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太皇太后闻言只是沉默着,眉心紧皱得愈发厉害,嫣华公主想到面色惨白,昏迷不醒,太医说病情凶险的哥哥,心中惧怕与焦灼更甚。 她对着太皇太后,有些失控地喊道:“皇祖母,那箭上有毒,哥哥这次伤得很重,如果您再不允许菀菀去见哥哥,或许……或许哥哥在世的最后一个心愿,都因为您不能实现了!您真的要这般狠心,绝情吗?!” …… 秋菀走进慈宁宫。 她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到慈宁宫来了,虽然这么多年,她觉得自己好似不曾有太大的变化,但,这次到慈宁宫来,她方才发现,原来还是有许多变化的。 比如,从前的她,惧怕慈宁宫,惧怕慈宁宫的主人,已经到了听到就会觉得诚惶诚恐,胆战心惊的地步。 如今,被折磨多年,她的心变得更加冷硬了一些,哪怕见到这位比从前有些衰老,但还是气势与威压不减的太皇太后,心中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秋菀行礼之后,起身,平静又中规中矩地站在殿中,听着叫自己前来的太皇太后,声音冰冷地命令自己。 渐渐的,伴随着太皇太后那些冰冷的话,秋菀只觉有无数的风雪迎面向她砸来,砸得她无处闪躲,无处回避。 她的心里,忽然涌上浓重的错过的悲伤来。 只是,这份刻骨铭心的错过,悲伤,不是为陆沅,不是为这些年吃过的苦,而是为早已去世的,疼爱她的秋伯。 原来,秋伯真的是她的亲伯伯。 面上一片冰凉,秋菀自巨大的悲怆中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放才发现,自己的面上尽是眼泪。 她木然地站着,听太皇太后,用小珠威胁自己。 她始终一言不发地站着,仿佛一棵被霜雪覆盖,冻僵了的树,不会再有反应。 太皇太后面上看着平静,但心中却焦急如焚。 等的不耐烦,她正欲开口,命人拖秋菀下去直接行事,但秋菀却终于说话了。 她擦去面上冰凉的眼泪,抬首,望着太皇太后,神色平静得异样。 “我可以放血救陛下,但我能一个要求,还望娘娘能答应。” 此言一出,太皇太后身旁的嬷嬷立刻对她横眉冷对:“跟太皇太后娘娘谈条件,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 秋菀不言不语地站在原处,对于旁人的责骂,习以为常,充耳不闻的模样。 太皇太后看着单薄伶仃,容色却不减的秋菀,心里不晓得为什么,忽然也有些不是滋味。 自檀木桌上拿起一只茶盏来,用力地掷向那个插嘴的嬷嬷的额头,太皇太后冷然道:“什么时候哀家说话,用你聒噪废话?” 说罢,太皇太后转头,看向秋菀,顿了顿,问道:“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对太皇太后鲜见地为自己出头的行为,秋菀却不悲不喜。 她垂下眼帘,回答道:“等陛下脱离了生命危险,我想请娘娘答应我,让我带小珠出宫。” 听到秋菀这样说,太皇太后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她本以为,秋菀的要求,会是成为宫中妃嫔,而不再是一个小宫女。 在见到秋菀之前,她就在烦忧这件事。 若楚朝皇室与巫医血脉没什么联系,那么当年,陆沅喜欢一个普通的前朝孤女,喜欢也就喜欢了。 但是如今她要用到的秋菀的血,与这又相互矛盾——若秋菀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自己今日也不必召见她了。 在不曾见到秋菀之前,太皇太后投鼠忌器的是,倘若自己私下处置了秋菀,陆沅醒来得知此事后,会损害他们这些年来,本就岌岌可危的祖孙情意。 可是,太皇太后不曾料到,秋菀竟会自请出宫。 望着面前垂首敛目,又恢复了一语不发的模样的秋菀,太皇太后的目光复杂极了。 半晌,她问静静站着的秋菀:“就只是这些?” 秋菀颔首,轻声应道:“嗯。” 见她心意已决,太皇太后也不再自寻烦恼。 点了点头,太皇太后答应道:“好,哀家答应你。” …… 秋菀牵着小珠的手,走进陆沅的寝殿中。 罗帷曳地,掩住床榻间正昏迷不醒的人,这里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宣华殿,但不知为何,秋菀却并不曾有到一处陌生的地点的畏缩与胆怯。 就好像,还是在从前,她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晚归的他回来,掀开她睡前落下的床帘一般。 只是,两人所处的境遇,到底是大变样了。 明明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幼稚的,容易难过的小姑娘了,可是为什么,看到阖着眼眸,面色惨白的陆沅,秋菀的心里,还是涌上浓重的伤痛来。 她鼻腔酸楚地抬手,轻轻地抚了抚陆沅的眉眼。 时光流逝,却仿佛不曾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什么痕迹,一别经年,他的模样同她的记忆里,梦乡中,好似不曾有什么变化。 秋菀呆呆地望着昏迷不醒的陆沅,不期然,一滴眼泪落在他惨白的面庞上。 似有所感,昏睡中的陆沅,唇齿间呢喃出她的名字来。 “菀菀……” 秋菀任由面上的眼泪簌簌而落,她看着这样的陆沅,早已忍不住泣不成声:“陛下。” 直到今天,秋菀方才发现,从前她到底按捺了多少对他的思念与感情。 直到此时此刻,被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破堤而出,秋菀知道他当初那么冷漠决绝的对待或许是为了保护她,是有苦衷的,可是…… 可是,他们之间,到底错过了太多年。 