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缨顶着威压,坚持道:“陛下记着的。” 那是为数不多几次宝缨得以窥探到符清羽心底的秘密,所以记的特别清楚。 只不过那是皇帝想要保守的秘密,即使对长公主也不能乱说。 所以宝缨只是劝道:“这种话,长公主对奴婢说,奴婢出门就忘了,可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保不齐做出什么文章。” 符婉瑶明显还是不信,但终究笑了:“用你操心……这些事,原本也和你说不着的。本宫难得看见一个以前认识的人,有些多话了,你能忘就好,不过——啊!” 符婉瑶一拍手,饶有兴味地问:“本宫现在才想起来,你这都过来两次了,肯定不是阿羽叫你来的……有什么事,说说吧?” 宝缨急忙坐端正:“奴婢的确有事相求……” 如何请长公主出手,宝缨仔细思考过。 单纯因为感情受挫而心生退意,丢脸地想要逃走,这种理由宝缨自己都觉得说不出口。 所以她只是说杨家女要入宫当皇后了,而自己身份尴尬,日后恐怕难以立足,不想给陛下增添忧愁,只好请长公主帮忙。 自从大夏立国,以符氏皇族为首的武家和那些历经几朝不倒的世家就不太对付,表现在武烈皇帝那一朝,最明显的就是程彦康和杨用、杨平父子政见不和,朝堂上每每针锋相对。 光化之后,程家更是与杨家有了不共戴天之仇,寻常人家的主母也不会多么待见丈夫先前的通房,寻个由头打死发卖了都是常有的事,杨灵韵天之骄女,怎么能容下程宝缨呢? 宝缨说的俱属实情,除了她自己那点拿不上台面的小儿女心思,最大的隐瞒其实是——这个问题,符清羽已经帮她解决了一半。 允了婕妤之位,皇后便不能轻易处置,总归是个保障。 虽然不是宝缨想要的,但她还是感激的。 反过来说,虽然感激,但不是宝缨想要的。 宝缨庆幸符清羽不是爱张扬的性子,不会告诉其他人,所以宝缨有点心虚地瞒下了这桩事。 “……长乐宫里的老人,长公主从前也跟陛下要过几个,陛下都准了……”宝缨深深叩头,“奴婢才起了这个心思,想求殿下把奴婢也要过来。不然等杨皇后入宫,奴婢恐怕……” “哦?”符婉瑶若有所思,“……可你不是长乐宫的老嬷嬷,你是祖母特意放在阿羽身边的人,别管为了什么……既然阿羽应了,也幸了你,那就跟普通的宫人不一样了。” 宝缨辩解道:“陛下当时也没看上奴婢,后来,后来……其实一直也没多待见奴婢,只是因为太皇太后一句话,才没把奴婢撵走的。” 符婉瑶挑眉:“没多待见?阿羽他……” 她顿了下,却又嗤笑:“他放不放人和喜不喜欢你,也不相干吧。他是个男人,男人嘛,觉得你跟了他,挂了他的名,那就是从属于他的物件了,不喜欢可以束之高阁,可以拆烂了打碎了,但是不能让别人碰。怎么说呢,讲的粗俗点,就跟公狗撒尿划地盘是一模一样的!” “你是他的人了,就算不喜欢你,也断没有轻易让人的道理,”符婉瑶叹了口气,“若他会轻易让你走,你也不用来求本宫了。” 宝缨脸颊涨红,无言以对。 立不立皇后,与你何干? 你终究是落在朕手里了。 你也想当皇后吗? 避子汤,每次都喝了吗? 别妄想太多。 是你的命…… 符清羽说过的话,一句一句涌上心头。长公主说的没错,符清羽不会爱她,但多半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因为那事关男人的尊严和占有欲。 无论是宝缨还是文竹,她们从小在宫里,对这种事所知甚少,还是想的简单了。 “谢殿下赐教……”宝缨讷讷地说,“怪奴婢考虑的不周到,贸然提出,没想到可能会引起殿下和陛下之间的不愉快。” “宝缨,”符婉瑶轻轻拍了拍宝缨脸颊,“你错了。” 宝缨茫然。 符婉瑶眼眸闪亮,笑的狡黠:“本宫巴不得让他不愉快。我不能帮你,不是因为这件事有多难,而是因为你——” “我?” “你还念着他的好,没有一刀两断的决心。也没考虑过,只要你离开,对他来说就是不能容忍的背叛,就会变成人尽可诛的叛奴……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本宫不能出手帮你。回去吧。” “等你真正想清楚了,再来求本宫。” …… 离开明月庵,宝缨头脑里一片混沌。 失望是有,但更多的其实是懊悔和迷茫。 宝缨心里明白,想要离开,除了因为符清羽不爱她,还因为她真的很渴望正常十七岁女孩子的生活。 想迈出宣化殿,迈出皇宫,想不受拘束地做很多事,去很多地方,想和家人朋友见面、通信,甚至,也许她也可以过上家人环绕的生活。 宝缨有过家人环绕,被人捧在掌心的时刻,还记得七岁前在雁门,大家都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多好啊。 这份念想一直都在,从前一直压抑着,用情爱消解着,告诉自己,因为爱他所以要留下来,想留在他身边,现在连这个理由也不成立了。 那么她要怎么办才好? 宝缨心下茫然,目不识路,走到一片林间空地,才忽觉不对……竟是走岔了,似乎距离皇陵更远了。 这里应该还没出皇陵禁地,但恐怕已到了边缘地带,四周林木茂密,人烟稀少,小路的痕迹也不太容易辨识。 宝缨刚才出门时谢绝了护送,这会儿倒有些后悔了,强压下慌乱,准备顺着来时脚印,先走回岔路口。 这时,远处有错落的脚步声,接着,有人遥遥喊了一声:“咦?那边有人……是个宫女!” 更近的一声,另一人问:“……姑娘?” 