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用指腹揉着眼睛。 崔幼柠见宁云简眉头紧皱,似是在强忍目痛,想到自己曾害他眼盲,恐是那时落下的毛病,大惊之下立时凑到他面前:“陛下,您眼睛怎么了?” 熟悉的馨香伴着她说话时的气息扑向宁云简。他顿时连呼吸都轻了些,却并未后仰身躯以拉开距离,亦未偏头避过,定了定神,声音微凉:“阿柠不是要嫁给旁人吗?还来关心朕做什么?” 崔幼柠被他嘲讽,心中羞愧,僵硬地将身子撤了回去。 独属于她的浅香和气息撤离,宁云简胸腔里那颗心酸楚到极致,眼中热意立时大盛,因而疼得更加厉害。他不由按住双目,脸色发白。 崔幼柠见他脸色这样差,再顾不上他的讥讽,立时又凑了上去,急声问:“很痛么?可有药能缓解?或者沈神医可在此处?” 宁云简听她接连说了三句关切之语,那点丢人现眼的渴望又没出息地从心底浮了上来,薄唇动了动:“无妨,朕缓缓便好。” 因实在担心阳光会刺得他眼睛更难受,又无法下地扶他去别处,崔幼柠便轻声提议:“陛下,不若坐榻上吧。这儿晒不到日头,会好些。” 宁云简没说话。 崔幼柠也意识到方才之言太过唐突,况且宁云简深恨自己,怎么可能愿意与她同坐一榻,正欲告罪,却见宁云简已然起身到榻沿坐下。 没了日光照耀,又离得这般近,崔幼柠这回终于看清了,宁云简头上的确生了两根白发。 如被一股巨力攥住心脏,崔幼柠瞬间泪如雨下。 “哭什么?”宁云简虽闭着眼睛,却仍是从她的吸鼻声中觉察出异样来,覆在双目之上的那只手顿时放了下来,手指动了动,似是想要做些什么。 到底是他眼睛的问题更重要些。崔幼柠将白发之事暂时按下,也没好意思回答他,只轻轻道:“当真不需敷药?” 宁云简没得到回答,神色有些失落,顿了顿才摇头道:“不必。” 他的语气不知为何突然和缓了许多,是以崔幼柠的胆子大了些,柔声劝他:“陛下就算不用药,好歹吩咐人打盆热水进来吧,用帕子敷一敷。” 她说完这句话后心中颇为忐忑,好在宁云简并未责她多嘴,反而当真依言叫来了肖玉禄。 他那模样,竟诡异地透着几分与天子身份极不相符的乖顺。 肖玉禄见主子突然目痛也吓了一跳,忙打来热水,浸湿帕子后再将其绞干,正要递给主子,可随即又转了转眼珠子,尔后笑道:“陛下,平躺着才好敷眼,这样也会舒服些。” 宁云简长睫微抖,静默不语。 崔幼柠猜他是不愿与自己同榻,正要下地将榻让出来,却见宁云简忽地将脸转向肖玉禄。 肖玉禄会意,将帕子放回水中,为主子褪去鞋袜,扶着他躺上去,尔后去净过手后回来将帕子绞干,为主子敷在眼上。 身侧躺着自己喜欢多年的郎君,亦是曾经的恋人、如今的债主,崔幼柠浑身都僵直着,只觉躺下也不是,如现在这般坐着也不是,转过脸去也不是,盯着他看也不是,局促得厉害。 肖玉禄在安静之中为主子换了一次帕子。 崔幼柠忍不住打破沉寂问了句:“陛下好些了么?” 宁云简冷不丁听见她娇柔微颤的声音,顿觉心口发痒,不由蜷了蜷手指。他点头:“好些了。” 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还有些疼。” 他此刻对她的态度实在是温和。崔幼柠心里的畏惧散去不少,便试探着问道:“若陛下不嫌,待热敷完,臣女为陛下按揉片刻可好?” 前年冬日在北境之时她便日日如此。她其实愧于提及北境那段时日,纵然期间有近两个月的欢喜甜蜜,但也掩盖不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骗局的事实。 可她还是想问一问,因为她欠宁云简实在太多,能弥补的却很少。 好在宁云简没生气,甚至答应了她的提议。 她有些紧张,总担心自己的手不够干净,所以请肖公公又打了一盆水来让她净手。 宁云简起身盘腿而坐,她直直坐在他身前,轻轻抚上他眼周。 触碰到他的那一瞬,崔幼柠清楚感觉到指腹之下的肌肤倏然紧绷,薄唇亦抿了抿。 有那么一瞬间崔幼柠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北境,好似下一刻宁云简便会伸手覆上她的后腰,带着她贴近,尔后低下头来吻住她的唇瓣,与她唇舌交缠,直到吻得她浑身发软才肯放开。 崔幼柠不禁想得出了神,直到宁云简低声提醒才蓦地反应过来,急忙开始为他按摩双目。 可不知为何宁云简却对她发呆的缘由颇感兴趣,非要追问她方才到底在想什么事。 崔幼柠自是不敢说自己刚刚是在回忆曾经与他亲吻时的场景,只好半真半假地说是在想他的双目为何复明后还会疼。 宁云简听后很久都没回答。 崔幼柠忍下眼泪,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当初臣女在陛下双目将愈时下蛊,所以最后几日药没敷好,以致留了病根?” 好半晌,她终于听见宁云简淡声回答:“不是。” “那是为何?” 宁云简平静道:“许是这半个月南阳冗杂政务太多,朕夜夜子时方歇,累着眼睛了,歇上两日便好。” 崔幼柠半信半疑:“当真歇一歇便好?” “嗯。” 崔幼柠心头稍松,大着胆子规劝道:“陛下日后还是要保重龙体,早些歇息。” 宁云简默了默,哑声道:“好。” 一旁的肖玉禄听见主子居然应下了,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崔幼柠。 眼睛一事问清楚了,崔幼柠心神大定,看着宁云简头上的白发,又犹豫着说道:“陛下,您头上生了两根华发。” 宁云简长睫颤了颤:“嗯。” 崔幼柠轻声问道:“是因为这一年忙于政务,太累了吗?” 宁云简听罢静了很久,期间肖玉禄又换了回帕子。 直到崔幼柠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低声反问:“所以你方才突然哭泣,就是因为发现了我头上的白发?” “……嗯。” 宁云简抿了抿唇,声音变得更温和了些:“不是。” 崔幼柠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不是因为国事。” 崔幼柠愣住:“那是为何?” 宁云简别开脸,语气淡淡:“你自己想。”
