一片杏子林,延和帝才下令稍作休息。 骑兵们有的喂马,有的埋锅做饭,一切井然有序,怀钰被绑在树干上,脸色发白,出气多进气少,浑身大汗淋漓,如同浸在水里。 陆羡单膝跪下,喂他喝水。 “再喝点儿。” “不喝了,”怀钰偏开头,皱着眉道,“胃疼。” 陆羡从怀中掏出半包干粮,掰碎了喂给他吃,突然闷声道:“羡哥对不起你。” 怀钰抬头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没事,可以理解,要是我爹被人关在大牢里,我也甘愿给那人通风报信。” 陆羡低笑一声,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他的脑袋:“生气了,你一生气就说反话。” 怀钰也跟着一笑,心中那点郁闷的情绪就在两人的相视一笑中消散了。 怀钰认真地道:“说真的,羡哥,我真不怪你,这一路上要是没你,我不知死多少回了,圣上罚我与你无关,你别介怀。我饿了,再喂我吃点儿。” 他张着嘴准备去接,陆羡却神色紧张地站了起来,因为延和帝正向这边走来,他没有允许怀钰可以吃东西和喝水,陆羡心虚地将那包干粮藏去身后。 延和帝早看清了他的小动作,懒得搭理,走到怀钰面前,垂眼打量这个鼻青脸肿的侄儿。 怀钰嬉皮笑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道:“参见圣上,恕我……” 他左右挣动了两下,示意自己被麻绳捆着,动弹不得。 “不能向圣上请安,望圣上恕罪。” 延和帝冷笑几声,道:“跑了一百里,我看你还挺有精神的么。” 他转头吩咐陆羡:“将他绑到我的马上去。” 陆羡犹豫着,想求情:“陛下……” 延和帝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样,没休息多久的怀钰又被重新绑在了马鞍上,延和帝翻身上马,陆诚走过来劝:“陛下,太医说您要尽量少骑马……” “你也少啰嗦,”延和帝不耐烦地打断,“朕的身子如何,朕自己心里清楚。” 陆诚只得将劝谏的话憋回嗓子眼里,又道:“那至少派人跟着罢,让陆羡陪着您去。” 延和帝看马后绑着的人一眼,道:“朕就在这附近转转,很快就回来,不必担心。” 话说完,火龙驹疾驰而出。 所有人都看见,怀钰就像风筝一样,简直就是被粗暴地扯了过去,众人都不忍见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埋下头去。 怀钰跑了半里远就支撑不住了,他的体力本就到了极限,一晚上又渴又饿,延和帝有意折磨他,火龙驹跑得风驰电掣,他根本跟不上,最后只能自暴自弃,任由骏马拖着他在雪地里驰骋。 后背刮得生疼,像血淋淋地撕下一整块皮,怀钰看着飞速闪过的蓝天,还有那些光秃秃的枝桠,大声喊道:“皇叔!你赢了!你想怎么样?是杀是剐,您一句话!我要是说半个不字,您把我脑袋砍了!” “吁——” 延和帝勒停坐骑,翻身下马,解开系在马鞍上的绳子,将怀钰推去河边。 隆冬时节,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延和帝用刀凿碎冰面,解下腰间的牛皮囊,灌了满满一袋水,自己仰头喝了一点儿,又扔去怀钰膝上。 怀钰双手被绑,动作笨拙,不仅没有成功喝到,反而浇了一脸的冰水。 延和帝看不过去,拿回水囊,喂他喝了几口。 接着他又扔了几块肉干在地上,怀钰饿极了,捡起来就往嘴里塞,肉干又咸又硬,他嚼着嚼着,忽然眼圈一红,哽咽起来。 延和帝正揉着肿胀的膝盖,看见他的泪水,冷冷一笑:“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才对,是谁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出走?你还有脸哭。” 怀钰哭得涕泪泗流,嘴里还有未咀嚼完的食物,边哭边说:“皇叔,对不起,珠珠不见,孩儿……孩儿方寸大乱……” “没出息!”延和帝厉声斥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堂堂七尺男儿,怎可为儿女情长所累!” “世上女人再多,我只要她一个。” 延和帝抬起手掌,怀钰吓得一缩,以为又要挨耳光,却没想到他只是伸出粗粝的大拇指,擦干了他的眼泪。 “你真是像极了你爹,好的不学坏的学,没学会他的英雄盖世,反倒将他的妇人之仁学了个十成十,平时样样都好,一旦碰上女人,脑子就像进了水,做出什么蠢事都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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