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您听我说,”宝缨直直看着符清羽,“现在陛下许诺冬天去西山行宫,我相信陛下一言九鼎,可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忍不住想,一定还会发生什么意外。说不定,今天冬天一场雪都不会下了。” 她不愿意再去相信。做不到啊,她不想回到过去。 说着说着,她反而平静下来,唇角浅笑盈然,两颗梨涡妖艳醉人:“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就连您也不能。陛下,别承诺将来。如果将来做不到,太伤心。” “朕只是,”符清羽执拗地望着她,“宝缨,朕失信一次,就那么罪大恶极,不能原谅吗?” “不是。” 宝缨摇头,浅笑着说出最无情无奈的话:“我只是想说,即便陛下命我像从前一样,我也没办法遵命,因为多半做不到。做不到,就该从一开始就说清楚。” “陛下,我不知道要怎样回去。” 她施了一礼:“求陛下放过无辜的人,只罚奴婢一个吧。”
第44章 〇四四 ◎不甘心◎ “奴才罪该万死!”梁冲一瞥见符清羽的靴子尖, 立刻乖觉地跪下认错。 万幸手里还握着江文竹,也万幸宝缨姑娘是个重情义的人,最终回来了, 要不然他这次可真就把两件差事都办砸了。 梁冲涔涔直冒冷汗,不知道找回宝缨姑娘这点功劳, 能不能抵了放走杨会杨灵韵的过错。 符清羽从梁冲身边走过, 沉着脸坐在了上首, 一身玄色骑装,有些皱了, 想是还没来得及更换。 也没叫梁冲起身,不耐烦地命令道:“朕没有太多时间, 给你一刻钟,把济阳的事前前后后都讲一遍。” 梁冲偷偷去看符清羽的脸色, 见皇帝英挺的眉毛不自觉蹙起,眸色深沉, 看不到一丝喜悦。 看来找回宝缨姑娘也没能解开皇帝心里的郁结,梁冲急忙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交待起来。 “……受伤的民众共计三十余人,均已由县衙出面安抚。因为没有重伤的, 几乎所有人得了银钱都挺高兴的。沿街商户民宅所受的损失, 也叫他们自行上报, 由官府核实后再决定是帮助修缮还是赔偿损失……” 梁冲缓了缓,又道:“其他的嘛,还有前掌计、宫女江文竹和王二虎的那件官司。先前奴才为了请宝缨姑娘现身,对外放话说江文竹在比试中舞弊, 现在整个济阳都知道了, 无论怎么说, 得给父老乡亲们一个交待。陛下,您看怎么处置合适?” 符清羽冷哼一声:“别装了。朕听说你在济阳刑房里做的那件事,都把李县令吓尿裤子了,现在还病着。既然心里有了成算,何必问朕。” 梁冲知皇帝默许,笑说:“那奴才就看着办了。” 然后稍稍正色,“刘山在南边那片林子里发现了杨会二人的藏身处,人却已经逃走,应当有人接应。叶怀钦起先也往那个方向逃了,但后来又改变了路线,好像没和杨家兄妹一路。还不清楚有没有勾结?” 叶怀钦想干什么,问陛下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就知道了。 梁冲想是这么想,却绝对不敢提出审问宝缨姑娘。 这回把人找回来,皇帝自己气得不像样,却压根没说要罚程宝缨。换在以前,梁冲也许还看不真切,现在还能不懂? 宝缨姑娘在陛下心里有多重?比他从前认为的还重。 这件事里面可没有他梁冲能置喙的余地。 符清羽缓缓眨了下眼。 叶怀钦这个人身上有许多秘密,他越看不清越觉不安,急于想要弄明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杨家虽然倒了,余孽犹存,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清除干净。如果抓到杨会二人,就会方便很多,能绝了很多人东山再起的念头。 符清羽很想干净痛快地处理了这些事。 可是现在,这些事都不是最要紧的,只能往后排。 他抬抬手,让梁冲站起来,“叶怀钦先不用管他,没有魏嬷嬷,也没几个人能找得到他。再给你三天时间,给济阳风波善后,然后继续追查杨会杨灵韵。” 三天?这么急? 而且听这意思,皇帝本人是不打算在济阳多做停留? 符清羽似乎察觉到了梁冲的疑问,从袖子里拿出张纸条给梁冲:“朕明日就走。北方军情,突厥人调集兵马,意在进犯我朝边境。” 话语简短,却叫梁冲狠狠吃了一惊。 自从光化十七年那次惨败,大夏已经十年没发生过大战了。 这十年和平是杨用一手促成的。 杨家与突厥人的马匹交易持续了几代人,相互间积累下了信任。杨家人在突厥内部有不少权贵朋友,比起夏朝的皇帝和政权,突厥人也更信赖杨家的使节。只有杨家人才能将野蛮凶狠的突厥人拉上谈判桌,让很多冲突无需大动干戈就能解决。 而现在…… 符清羽点头:“今年天气异常寒冷,北方草原迟迟入不了春,牧草不发,又恰逢旱情,河道枯竭。突厥人以放牧为主,逐水草而居,很少修建粮仓,每到冬末春初,本就是粮草枯竭,最难生息的时节,再遇上天候异变,捱过寒冬的牲畜又饿死了大半。吃不上饭,就只能南下打劫了。” 他捏捏眉心,面容有些疲惫,“据探子回报,突厥人内部为了要不要出兵争吵了很久。几个领地偏南的大王,牧场遭受的损失小,方便和我朝交换粮食,每逢战事却会让他们的领地沦为战场,所以本不愿掀起战争。” 梁冲立刻领会:“……杨家倒台的消息,传到北方了?