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钰敏感地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对,立即推开观潮,担心地问:“怎么了?” 沈葭回过神,笑着摇摇头,余光一闪,瞥见硝烟中站着的两个人,惊喜出声:“芸儿!辛夷!” 怀芸和辛夷也跑了过来,重逢总是喜悦的,三人抱在一起,辛夷性格生来比杜若稳重,但此刻也不免泪流满面。 她一直自责在西山时没有保护好沈葭,她本该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或者在沈葭提出要去祭拜沈茹时,她应该竭力阻止,这样也不至于让沈葭被贼人掳去,好在沈葭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然她真的百死莫赎。 沈葭开心地握着怀芸的双手:“芸儿,你怎会在这儿?” 怀芸笑容甜美,眼角还闪着泪花:“我一直在这儿,我还去城门口看大军凯旋了……怀钰哥哥,你今日真威风。” 她向怀钰屈膝行了一礼,目光滑过他身后的陆羡时,两人都红了脸,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就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沈葭统统看在眼里,了然地笑笑,问怀芸:“皇后肯让你出宫了么?” 上官皇后对她管教严格,是从来不肯让她轻易出宫的,从前沈葭想带她出去玩儿都很难,要跑去央求太后出面才行。 怀芸闻言,眼圈一红,拿手绢拭着泪道:“母后她病了。” 病了?是真病还是…… 沈葭和怀钰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不简单,皇后身体一向康健,很少有头疼脑热,何况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偏偏挑他们回京的节骨眼儿上病了? 他们的思绪被杜若的大呼小叫声给打断,她看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谢翊,还有他抱在怀里的小孩子。 “这是哪里来的小娃娃?舅爷你的吗?” 杜若眼睛睁得溜圆,好奇地围着那个小婴儿打量。 怀念方才睡得正香,被突如其来的鞭炮声给惊吓醒了,这会儿正在哇哇大哭,不管谢翊怎么哄都哄不住,听了杜若这句傻话,他真是哭笑不得:“还能哪里来的,你家小姐生的。” 一句话让怀芸和辛夷都震惊无比,沈葭在外一年,竟然生了个孩子? 她们新奇地凑上去,怀念本就被吓到了,又突然见到这么多陌生人,扯着嗓子,哭得小脸通红。 怀钰赶紧把儿子从谢翊怀中接过来,怀念却一点不给他面子,哭得越发厉害。 正混乱着,夏总管又率领阖府下人过来给他请安,还有东厂那些番子,百十号人一起跪下去,齐声喊道:“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回府!” “平身罢。” 怀钰潦草地摆手,哄孩子哄得焦头烂额,什么方法都用尽了,怀念只是哭,他手足无措,只能像塞烫手山芋似的,将孩子塞进沈葭怀里,转眼见下人堆里还混了张熟脸,他扬唇一笑,将那人一把抓来,用胳膊肘夹着他的脑袋,屈指用力旋他脑顶心,笑骂:“臭小子,你的脑袋还没搬家呢!” “哎哟哟哟哟哟!疼疼疼!托太子爷的洪福,属下的脑袋瓜,还在脖子上好好寄着!爷手下留情……哎哟!放放放放手……” 苏大勇疼得大喊大叫,这滑稽样子惹得众人哄然大笑,连沈葭怀里的怀念都破涕为笑起来。 怀钰一看儿子笑了,手下愈发用力,疼得苏大勇来了招不雅的野狗刨洞,从他腋下钻出去了才作罢。 刘锦一直在旁乐呵呵地瞅着,这会儿才上前请了个安:“恭迎太子爷回府。” 怀钰见到他,语气不咸不淡:“哦,你也在,圣上说你们可以回去了。” “是,”刘锦笑道,“奴婢料想也是如此,殿下离府一年,府上没有什么大事,除了不能出门,一应物什从未缺过,手下人也是对贵府中人恭恭敬敬,绝不敢冒犯,这个夏总管也可以作证,请太子爷看在奴婢也是遵从圣谕的份上,千万鉴谅奴婢的难处。” 怀钰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记他的仇,日后找他的麻烦,便淡淡一笑道:“我懂,遵旨办事么,你放心,我不会介怀的。” 刘锦也不知是真放心还是假放心了,额头冒着虚汗,干笑道:“殿下与娘娘洪福齐天,今日一家团圆,实在是天大乐事,奴婢等人就不在此打扰了。” 说着带上那些东厂番子躬身告退,大门口一下散了个干净。 等他走了,怀钰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扭头问夏总管:“他说的是真的么?” 夏总管点头道:“差不离,有个别人想搬运府中物件偷出去卖,被刘公公拿住,打死了,还有一人色胆包天……” 他望向辛夷的方向,犹犹豫豫,没说出口。 怀钰见了便心中有数,道:“你不用说了,回头把犯事的人写个名单给我,这群阉狗,敢欺负我府上的人,我不会轻易放过的。” “真好,”夏总管拿衣袖抹着泪道,“殿下您回来了,府里的主心骨也就回来了,哎呦,看我,怎么在这大门口说上了,殿下请,娘娘请,里面预备了接风洗尘宴,娘娘,小世子交给老奴来抱罢。” 沈葭将孩子递给他,问:“外祖母呢?” 夏总管神色一僵,辛夷和杜若彼此对视一眼,都没敢说话。 院子里,一树桂花开得正浓,树下摆着一张躺椅,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合目躺在上面,安详地晒着太阳。 