她不想再怪他,因为只要怪他,她就还在意他,还因为他而痛苦。 从今以后,她要接受身边不再有他,继续平静地过她的余生。 她要接受,有缘无分不是痛苦,而是各自安好最好的办法。 她怎么能接受一个杀父仇人的儿子,继续做她的枕边人呢? 更何况…… 更何况,他的身旁,已经有了皇后了。 秋菀心如刀绞地这样想着,连同腕间被割破的伤口,好似都没有那么疼了。 她最后抬手,抚了抚陆沅的眉眼,旋即抬手,拭去面上的眼泪,怕自己再停留一分一秒,都会舍不得离开。 起身,秋菀走到等候在外面的小珠身旁,望着女儿的面容,神情认真地问道:“小珠,娘要出宫了,你要留下来,还是跟娘一起走?” 小珠闻言,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看了看内间的床榻上,仍旧在昏迷的陆沅,一声不吭,但眼泪却簌簌直落。 她想要娘亲,也想要爹爹,旁的孩子自小理所当然便拥有的一切,她却要在小小年纪,做一道艰难的选择题。 秋菀看着面前默不作声,只是埋头哭泣的小珠,只 佚䅿 觉得看到她哭,她也肝肠寸断。 半晌,小珠走上前,用手臂紧紧地抱住秋菀,抽泣着闷声道:“我要娘。” 小珠松开一直紧紧地抱着的秋菀,抬步走到珠帘掩映的内间去。 她抬手,撩开落下的罗帷,望着床榻上,那个虽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却还是昏迷不醒,面色惨白的男子。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却也将是最后一次了。 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小珠在陆沅昏睡的,苍白的面容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她在心底轻声说:“爹爹,再见。”因为她怕自己开口,就会泄露出哭腔,让母亲也会跟着又难过起来。 可是,到底是此生不复相见的别离,小珠忍了又忍,却还是在转身的时候,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自面颊上滑落。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还有一章一起发了,是大结局~( ̄▽ ̄~)~
第75章 番外 ◎晋江文学城独发◎ 几年后。 陆澈步履匆匆地走进宣室殿, 望着正在案前收拾东西的陆沅,踌躇许久,方才走到他的面前。 在陆沅抬首, 挑眉微有些诧异的目光中, 陆澈抿了抿唇,终于开口,问道:“陛下, 您真的决定了吗?” 看到陆澈眼中的惊疑不定, 陆沅停下手中的动作,笑了笑, 望着他,温和道:“退位诏书已经颁下去了,我已经不再是陛下了, 连王爷都不再是, 只是一介平民罢了。阿澈,你就叫我阿沅吧。” “……” 听到陆沅这般说, 陆澈的眼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沉默良久,方才在陆沅隐隐有些期待的目光中,轻唤了他一声:“阿沅。” 闻言,陆沅不曾言语, 只是眼眸弯弯地笑了笑,抬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陆澈看着笑意明朗的陆沅,总是神色沉郁, 散漫的面上, 也鲜见流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意来。 似乎, 心中积久的碎雪浮冰, 也在慢慢地融化。 这些年来,陆澈一直知道父皇生前,为何会那般冷漠地对待他。 无外乎当年七岁的他,在捉迷藏时不小心将四岁的陆沅自假山上推了下去,让陆沅头破血流,以至于头上如今仍旧残留着一处伤痕。 父皇耿耿于怀这件事,同时,他阴晴不定,多疑的性子,又让他时时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要害他掌上明珠的陆沅。 陆澈也知道,他对陆沅常怀恶意与冷眼,陆沅向来是知晓的。 但是,这些年来,陆沅却从未计较过什么,而仍旧将他看作幼时,那个亲密无间的兄长,玩伴。两人相比,有时候,陆沅才是更像稳重宽容的哥哥的那个人。 想着想着,陆澈忽然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实在是甚为可笑。 这一切,明明与陆沅不曾有何关系,而自己却一直仇恨,敌对地对待他。 明明性格阴晴不定的陆锦,才是制造一切悲剧的人——在各方各面上,都可以这样说。 而他却始终渴望能得到陆锦这个父亲的认可,喜欢,甚至之后扭曲到与他对抗,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换取他对自己哪怕冷漠厌恶的态度的地步。 那么崇拜枭雄般传奇的父皇的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可悲的人呢? 一直以来,他崇拜的,究竟是被他自己祈求不来爱意,所以神话的父皇,还是那个真正的,不仅有大功,而且有大过的父皇呢? 陆锦在位时,虽覆灭楚朝,再次统一了中原,甚至南征北伐,占领了许多从前不属于中原的土地,但他穷兵黩武,让百姓们始终无法安居乐业。 陆锦崩逝后,虽可以在史书中被称赞为英明神武,御权有术的圣明之君,但他在位的后半段,却在全国各地大肆兴修摘星楼,四处搜刮花石纲,穷奢极欲至极,让民间叫苦连天,民不聊生。 陆锦做过许多励精图治的好事,也做过许多昏庸暴虐的坏事。 可是,无论陆锦有多少功与过,他都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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