因为先皇的事,突厥人觉得没有杨家,他们在陛下这里讨不到好处,最终决心一战。” “没错,还有一件事……”符清羽拿回纸条,在灯台上一点点烧成纸灰,“母后恐怕已经不在突厥人手里了。否则,他们会更有底气和朕谈条件。” 面对这个喜忧参半的推测,梁冲不知该说什么,只问:“那陛下的意思是?” 符清羽将最后一点纸灰碾碎,拍拍手,站起身:“突厥人不光因为失去了杨家这个朋友,还是看准大夏十年积弱,更是看好朝中动荡,也是欺朕年幼,以为朕是块软骨头。” “那朕就去会会他们。” 符清羽说着,大步踏出了房间。 背影消失了好久,梁冲盯着空荡荡的走廊,长叹了一口气。 梁冲只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对军情只粗通皮毛,符清羽没有要过问他的意见,梁冲便也不会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场仗,突厥人准没准备好,梁冲不得而知,但他很清楚地知道,大夏没准备好。 光是时局动荡、军中无人这两点,就足够要命了。 更不用说光化惨败像一座大山,持久地在夏朝臣民心上落下阴霾。若这一次再输,面对突厥人,夏军恐怕再难重振旗鼓。 梁冲多半能猜到,朝堂之上一定是求稳的人更多。 但梁冲亦知,符清羽不会动摇。 光化十七年,梁冲还只是个粗使内侍,没什么机会见到武烈皇帝,但后来总听宫里人议论,符清羽是武烈皇帝的儿子里,最不似父亲的,所以杨用才选了他。 只有太皇太后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说阿羽才真正是他爹的儿子。 梁冲想,像其他很多事一样,太皇太后总是对的。 符清羽比武烈皇帝更耐心也更有手腕,他可以等,可以忍,可以戴上面具做一个温文儒雅的帝王,但他最终想要的唯有一战。 咚——咚! 宝缨被梆子声惊醒,心口突突地跳。 一慢一快,连打三次,一更天了。 她揉揉惺忪的眼,刚一起身,外面就有丫鬟殷勤询问:“姑娘睡醒了?奴婢这就把晚饭给您温上,需要更衣吗?要不,还是先用点茶?” 宝缨说都不用,丫鬟还是沏了红枣姜茶端进来,又执意帮宝缨洁了面,重新绾好头发,说随时都能传膳,这才纳了一礼退下了。 从始至终,丫鬟脸上都堆满了笑容,还隐约掺带着一丝好奇。 这里是县衙后院,从前住着县令的内眷,下人们被管教的很好,就是殷切的有点过头。 宝缨被直接带到了这儿,用过饭,洗了澡,又被换上了簇新的衫裙首饰——从头到脚,没有一样是她自己的东西了。 她的包袱,里面的《本草经》和叶怀钦给的药膏药草、那柄匕首,也都被收走了。 门外,不用看,被层层把守着。 想见文竹的念头,不出所料也被驳回了。 宝缨想起小时候跟着哥哥们去街市上买蛐蛐儿,挑好了,装进手掌大小的草编笼子,带回家,然后换成精致的黄杨木笼。 她现在就在草笼里,等着被关进那座黄金牢笼,所以,除了睡着,还能做什么呢? 从没穿过的崭新布料,不大贴服,有微微的刺痛。 到了这一刻,才发觉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她处心积虑地逃脱,终于触碰到自由的天地了,却又放弃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为了文竹,宝缨不后悔,可还是—— 不甘心。 那些还未及见到的风景,各地迥异又有趣的习俗,远在上谷的家人,还有叶怀钦允诺带宝缨去找他那个传奇的师父……宝缨总担心,一直问叶怀钦,如果找不到呢,如果他师父不想收她呢? 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真的……好不甘心啊。 宝缨抽抽鼻子,茫然的打量起这间屋子。 至少这里不是皇宫,房屋建造和宫里大不一样,或许她可以记下来,以后用来怀念。 符清羽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少女眼神清透,极其认真地盯着木梁上的雕花,好像要用目光将房梁看透,认真的连他靠近也没有察觉。 她瘦了很多——符清羽又一次想——下颌尖尖的,在烛光映衬下,侧影单薄缥缈,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冷。 符清羽心口一紧。 他从没想过,程宝缨这个人,有天也会让人觉得冷。她应该总是柔软的,温暖的,笑的很轻快的。 莫名不安,符清羽急忙打住这个念头,走到宝缨身前,轻敲两下桌面:“朕让你想的事,想好了?” 得意地看见她猛然从神游中惊醒,面色呆滞了一瞬,然后急忙要起身行礼。 符清羽按下宝缨:“坐着吧,你也累了。” 他自个儿也在圆桌边上坐下,倒了碗红枣姜茶,呷了一口,嫌弃道:“这么甜?” 少女眼睫抖了一下,没应。 符清羽有些自讨没趣,放下茶盏,又道:“问你话呢。” 宝缨攥紧了袖口。 先前在马车里,她说不知道怎样回到从前,符清羽当即冷了脸,一直到马车进城,都没再跟她说过一个字。 到了地方,临下车前,他才叹了口气,说:“气头上的话,朕可以不计较。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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