几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猫在假山石上玩耍,来回追逐打闹,还有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黑猫,蜷在老人膝上睡觉,老人时不时伸出长满褐色斑点的手,梳理一下黑猫的背毛,或是挠一挠猫下巴,黑猫舒适地发出咕噜声,一人一猫看上去是那么和谐。 沈葭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躺椅边蹲下,声音刻意放轻:“外祖母?” 老人本就是在假寐,闻声睁眼,看见椅边的人,神情激动起来,两行老泪滚滚而落,用力抓着沈葭的手。 “柔儿!你回来了?那个杀千刀的沈如海,终于肯放你回家了?” 老太太搂着她悲声大哭起来,看见一旁的谢翊,又道:“翊儿,你还愣着干什么?你姐姐回来了,还不快去给她弄好吃的?她最爱吃大闸蟹,吩咐厨房给她蒸上一份!” 沈葭嘴角笑容一僵,愕然道:“外祖母,我不是……” 话未说完,就被谢翊笑着打断:“这个时令适合吃蟹,姐姐回来得正是时候。” 沈葭愣愣地看着他撒谎,还冲她悄悄摇了下头,意思是不要说出来。 尽管进门时辛夷就告诉她了,老夫人年事已高,自从她失踪不见后,就生了场大病,后来病养好了,却认不出人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嘴里总是念叨着早逝的女儿,但沈葭怎么也想不到,外祖母竟然丝毫不记得她了,还把她认成了谢柔,看着这个曾经最疼她宠她的老人,沈葭心如刀割,抱着老人大哭起来。 这可吓坏了谢老夫人,急忙道:“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这是?是不是姓沈的又欺负你了?我早说了,女子远嫁不好,让你不要嫁他……” 言语间,又将沈如海骂了几百句。 沈葭哭得几乎肝肠寸断,喘不来气,直到夏总管派人来通知可以开席了,侍女扶老夫人下去更衣,她才慢慢地止住哭声,眼角哭得潮红,嗓音带着哽咽:“我太不孝了,如果不是我,外祖母不会……” 谢翊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老人年纪大了,免不了这一遭,不关你的事。” 他望向天空,喃喃道:“至少,在她的记忆里,你娘还活着。” 谁能说,清醒者一定比糊涂的人过得快乐?有些事,是难得糊涂,真真假假,又何必在意?只要在自己的世界里,所珍视的人还活着,这便够了。
第114章 欢宴 太子与太子妃回来了, 还带回来一个小世子,圈禁的命令也解了,阴霾消散,扶风王府重新变得喜气洋洋。 府中下人本就不多, 怀钰治府素来又不讲究规矩, 便让人在空地上摆了几席,让阖府下人不要拘束, 吃个尽兴。 夏总管和观潮、辛夷杜若几个有头脸的下人被请去厅内, 与主人同席,几杯酒灌下去, 什么主仆规矩都抛去九霄云外了。 怀钰和苏大勇、陆羡猜枚划拳、行酒令,喝到兴起时, 还哥俩好地揽着夏总管的肩, 出去给外面的下人敬酒,弄得众人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打碎一地的杯碟碗筷。 女眷都在偏厅设席,没他们男人家闹腾,谢老夫人坐在主位,中途怀钰进来正式给老夫人请了安,只是老太太并未认出他, 等他出去后,才悄悄拉着沈葭问那是谁,弄得众人哭笑不得。 怀念也被奶娘抱着进来了, 小孩子刚睡醒,也不怕生, 眨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打量席上众人, 那股机灵劲儿瞬间虏获了所有女孩儿的心,人人都争着抱,只听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叫嚷着“到我了到我了,该我抱了”,短短时间内,怀念就被转手数次。 传递了一圈,最后传到谢老夫人手里,老人笑着逗孩子:“这是珠珠罢,眼睛长得真像她娘。” 笑声戛然而止,众人尴尬地望向沈葭。 沈葭微微一笑,覆着老人手背,柔声说:“是罢?我也觉得像。” 一场洗尘宴吃得宾主俱欢,席散后,沈葭陪谢老夫人回去午歇,怀钰喝醉了,被苏大勇搀着回房。 两人走至抄手游廊时,怀钰打着酒嗝问他:“你现在还在刘锦手下办事?” “没有。” 苏大勇也醉得不轻,一说话就啰啰嗦嗦,说个没完:“那回放走您后,圣上将陆将军下狱,属下犯了欺君之罪,本来也要去诏狱的,去就去嘛,老子就是锦衣卫出来的,去趟诏狱,还不跟回趟老家一般自在?可圣上一时……一时把属下忘了,忘了好,谁知他老人家回头又想起来了,就把属下一道关在王府里了。头儿,我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两头不是人,东厂……东厂不爱去,锦衣卫,他妈的不收老子,去他娘的千户,老子就爱当百户……” 他说到伤心处,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怀钰醉醺醺地拍他的肩:“哭什么?跟着老子混,还怕没你的去处?老子明天就去锦衣卫,看他们敢不敢收你,做什么百户,指挥使让给你做。” 苏大勇感动得痛哭流涕,抱着他的腿道:“头儿,我就知道,跟着你混准没错,不过属下不想去锦衣卫……” “你想去哪儿?” 苏大勇抬起脸,期待地问:“属下来王府给您当侍卫行不行?” “……” 怀钰都给气笑了,拽着他衣领问:“真是来给我当侍卫的?” “当然是真的!”苏大勇点头如捣蒜,“看家护院,捉贼拿赃,我最在行!” 怀钰冷笑一声:“好大志向,还捉贼,我看最大的贼就是你,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你看上我府里什么了?” “这话从何说起?” 苏大勇急得脸红脖子粗,青筋都绽出来了,举起三根手指道:“我对天发誓,我要是别有用心,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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