第10章 原谅 宁云简不肯直说,崔幼柠自己又想不明白,只好把此事先放在一边,专心帮他按揉,过了小半个时辰方停下。 她本想再多揉会儿,可宁云简却说他已能睁眼视物了。 崔幼柠放下心来,暗暗松了松腕子。她如今手劲儿小,揉一会儿便觉手腕酸痛。 宁云简目光往下一扫,朝她伸出手来。 崔幼柠一愣:“陛下?” 宁云简不语,手掌仍定在半空。 崔幼柠白嫩的俏脸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忐忑地将手放上去。 宁云简握住那只柔荑,低头为她按揉,动作娴熟,力道正好,目光专注,恰如当初在北境的每一日。 崔幼柠垂下眼帘。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与宁云简有这样宁静祥和的时刻,宁云简偶尔流露的温柔总会让她有些怀念过去。 宁云简看着掌中那只纤手。 小小一只,玉白柔软,微凉滑腻。当初情浓之时,崔幼柠曾用它捧着他的脸,娇声言说爱意。 拥抱时它覆上他的后腰,亲吻时崔幼柠会无助到用它抓紧他的衣袍。 而在梦中,它被他捉住,挣脱不得。 他目光一暗,抬眸看向崔幼柠的娇靥。 崔幼柠正失魂落魄地想着往事,忽然感觉宁云简正凝视着她。 她疑惑抬头,果真撞入宁云简幽深的眸光之中。 宁云简似是在思量什么,眉头微微皱着,为她揉手的动作却未停。 崔幼柠在这样的注视下心慌不已,良久,她见到宁云简闭了闭眼,缓缓叹了一口气,双肩也跟着沉下来。 她瞬间忆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宁云简约她在慈恩寺杏树下相会,下定决心回应她的喜欢,那时他脸上也是这样的神情。 宁云简沉声唤她:“阿柠。” 崔幼柠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却听面前的天子对她说:“朕不动你父兄。” 她猛地抬头。 “也不杀你府中妇孺。” “亦愿放过你的婢女。” 崔幼柠怔怔听着,漂亮的杏眸里盛满了喜色,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朕可以原谅你崔家以往的过错,”宁云简看着面前这个娇弱的女子,声音平静无波,“爵位也可再给你们,恢复你崔家的门楣。” “甚至连你的表兄,待几年后朕的江山彻底稳固,朕亦可将他放出,让他当个闲散王爷,富宁一生。” 赦免之言一句一句砸来,崔幼柠激动到当即攥住宁云简为自己按揉的那只手掌,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问他:“陛……陛下此言当真?” 宁云简浑身一僵,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紧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 这是自重逢后,她第一回触碰他。 宁云简抿了抿唇,声音轻轻:“当真。” “多谢陛下!”崔幼柠大喜,正欲抽回手以便叩谢圣恩,却被他扣住。 宁云简定定看着崔幼柠,眸中只她一人的影子:“但你伤朕至深,朕无法释怀。朕可赦免所有人,却唯独不愿放过你。” 崔幼柠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强行挤出一个笑来,点头道:“臣女……知晓的。臣女罪大恶极,十恶不赦,陛下不愿宽宥,也是理所应当。” 她想,如今崔府只需死她一个,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本就是该死的。比起病逝,能死在宁云简手里,偿还了他受的苦楚,自己应觉欢喜才是。 崔幼柠低下头,眷恋地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那陛下想要如何惩罚臣女?” 宁云简垂下眼帘,视线自她湿润的杏眸缓缓下落,扫过她小巧挺翘的鼻梁,朱唇,下颌,粉颈,再往下便被衣襟遮了个严严实实。 但昨夜他已然看过,这身华衣之下,是能令他将生平所学的君子之道尽数抛诸脑后的艳色。 崔幼柠发觉天子看着自己的目光突然变得晦暗,本能地觉得危险,娇颤着声音唤他:“陛下……” 宁云简被崔幼柠唤得喉咙发干,轻轻“嗯”了一声。 崔幼柠开口道:“不知臣女先前提议的先入血襟司再凌迟处死的惩罚之法,陛下觉得如何?” “……”宁云简心中的旖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如何。” 崔幼柠怔然:“还不够么?可这已是臣女这条命能承受的极限了。陛下想如何惩罚臣女?” 宁云简薄唇紧抿:“阿柠就这么不怕死?”他顿了顿,别开了脸,“为何不试着像从前那样哄一哄朕,万一奏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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