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适不等他开口,就走到雷虎跟前,正色道:“陛下,此人乃朝廷奸细,在樊城时,他曾消失过一段时间,想必是去给官府通风报信。” 蒋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般阴险,倒打一耙,说他是奸细! 雷虎打量他的眼神越来越狐疑,因为在蒋兴的汇报里,他并没有提到这件事,而且在他出城之前,他就曾警告过,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陈适。 蒋兴后背冷汗淋漓,急忙辩解:“我不是奸细,他才是,他是……” 陈适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厉声打断他道:“还敢狡辩!你不是奸细,那你手中是什么?” 众人往他的手掌望去,只见那是一张纸。 蒋兴意识到那是被撕掉一半的告示,立即搓成纸团,要放进嘴里吞掉,却被雷虎抢了过去。 雷虎揉开纸团,他没读过书,不认识上面的字,但他却认识右下角那方朱红大印,那是朝廷的火印关防,他曾在陈登的信件中见过多次。 雷虎的面色沉了下去,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腾腾杀气,他将纸团递给陈适,两只眼睛死盯着蒋兴,问:“上面写的什么?” 陈适展开一看,从容念道:“雷虎乡野刁赖出身,纠集草寇,荡我神都,弑我亲藩,污我子女,掠我财物,戮我士庶,此仇人神俱愤,不共戴天,尔等有迷途知返、弃暗投明者,不问前愆,若献贼首阙下,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他的吐词清楚流利,没有片刻停顿,仿佛那上面真的印着这些文字,而他只是照着念而已。 若不是蒋兴听人说过这告示上的内容,想必也会认为他说的是真的,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人看着不声不响,却是条见血封喉的毒蛇。 “你胡说!那上面写的分明是……是……”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就在他开口的同时,雷虎绕到了他的身后,揪着他的头发,一手抽出腰刀,如杀鸡般利落地割破了他的喉咙。 蒋兴捂着不断喷血的脖子,就这么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随后,彻底恢复安静。 猎狗欢快地扑上去,撕咬他的尸体。 雷虎收刀入鞘,冷冷地扫视着这群吓得目瞪口呆的人:“背叛我的人,就是这个下场,现在,你们还有谁想要再试试吗?” 待人群散尽,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马上就到十五了,月亮圆得诡异。 陈适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去揭开沈葭头上的麻袋。 沈葭满脸泪痕,却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她现在知道怀钰在哪儿了,他就在这儿,离她很近,一墙之隔。 一墙之隔—— 蒋瑞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着,很快引来了城外晋军的注意,两名士兵跳出来,将他押在地上,蒋瑞高高举起右手,那是半张告示。 他哭喊着:“别杀我!我知道画像上的人在哪儿!”
第105章 会议 晋军营地, 中军帐,深夜。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画……画像上的人,还……还活着……” 蒋瑞结结巴巴,眼前这位高大的将军令他害怕, 他的神情太狂热, 双眼明亮得摄人,像燃烧着两簇烈焰, 他害怕自己说错哪句话, 就会被他一刀杀了。 “不,”怀钰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他, “你的原话是,‘大肚婆还活着, 在城里’。” “是……是。” “你为什么叫她大肚婆?” 蒋瑞怔住, 他并不知道画像上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只是按蒋兴教的行事。 大肚婆是乞活军的士兵给沈葭取的绰号, 因为他们不知道沈葭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军师的女人,从天津到襄阳的一路上,她很少与人来往,说话也低着头, 唯一留给人印象的就是那大腹便便的孕肚,所以大家背地里就这么叫她。 “都……都这么喊她,将军, 不是我一个人……” “回答我的问题!” 怀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吓得蒋瑞魂不附体, 话说得更不清楚了。 谢翊推开怀钰,问蒋瑞:“她是不是怀孕了?” 相比起怀钰, 他显得更加温和,蒋瑞被安抚下来,答道:“是……她生了一个孩子……” “!!!” 怀钰像受到极大刺激,猛地后退几步,满脸的不可置信,紧接着,双眼泛红,居然又哭又笑起来,扯着谢翊道:“舅舅,你听见没有?是我听错了吗?珠珠还活着!她还生了我的孩子!” 谢翊平静地看着他:“你没听错。” “她还活着,太好了,她还活着……” 怀钰掩面大哭,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感谢上苍过,原来她就在襄阳城,天意真是弄人,他找了她这么久,结果他们只隔着一堵城墙! 她混在流民中,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她甚至还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对了,孩子! 