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人中龙凤,小女不敢肖想,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危怀风的笑冷了稍许,示意旁侧:“纸笔在桌上。” 岑雪转头,看见隔间前摆着一方楸木桌案,上面有笔墨纸砚,笔山旁摞着几本书。岑雪走上前,发现是兵书。 主人家就在一旁,非礼勿视,岑雪不便多观察,提笔写完契书,签完字后,拿到危怀风面前。 “请大当家过目,画押。” 危怀风瞟那契书一眼,并不拿来细看,只接了岑雪的笔,在“岑雪”旁画了个“十”。 岑雪颦眉。 危怀风并非白丁,画押该签署名才是。可他偏不签,可见是藏着为难的意思。 岑雪从拿出先前准备的印泥,危怀风眉头微挑,低笑了一声,抬起手,大拇指在印泥上一压,接着摁在那“十”底下。正巧挨着“岑雪”,殷红的印痕,染了“雪”的一角。 岑雪心里莫名涌起一种异样的触动,收契书时,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禀告,说是二当家那边有急事找。 危怀风应了一声,擦完手,起身往外,与岑雪擦肩时,微微一顿。 “刚刚忘了说,我危家寨没有空房,成亲的话,怕是要委屈姑娘和我挤在一个屋檐下。” 岑雪收起契书,心里的那股异样尚未消散,危怀风的忽然靠近,让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更卷起一层波澜。 “沦落他乡,承蒙大当家收容,是我让大当家委屈了。”岑雪尽量让自己表现得稳一些。 危怀风视线停在她娇美的脸上,终是收回目光,笑着走了。
第5章 议亲 (一) 危怀风走后,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打招呼,说这里便是少爷的院子,安排岑雪一行先在外头的厢房住下。 岑雪来时看见屋外的那棵松树,便已猜到这地方和危怀风有关,却没想到竟是他的私人住处。这么一想,先前在树前垫脚摸划痕的举动突然就有些暧昧起来,难怪从接触起,危怀风话里就总藏着些揶揄的味道。 大概在他看来,自己今天这一出很是有点恬不知羞,那句所谓的“既是私心,又如何能对外提起”,也大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吧。 外面天色已黑,厢房在西边,众人安顿下来后,小厮要去准备晚饭,问岑雪可有哪些忌口。 岑雪说了,看小厮一脸和气,便道:“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那人挠头,笑得腼腆:“我叫角天,是少爷的贴身小厮。不知道准少夫人记不记得,以前在盛京城里,我还帮少爷给您送过糯米粑呢。” 说来很怪,小时候的事情分明不多,可岑雪偏是记得很清楚。“记得,是府上夫人亲手做的,叫月亮粑,很甜的。” 角天本是试探着一问,没承想岑雪记得这样清楚,笑眯眼道:“是呢是呢!我家少爷嘴刁,旁的点心都不爱,就爱吃夫人亲手做的月亮粑。那回得了一盘,便硬要我拿一半给准少夫人尝尝,要是准少夫人惦记那味道,我回头再叫厨房准备一些!” 记忆里的那份月亮粑,自然是再也吃不到了,岑雪心里多少黯然,道:“多谢,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必劳烦了,改日吧。” “行。”角天点头,仍是一副笑模样,“少爷没有丫鬟,院里一应内务都由我负责,准少夫人要有什么需要,只管派人来找我便好!” 岑雪回以一笑。 角天走后,秋露偷笑道:“先前还是‘前准少夫人’,这才一转头,就成‘准少夫人’了!” 众丫鬟捂嘴,春草到底年长些,众人说笑的当口,已跟着岑雪走进里间,问起正事:“姑娘要办的事,跟大当家谈妥了?” “嗯。” “他没起疑吧?” 岑雪回想危怀风的反应,知道他心里必定是疑的,只是不知是疑哪一方面。左右现在箭已离弦,断无回戈,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着那东西。 “我与他签了契书,短时间内,事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数,你我要抓紧时间。” 春草嗯一声,思忖说:“如今住在一个屋檐底下,虽然生活上多有不便,却是方便我们找那东西了。” 二人在这边议事,另几人在槅扇那头闲聊。秋露、冬霜是前些年才来伺候的,并不知晓岑雪小时候和危怀风的旧事,今日见了危怀风,便忍不住议论。 “话说回来,我没想到这危大当家模样这样俊,要不是黑了些,都能当盛京第一美男了!” “危大当家的父亲本就是大邺鼎鼎有名的美男子,人虽然不在盛京,留在京里的美名却不比萧家那位二爷差,当初想要嫁给他的女郎,可是能从街头排到街尾。要不是被危夫人捷足先登,估计宫里的公主都要抢他做驸马呢!” “呀,那危夫人该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危夫人自然是厉害的,只是这厉害并非世俗人以为的家世背景、姿容相貌。危夫人是苗疆人,与危廷相识于二十多年前的南越一战。据说,是危廷俘虏了当时身为夜郎圣女的危夫人,危夫人不降,危廷不放,两人斗智斗勇,互不相让,最后竟生出了情愫,成了夫妻。 危怀风长相像危廷,肤色则像危夫人。