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婼带着木槿就进了堆满着古旧器物的屋子。 苏家没有发生过继室霸占原配嫁妆的事情,前世苏婼在出阁之前就把嫁妆全清点过,然后在苏绶的主张下,她带走一部分去夫家,剩下一部分移交给苏祈。后来她回府来取的几样东西,是她未曾全数带走的那几样。 长久没有见过光的器物散发着霉味与尘土味,苏婼打开几只箱子,一一查看,最后来到靠近内门槛的一只箱笼,掏绢子拂去上方的灰,朱红色的漆皮就显露出来。箱子上同样有锁,打开后,里面装的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箱衣裳用品。 才过去三年,物件还很新,但记忆里却隔着大半辈子。苏婼死时已经满堂都是徒子徒孙,时隔几十年重新触摸着它们,被掩埋的心绪也渐渐掀起巨浪。 谢氏原本身体就不算好,生苏祈的时候又吃了点苦头,那场月子就坐了四个月之久。要不是祖父苏觅与祖母全力医治,只怕她还拖不了后来这几年。 因此记忆中的谢氏身上草药味多于衣香味,如今掌心之下的这些衣物,似乎也还留有着主人生前的气味与体温。 苏婼拿起一件蔷薇色的罗衫,抚着上方精细的绣纹。谢家是大族,谢氏是嫡长女,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哪怕长时间封存在这里,这些衣料看上去也还很光鲜。 木槿走过来:“姑娘想太太了。” 苏婼压下心头浮动,小心翻动箱笼,从中翻拣出几件物事,取了张包袱皮包起来:“这些带回房。” 主仆俩照样把箱笼都锁好,走出门。 刚跨出甬道,苏婼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话没说完他立刻止住,并且还后退了两步,躬着腰把路让开了:“是您啊。” 苏婼适应了一下苏祈的谄媚,望着他低下去的头顶,她皱眉道:“你冒冒失失地干什么?” 再看他身上穿得齐齐整整,身后小厮手里还抱着斗蓬,她又问:“上哪儿去?” 苏祈道:“韩大人请我去喝茶,我去韩家。” “韩陌?” “是啊,”苏祈挺直腰,“昨日在堂上,他就邀我喝茶来着,不过我没放在心上。谁知道方才他又遣人过来专门请我,如今人就在外头候着呢,我不去可不成了。” 他不放在心上,那是不敢放在心上啊,他是荣安坊内的小霸王,人家韩陌可是整个大周的小阎王,他敢奢望阎王爷请茶么?! 苏婼听完立刻警觉,韩陌瞄上苏祈,只能是为了昨日开锁的事,但她没想到韩陌事后还找上了苏祈! 虽说昨日那关险险过了,但把柄在人家手上,韩陌可没答应一笔勾销,把踹他那事儿就此翻篇,这要是再加上他知道了她违背祖训学会了开锁—— 想到这里她立刻道:“你觉得他为什么找你喝茶?” “肯定是为了昨天开锁的事呗!”苏祈扬起下巴,自信地说。 还行,不算太蠢。 苏婼瞥他一眼:“那你知道怎么回话吗?” “我就咬死一句,说是我开的呗!” 苏祈翻了个白眼,他可不会拿阿吉去冒险。 苏婼深深望着他:“要是他让你当面证明呢?” 她可不信韩陌会闲到专门请个小屁孩儿去喝茶。他去了顺天府,用起人来可没东林卫那么顺手了,苏家技艺他肯定用的上,但他去请苏绶,苏绶不一定愿意卷进来,苏祈昨日可露了一手,他多好拿捏呀! “那怎么办?我能怎么证明?” 苏祈也没辙了。 苏婼道:“他要是这么做了,那就说明他是想让你帮他的忙。那你今日要是证明了自己,以后他就会总是找你开锁什么的。你自认有这个本事为他解决困难吗?” 苏祈呆了,他哪里有这个本事? 他要是有这个本事,还用得着受她的鸟气?! 苏婼沉下脸:“要是没有,那你就把招子放亮点,好好回答!”说着她捋捋袖口,又瞥他一眼,“我正好要去麻鸭胡同。要不一起?” 阿吉就住在麻鸭胡同!这个母夜叉又在威胁他! 苏祈肩膀倏地耸起来:“你不许去!” 苏婼拍拍他肩膀:“你去了之后好好说话,那我就不会去。要是说错半个字……那不但我要去,还会请父亲也去一去。” 苏祈被她眼里的寒光一照,瞬间打了个激灵…… 另一边月洞门后,带着丫鬟银杏前往厨院的徐氏路过此处,刚好把这一幕收入眼底。 银杏疑惑:“大姑娘这究竟是干什么呢?去库房并没见拿着账本,只是带了几件东西出来,也不像是疑心太太私吞嫁妆而前去查账目的样子。眼下她又对二爷这般——”