他这才记起来问蒋瑞:“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 蒋瑞愈发害怕他了,怀疑这人是个疯子,不然怎么神经兮兮的? “儿子!哈哈哈!我有儿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怀钰简直高兴疯了,甚至想抱着蒋瑞亲两口,他太感谢这个人了,他一定是自己命中的贵人,不仅让他知道了沈葭在哪儿,还告诉他了他有个儿子! 谢翊按住激动得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进襄阳城的人,神色严肃道:“你冷静点,她在城内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要忘了,大军马上就要攻城了。” 怀钰的神情这才一僵。 - 樊城坐落于汉水之北,商旅辐辏,朝廷在这里设有税课司,用来征收过往船只的商税,大军入城之后,税司官署便用来作为战时指挥部,天子行辕也设在此处。 已经交了丑时,但正厅还是灯火通明,一场军事会议正在这里召开。 自正月起,怀钰发动夜袭并成功夺取樊城后,晋军便以此作为据点,兵分两路,怀钰率领一千五百虎豹精骑往西北方向收复光化、谷城、均州,陆羡率领另一千五百骑兵往东南方向收复宜城、枣阳、南漳,至二月中旬左右,襄阳府全境收复,为接下来包围襄阳城扫清了障碍。 与此同时,湖广各卫所士兵也在都司的指挥调动下集结完毕,二十万大军分成四翼,将襄阳围得铁桶一样,敌我双方交战数次,由于城墙的高大坚固与雷虎率众拼死抵抗,一时不能攻下,经过四个月的长期围困,延和帝认为发动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今晚的会议便是商量攻城日期以及作战部署。 宽敞的议事厅里,东西摆着一溜儿八张黄梨木交椅,延和帝坐在上首,他旁边的座位空着,显然是留给太子的,其余官员按品级依次坐在下首,陆羡只是四品游击,还轮不到他坐着,便按刀站在他父亲身后。 湖广巡抚陈登道:“启禀圣上 ,臣今日收到秘报,襄阳城中粮草断绝,牛马驴骡全部宰杀干净,士兵们煮弓弦牛筋而食,雷虎还在城中大开杀戒,士民早已怨声载道,他们愿于十五日凌晨举白旗为号,向朝廷献门投诚,届时大军一出,里应外合,襄阳不攻自破。” 今日是四月十二,也就是说,三日后便要大举进剿,众人都觉得这个日期未免太操之过急,但圣上没有说话,谁也不敢贸然发言。 延和帝手中捧着盏热茶,遥望着大厅中央的沙盘,久久未曾出声,似乎是在沉思,过了半晌,方开口问道:“何处得来的情报?” 陈登欠身答道:“回圣上,是反贼雷虎帐下的幕僚所提供。”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布条,双手恭敬地呈上。 延和帝接过来,将布条展开,上面用炭笔简要写着约定好的攻城日期与时辰,以及大军一旦发起进攻,城内饥民便会在城北拱辰门开门迎接,布条的右下方还落了个款,简简单单一个“无”字。 兵部尚书梁潜皱眉问道:“伯玉,你确认此人可以信任?他是雷虎的幕僚,万一这是诱我大军深入之计呢?” “应当不会,”陈登沉吟道,“当初雷虎一昼夜奔袭二百里,趁襄阳守备空虚,假扮朝廷使者持令箭入城,率十数骑在城中大肆纵火,里应外合,攻占襄阳,知府李璋自知罪不可恕,带着全家老小在府中点火自焚,还派人烧光粮仓,雷虎攻下的不过是座空城。他占城后又不知屯田积粮,一心纵情享受,十万流贼盘踞城中,每日张嘴就是吃喝嚼用,下官料定他的粮草不足以支撑一月,眼下襄阳已被围四月,城内情形可想而知。” “应当?” 梁潜性格老成持重,不太满意这种两可说法。 “大军攻城并非儿戏,流贼狡狯奸滑,变化多端,万一中了他们的诱敌之计,成则还好,若不幸败了,一是堕我军士气,二是予贼以可乘之机,伯玉,还是谨慎为上的好。” 陈登顿时急了:“大人,雷虎破津门,攻襄阳,焚城抢掠,杀人无数,搅得天下生灵涂炭,早已引发众怒!他杀襄王称帝,又在城中大兴刑狱,弄得众叛亲离,我大晋王师一出,百姓莫不箪食壶浆以迎,现在城中饥民愿献门投诚,这正是我军大举进攻的大好时机!请大人为全局计,切不可心存疑虑,坐失战机!” 梁潜听他话中之意,隐约在指责自己目光短浅,不顾大局,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只是碍于圣上在场,没有当场发作。 梁潜冷笑几声,道:“这个‘无先生’的大名,我也略有耳闻,听说他是雷虎的左膀右臂,雷虎一日也离他不得,偷袭天津、窃取襄阳的计谋都是他出的,既然他一心为贼谋划,又为何要背叛雷虎向我方输诚?一仆侍二主,足以证明此人首鼠两端,心机深不可测。伯玉,天下岂有姓‘无’之人,他连真实姓名都不肯告诉你,你又为何如此信任他?” 陈登如实道:“下官曾与此人有书信往来,他一手柳体字颇有风骨,看得出是个读书人,他的字里行间也时常透露出他是被迫听命于雷虎,希望有朝一日能效忠朝廷的想法。当初汉中贼韩童被围,派使者向雷虎求援,雷虎犹豫不决,就是此人写信密告于我,我才有机会施以离间计,使雷虎坐视韩童被擒,失去汉中呼应。大人,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人绝对可以信任!” 沈如海也在座,他是文臣,不通兵略,所以没有发言,只是安安静静地旁听着,听到“柳体”二字时,他抬了下眉,神情若有所思,再听到陈登“以项上人头担保”这句,只有无声地暗笑了。 这个湖广巡抚未免太不会说话,他先是开口得罪梁潜,又为一个敌方军师作保,这小辫子递得让人想不抓住都不行。 如他所料,梁潜很快揪住陈登话柄,向他发难:“伯玉,这话恐言之有误罢,此人助贼作乱,就算身不由己,但河西务难道不是他怂恿流贼烧的?襄阳不是他出谋划策攻陷的?你是一省巡抚,怎可与贼惺惺相惜,交情这般深厚,甚至不惜以项上人头为他作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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