危夫人人黑,皮肤如深浓的蜜,那是一种极具野性的美,放在个个面团似的京圈女眷里,像不屈的猫儿,眼亮,爪利,狡黠又有攻击性。那样的美,当然不是一般的中原男人能够欣赏、消受的。 岑雪想,危怀风如今那一身痞气、戾气,估计有一大半是从危夫人那里继承来的吧。 外面的丫鬟仍在低声讨论,岑雪道:“若无事可干,便叫她们去把院子扫了。” “是。”平日里,岑雪对下人的管束不算严苛,偶尔也会同她们一块说笑,但眼下是在危家寨,岂能放任她们议论主人家不管。春草领命往外,那些议论声很快平息。 岑雪打开手里的契书,看着自己署名旁的指印。危怀风摁手印时用的是左手,岑雪看见了他戴在左腕的银镯,瞧着仍像是他以前戴的那一个。 那银镯,小时候她戴过一回,危怀风亲手套上来的,说是量个尺寸,下回让危夫人准备一个送给她做生辰礼物。 可惜,没等她生辰那天来,危廷便领着家人回了西陵城。那一去,两家再无来往。 一晃十年,许多人、事都变了,危家覆灭,岑家生变,他们都不再是昔日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像飓风,磨灭了太多痕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幼年危怀风在岑雪心里留下的印记总是特别清晰。 岑雪想,难道是在她认识的人里,危怀风实在太特别的缘故吗? 那这样看来,自己该是有多不特别,才至于让十年后的他忘得一干二净,连长相、年龄都想不起来了? 岑雪苦笑,把契书折起来,放进木匣里,想起先前在正房里和危怀风见的那一面,心中怅然。 ※ 戌时,榴花院。 樊云兴徘徊在屋里,打从听见危怀风派人把岑雪接进松涛院起,脸色便没好看过,这厢听得危怀风竟要和岑雪成亲,更是如被雷劈,整个人差点要冒起烟来。 “和岑家女成亲?你莫不是疯了?!”樊云兴厉声断喝。 “哎呀,激动什么,不都说了是假的么?”林况赶来打圆场,展开折扇给樊云兴扇风降火,“那裴大磊是个怎样的人,你我都清楚,要是发现岑家女郎果然撒谎,别说是一层皮,就是一身骨头都能被他拆下来。岑家女郎什么情况,你我也看见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大乱之时,沦落他乡,不搭把手帮一帮,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人家送死?再说了,成亲这种事,怀风又吃不了亏,何必跟那一箱黄金过不去呢?” “这是吃不吃亏的问题吗?”樊云兴火气不消反长,“当初危家遇难,岑元柏是什么态度?凭什么危家有难岑家见死不救,岑家人惹了事就要危家来收拾?!” “我知道,我知道!”林况接着扇风,“所以才说,这所谓亲事,归根结底就是一笔交易。怀风给婚礼,岑家女给钱,届时钱货两讫,一拍两散,不过是各取所需!” 樊云兴鄙薄一笑:“呵,说得轻巧!婚姻大事,他岑家说悔便悔,说结便要结,置危家于何地?!” 林况知道,樊云兴耿耿于怀的不仅是岑家当初对危家的见死不救,还有危家被岑家打落的颜面。心念一动后,说道:“正是因为岑家悔婚在前,不顾危家颜面,所以我们才更要结下这门亲事!” 樊云兴拧眉。 林况收扇,道:“二哥想想,岑元柏当年悔婚,是想把女儿嫁进庆王府。可现如今,岑家女非但没有嫁入王府,反而自己跑来雁山和怀风成亲,事情要是传出去,世人会如何议论岑家?岑元柏知道自己的爱女自奔为眷,又该是什么心情?” 樊云兴脸色一变。 危、岑两家结亲,世人非议更多的自然是当初悔婚在前的岑家。虽说是假成亲,可一旦消息传开,岑雪必然声誉受损。庆王乃皇亲贵胄,不可能接受一个和他人成过亲的儿媳,如此一来,岑家和庆王府的这一桩婚事八成就要告吹了。 樊云兴看向林况,恍然道:“你是想让怀风用这种方式报复岑家?” 林况“呃”一声,笑道:“可以这么说,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赚钱。” 樊云兴皱眉,沉声道:“不可。这么做报复的不止是岑元柏,还有岑家女。用一个女娃娃的声誉来做报复的筹码,非君子所为!” 林况头大如斗。樊云兴便是如此,又记仇,又重义,又执拗。譬如现在,记恨着当年的岑家,又拉不下脸借岑雪打击报复,于是既不肯做好人,又不愿做坏人。简直令人头疼。 “那……二哥的意思是?” 樊云兴看着座上的危怀风,放话道:“救人可以,成亲不行!” 林况挑眉,先前竟没想着还有这样一招。不过这样的话,岑雪那一箱黄金可能兑现? 危怀风以手支颐,目光落在手里的茶杯上,认真道:“要成亲。” 樊云兴瞪目:“发什么疯!” 危怀风转着茶杯:“不成亲不给钱。” 樊云兴匪夷所思:“这是什么破规矩?她究竟是来找人帮忙的,还是成心来跟你成亲的?!” 林况也多了一丝狐疑:“她亲口说,必须要假成亲才愿给钱?” 危怀风“嗯”一声,道:“契书已签,劳驾两位叔叔帮忙筹备,婚礼越快越好,一应费用,由岑氏承担。” “等会儿。”樊云兴疑心渐起,“莫名其妙上门找人成亲,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 “有啊,”危怀风笑笑,“人人都有私心,不往前走一步,谁又知道那蹊跷在哪儿?” 林况靠近樊云兴,以扇挡在唇前,私语:“看怀风这态度,是另有打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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