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怀钰皱起眉头,“寓意不好,换一个。” “……” 掌柜的看向陆婉柔,眼里就写着一句话:你带来的这位客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陆婉柔安抚地笑笑:“再给他看看别的罢。” 掌柜的叹了口气,看在陆婉柔是常客的份上,只得捏着鼻子又拿了几块玉料出来,只是那客人要么说色太杂、要么说料子不好,挑三拣四,嫌来嫌去。 掌柜的终于忍不下去了,指着他腰间道:“我看你腰上那块玉就很好,何不取下来重新切了?” 怀钰一怔,拿起那块自生下来便未离他左右的羊脂玉佩。 “你说这个?”
第53章 上元 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 这一日是沈葭的生辰,谢宅里又是一场大办,摆上几十桌席面,东府的亲戚们都过来祝贺, 园子里还搭了戏台, 戏子们翻着筋斗粉墨登场,唱的是沈葭最爱听的《孙行者大闹天宫》 , 敲锣打鼓的声音闾巷可闻, 那热闹比之除夕夜的年宴也不遑多让。 到了晚上,谢宅里挂满各色花灯, 将整个东西二府照耀得灿若白昼。 小辈们不爱待在府里头闹元宵,嚷嚷着要去灯市赏灯, 谢老夫人让辛夷将那新缝制好的火狐斗篷给沈葭披上, 又一再叮嘱,拣亮堂点儿的地方走, 外面黑咕隆咚的,可别摔了,又嘱咐身边必须有人跟着,别叫人贩子拐去了。 沈葭听得连连点头,眼神却往旁边瞟。 怀钰也在, 他今日的打扮与往日都不同,穿着一身湖蓝箭袖,胸前左肩用银线绣着张牙舞爪的过肩蟒, 外罩一件银缎大氅,玉冠束发, 平添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 沈葭见惯了他穿飞鱼服和武袍,倒是头一次见他这般打扮, 顿觉有种说不出的亮眼。 谢澜轻轻撞了下她的肩,捂嘴偷笑道:“看呆了?也是,你夫君这样一打扮,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只不过,我怎么觉得他今日哪里怪怪的?” 话音刚落,辛夷就说:“我也觉得。” 杜若:“我也觉得。” 观潮:“我也觉得。” 沈葭也有同样的感觉,总觉得怀钰身上缺少了什么东西,但就是说不上来。 怀钰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抬眼望来:“有事?” “没有没有没有。”众人一齐摇头。 金陵的元宵灯市在笪桥与评事街一带,每到正月十五,长街两侧扎起竹棚,悬灯万盏,遥遥望去如火树银花,五光十色,恍若神都仙阙。 街边还有各色卖果子的、卖花灯的、卖面具的、卖陶俑泥人儿玩具的、表演杂技戏法的,叫卖声不绝,士庶百姓拖家带口上街游玩,年轻男女们戴着面具,出来幽会,街上人头攒动,车马如龙,这日不设宵禁,人们通宵达旦,直至五更天才会散去。 除去这处,夫子庙附近也有灯市,只不过比起笪桥的热闹景象来,这里更显清净,来这儿的人多半是想静静观灯。 谢家的少爷小姐们大多奔着热闹去,只剩下沈葭等一小部分人还没决定。 谢澜问沈葭:“珠珠,你去哪儿?” 沈葭刚要开口,谢澜又打断:“我猜你一定是去秦淮河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去笪桥。” “……” 沈葭只得闭嘴。 辛夷心领神会地笑道:“小姐,我也想去笪桥,几年没回金陵了,想去瞧瞧热闹。” 杜若立马道:“我也去。” 观潮张嘴道:“我跟着我们殿……” 话未说完,被杜若踹了一脚。 观潮只得咽回原先的话,苦着脸改口:“我也跟着去瞧瞧热闹罢。” 谢澜问沈茹:“你呢?” 沈茹还没回答,陈适就笑着接话:“既然都去瞧热闹,我们也只好随大流了。” 他转而看向沈茹,眉眼深情缱绻:“你说是罢,夫人?” 沈茹垂下眼睫,捏着手绢:“嗯。” 谢澜一拍手:“既然要去的地方一致,那我们一起走罢。” 说罢,这群人浩浩荡荡奔着笪桥而去,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只剩下沈葭和怀钰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沈葭觉得这么沉默下去,实在不是回事,便开口问:“你去哪儿?” 怀钰看她一眼,道:“秦淮河。” 沈葭哦了一声,摸摸鼻子:“我也去秦淮河。” 二人四目相对,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怀钰偏头咳了一声,看着她说:“过来。” 沈葭心说凭什么,站在原地没动,抬着下巴道:“你过来。” 怀钰皱眉,再次重复,语气沉了点儿:“过来。” “你先过来。” “你过来我就过去。” “你过来。” “沈葭!”怀钰黑着脸,“你到底过不过来?” 沈葭屏了口气,心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她带着气大步往前走,不料在她迈腿的同时,怀钰也朝她拔腿走过来,两人撞个正着,沈葭的额头磕中他的下巴,各自都疼得叫唤起来。 “啊!你的下巴怎么那么硬!疼死了!” 沈葭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怀钰捂着下巴,也没比她强多少,没好气道:“我还没说你的脑袋硬呢!” 沈葭跺脚道:“好疼好疼!” “有那么疼吗?”怀钰已经不太疼了,走到她面前,“手拿下去,我看看。” 沈葭放开手,怀钰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看,额头倒没肿起来,只是多了道红印子,他的下巴也是,二人看着彼此脸上那道红印,都觉得滑稽得不行,一齐大笑出声。 笑了半晌,才堪堪停下。 