第24章 他两条腿这么长…… 徐氏望着轻描淡写间就把苏祈拿捏得一动不敢乱动的苏婼,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了。 苏祈十分顽劣,据说从前苏绶在外任职,孩子由原配谢氏教养。但谢氏身体不好,教育苏婼还能胜任,因为女儿乖巧懂事,她又聪明。 儿子就不同了,苏祈幼时本就好动活泼,加上没有严父管束,谢氏心有余而力不足,在世的老太爷老太太便领到了身边,可是二老年纪大了,也难以思虑周全,让在家的二老爷苏缵管束,却终归不是亲爹,也没法太过严厉。于是从小到大行事无端,在苏家所在的荣安坊间都出了名了。 但是眼下他看到苏婼,一身锐气竟全消了,不但对她恭恭敬敬,似乎还很惧怕,这是何故? 昨日苏婼给了苏礼一个那么贵重的金锁,后来据她打听,亲弟弟苏祈那边苏婼反而什么也没给。 若说是因为骨肉相亲,所以不计较这些,那么她自回来往苏祈屋里去过一遭之后,便再也没有搭理过他,苏祈昨日在前院造成那般轰动的影响,她也像是没看见似的。 姐弟俩从前就爱起口角是事实,但如今苏婼对待苏祈的模样,怎么更像是有些冷淡? “太太也不必多想了,以奴婢看,姑娘让原来的太太教育得挺好的,从前她也不曾对太太怀有戒心,就是去了库房,也不见得就是在介意什么。” 徐氏看她一眼:“你当我是猜忌这个么?我倒没那个闲心。只是婼姐儿及笄都两个月了,她爹也不曾提起议婚。我要是放任下去,耽误了她好年华,外人岂不是要指我脊梁骨? “但她一回来就要拿锁钥看她母亲的嫁妆——若她是觉得我对她照顾不周而心里失衡,那么便是我好心为她觅良夫,她怕是也要多心。” 银杏恍然。“那太太不如问问大姑娘?” 徐氏想了想:“等她先缓两日再说吧。” 说真的,苏婼这次回来真的很不一样,自己也还在适应当中。光是她那身从容不迫的气势,往那里一坐,就好像天塌下来都压不倒她似的。这让徐氏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怎么跟她拉近距离,更别说突然就谈婚论嫁了。 …… 顺天府尹林逸早已从詹事府这边得到了韩陌要来任职的消息,他两手压着额头揉了半晌,韩陌就拿着圣旨到来了。 太子举荐,皇帝金口指定来当捕头,这能是一般的捕头吗? 送走了这尊神之后,他立刻着人收拾了一间小院儿出来,专门给新上任的韩捕头用。 早上正式上差,林逸又迎到门下。 按衙门的规矩,会设有数量不等的捕头,每个捕头手下都会有一批相对固定的下属,以便培养办案默契。 林逸也想着韩陌到来后给他安排安排,但是看到他身边的宋延和窦尹,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窦尹与宋延这二人,虽然都是韩陌的门客,在韩家已住了多年,但是窦尹是原来刑部仵作的养子,几乎得尽其养父真传。而宋延则曾是军户,十三岁前都在军营之中,做过斥候。 早前在东林卫,他们就曾协助韩陌办过不少案,世人也都知道小阎王的身边还有两个这样的“判官”。 因为他们不在卫所任职,想必就随同韩陌来了衙门。正好,仵作和斥侯都用得上!但是要再找到能比肩这两个人的伙伴,林逸上哪儿去找? 都是刑司道上的老人了,韩陌坐在公事房内,对林逸的安排他是不满意的:“林大人不给我人,我怎么查案?” 林逸拢手:“韩大人,都是熟人了,咱就不拐弯抹角了,老实说,我就算安排了人过来给你,你会用得顺手吗?与其传来了又让韩大人轰走,那还不如让他们拿这工夫干点更有用的事儿,你说呢?” 要韩陌说? 韩陌拍起桌子! 但桌子余音未平,林逸就已经走了! 当护卫再把苏祈引进门来,韩陌已经臭着一张脸,拿起衙门章程在看。 窦尹在靠窗的炕上煮起了茶,透过茶汽氤氲,可看到苏家那小少年白衣白裳,四平八稳地迈了步进来。 韩陌事先已经着人把苏祈打听了一番,知道这也不是个省心的小子,苏家所在的荣安坊,人人一提到他,无不是摇头。尤其是苏家私塾里的夫子,说他不是逃课就是懒于功课,至今连篇像样的字都写不好,除了在文章上有些天赋,余者哪里能与他年少得志的父亲相比? 但是这口碑同样不怎么好的少年,行走进来的姿态却落落大方,眼神也澄净,宛如一潭幽水,仔细一看,还真像他那个刁钻姐姐! “苏祈拜见韩大人。” “坐吧。” 韩陌示意,窦尹便让出炕边的位置请他坐下。 苏祈坐下才抬眼看向韩陌。 韩陌撑膝打量他。虽说双方身份年龄都有差距,但是这小子却也不见瑟缩。这份底气跟他那但凡有人招惹了她、便先下手为强先把人揍了再说的手段毒辣的姐姐何其相似! 唉。 韩陌沉气,给他沏了杯茶,推过去:“昨日得你相助,解决了我的难题,原本说好请你去国公府作客的,但事出意外,我今日得赶来这里当差,所以在这里招待你,你不会见怪吧?” 苏祈得了苏婼那番敲打,打进门时就有了提防。他道:“怎么会呢?我还没来过顺天府衙门,去国公府反正不如这里有意思了。” 说着他顺势拿起块点心,一面打量起这屋子。 屋子挺宽敞,比想像中大。倘若回头他要逃跑……也不能怨他有这种念头,至今他还没弄明白苏婼为何会神通广大到学得那么一手精湛的技艺,这女人好像突然变得神秘了!总之她有这手段,他最好小心点。否则她拿捏个把他,还有阿吉,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所以他坐一坐,敷衍一下就赶紧走吧。不然韩陌回头对昨日之事追根问底,他就得想办法跑路了!关键是姓韩的两条腿长这么长,再看看自己的小短腿,他跑不跑得掉还是个很大的问题……
第25章 面临掐脖子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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