宝缨谨慎地转过头。 两个华服男子穿林而来,后面那个一走出林子就吹了声口哨:“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宣化殿的宝缨姑娘吗?” 这个人宝缨是见过的,这会儿碰上,算是冤家路窄了。 宝缨垂下头,下意识地拉拢了斗篷,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奴婢见过楚国公世子。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走在前面的男子闻言停住脚步,拱手道:“在下翰林院学士于敏之。” 宝缨一诧。 于敏之正是岐国长公主符婉瑶的驸马,也是杨会的表兄,这么一想,他们两个出现在这里倒不奇怪,只是…… 宝缨偷偷抬头,瞟了一眼于敏之。 当初于敏之尙主,曾来长乐宫拜见太皇太后,宝缨小时候其实见过状元郎的真容。小孩子不会形容,却也能分辨美丑,宝缨这么多年都记得那个大哥哥好看的像是仙人下凡。 可眼前裹着貂裘的男子……风度翩然,却瘦的形销骨立,面颊有灰败之色,鬓发也微微泛白,和宝缨记忆中的俊秀状元郎判若两人。 ……他才只有三十岁吧。 宝缨只瞥了一眼,便立刻低下头:“见过于翰林。” “哎——”于敏之还未说话,杨会就抢到于敏之身前,笑嘻嘻地说:“宝缨姑娘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在这深山老林里,放在从前,陛下可连宣化殿都不舍得让你出啊!” 杨会长的不差,又精心打扮过,玉带狐裘衬得整个人高洁似雪、淡泊如月,只可惜举止轻浮,破坏了美感。 从前做伴读的时候,他就很喜欢招惹宝缨,后来符清羽亲政,杨会也领了官职,不好再入后宫。今日为祖父忌辰而来,却意外在荒郊野岭邂逅佳人,大喜过望,讲话便有些不着调。 于敏之面色微动,轻咳一声:“世子……” “诶?”杨会有些不耐烦,“我和宝缨姑娘是老相识了,说话不必拘束。” 看的出来,于敏之虽然更年长、更有学问、官阶也更高,杨会却完全没把这个表哥放在眼里。 也是自然,杨会连天子私事都敢议论,于敏之如何约束得了他。 宝缨微微皱起了眉。 一个男子,一个女子。一个是权倾天下的杨家继承人,一个是身世飘零的罪臣之女。和杨会纠缠上,只有宝缨自己倒霉的份。 宝缨深知这点,对杨会轻佻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冷淡回答:“奴婢来皇陵是为了给太皇太后忌辰做准备。不小心走错路,误扰两位大人的安宁,还望恕罪。奴婢有事在身,这就告辞了——” 抗拒的意思十分明显,可杨会笑说:“我跟表哥也往皇陵那边去,正好和宝缨姑娘一道。”
第12章 〇一二 ◎陛下赠我的香囊◎ 宝缨一噎,心里正盘算着回绝的理由,于敏之却往前站了一步,沉声道:“这条路人烟稀少,岔路又多,不熟悉道路的人容易走错。世子倒是很认路?” 杨会得意:“那是当然。我们家的祖坟就在皇陵之南,从小我就经常翻过山头玩……” 于敏之淡笑:“去明月庵,我还真没从这边走过,那就劳烦世子带路吧。宝缨姑娘和我们一起走到明月庵,到那儿再找人送姑娘回去。” 宝缨想要拒绝,但于敏之又说:“道路湿滑,崎岖难行,我们两个走在前面开路,宝缨姑娘记着踩我们的脚印走。” 说着,他把杨会推到前面,自己随即跟上,回头冲宝缨笑笑:“走吧。要是跟不上,记得叫我们。” 当着小姑娘的面被状元表哥委以重任,杨会本来觉得挺有面子,大步迈出去,再回头看,却发现高大的于敏之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想看一眼那个俏丽的身影都难。 顿时有点不对味,但于敏之一脸诚恳:“世子仔细看路,我们无所谓,就怕脚印浅了宝缨姑娘摔倒。” 杨会一愣,虽然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男人的尊严叫他不能认怂。 怎么说也算是当了回护花使者,杨会只能转过头去,认真带路,脚步踩得特别卖力。 宝缨盯着前面高大的背影,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也跟了上去。 这位状元驸马,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 以宝缨的脚力都能不经意走到,从林间空地到明月庵这段路其实不是很长,只是林木层叠,容易让人迷失。 而回程时,杨会每走几步就回头跟宝缨搭话,所以三人走得也不快。 大概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忽听侧方山谷传来交谈声,杨会抢先几步走到视野开阔处,突然冲那头招手道:“灵韵——陛下——” 宝缨心口突突地跳。 楚国公杨用的忌辰就在三天后,符清羽要来祭拜太皇太后,说会顺路去给恩师烧柱香,这事在皇陵伺候的下人们都听说了。 为了不打搅杨家的正日子,符清羽会另择一天微服拜祭,这个宝缨也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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