怀钰问:“走吗?” 沈葭点头:“走。” - 乌衣巷距离秦淮河不是太远,二人决定走着去,不乘轿子,元宵佳节,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了灯,路上不算太黑,但怀钰还是让沈葭牵着他的袖子。 二人穿过琵琶巷,来到秦淮河畔的钞库街,沿河两街都已悬上了各色花灯,河中画舫、小艇络绎不绝,两岸河房上传出丝竹萧管与妓.女们的笑闹声,恰如杜牧诗中所言: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街上有买花灯的,沈葭走过去瞧,看中一盏兔子灯,刚要问老板多少钱,怀钰就掏钱替她给了。 沈葭心底有点甜滋滋的,拎着那兔子灯,问他:“想去游河吗?” 怀钰看向河面,思索了片刻,点点头。 河边有停泊的小船可供租赁,揽客之声不绝于耳,沈葭和怀钰一过去,就如羊入狼群,船家们纷纷来拉,热情招呼他们上船,怀钰将沈葭护在怀中,免得别人毛手毛脚地碰到她。 沈葭最后挑了个面善的老人家,怀钰将她抱上船,自己坐到她对面,这条船特别小,二人稍微动一下,膝盖就能碰到。 木桨摇动,搅起一阵水声,小船慢慢划到河心,穿过文德桥,右岸便是夫子庙,华灯璀璨,灯影倒映在河面上,如同漫天星河。 岸上,行人们三三两两地并肩同游,喝醉的士子们勾肩搭背,放声狂笑,惹来路过的女郎们频频回头。 沈葭收回视线,正襟危坐,放在腿上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怀钰就坐在她的对面,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让沈葭忍不住一阵紧张,心脏怦怦跳。 她突然发现,怀钰是真的很俊的,他的眉,他的眼,都恰到好处的完美。 沈葭紧紧地抓着袖子,里面放着绣好的香囊,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挑起一个合适的话题,再自然地把香囊交出去呢? 说是元宵节礼物? 今日本是她的生辰,反倒成她送礼了,他一点表示都没有,除了方才送了她一盏兔子灯。 沈葭想到这里,又有点不开心起来。 怀钰没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一直东张西望,眉头紧紧蹙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些急迫。 沈葭看着他这模样,心底的紧张与雀跃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苦涩和惘然。 怀钰终于忍不下去了,扭头问船头的船家:“老人家,还有多久能靠岸?” 老人耳背,听他说了几遍才听清,慢悠悠道:“公子,还没有呢。” 怀钰皱眉道:“尽快靠岸,我有急事。” 话音刚落,沈葭幽幽问他:“你有什么急事?” “什么?”怀钰没听清。 沈葭瞪着他:“我知道你有什么急事,不就是去找陆婉柔吗?” 怀钰一怔,否认:“我不是……” 沈葭一下子就爆发了,眼泪唰地流出来:“我都看见了!你和她逛古玩店!你还让她玩你的玉佩!怀钰,你喜欢她对不对?你跟我在一起就不耐烦,一直想着去找她对不对?!” 怀钰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哪里不耐烦了?我那是……反正不能告诉你。” 沈葭一听,更是伤心气愤:“谁想知道了?你去找她罢!你去喜欢她罢!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怀钰大惊:“什么?你喜欢我?” “现在不喜欢了!我要休了你!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没法过啦!” 沈葭哭着大喊,将香囊从袖中掏出来,就要往河里扔。 怀钰关键时刻伸手接住,将那香囊拿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喜形于色:“这是绣给我的?” “还给我!” 沈葭扑过来想抢,怀钰却藏去背后,一手抱住她的腰,笑道:“我拿到了,就是我的了,你可不能扔。” 沈葭大怒:“这是我绣的!” 怀钰笑着点点头,将香囊珍惜地藏进怀里:“我知道,绣给我的。” 沈葭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一时又痛又怒,心脏碎得千疮百孔,她呆了呆,掩面呜咽起来:“怀钰,你只会欺负我,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怀钰急忙将她抱在腿上哄:“你别哭啊,继续喜欢我,别哭别哭……” 沈葭充耳不闻,专心哭她自己的,那眼泪简直多到擦不完,跟水漫金山似的。 怀钰焦躁起来,问船家:“老人家,还能多久靠岸?” 老人划着桨,还是先前那套说辞:“公子,还早呢。” 怀钰实在等不了了,他怕沈葭的眼泪都能把船淹了,他随意拿袖子抹了把沈葭的脸,将她拦腰抱起,足尖几下轻点,身轻如燕地掠过水面,上了岸。 沈葭忽然双脚腾空,吓得连哭都忘了,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带着哭腔问:“怀钰,你要干什么?” 怀钰道:“带你去个地方。” 他抱着她飞上屋顶,像在项宅那晚一样,施展轻功,在鳞次栉比的河岸建筑上飞奔,清冽的夜风扑面而来,沈葭一时忘了害怕,惊讶于眼前的美景,夜色下的秦淮河,桨声灯影,两岸清歌,美得令人心惊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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