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谢氏是有心寻死,她又还有什么可查呢? 她被苏绶冷落那么多年,临死前一天还死活都留不下丈夫,对一般人而言,这已经足够成为自尽的理由了。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天衣无缝啊! “水淌了。” 吕凌的声音像从天外飞来,苏婼猛地回神,才发现空了的杯子不知什么时候被续上了水,而续上水的杯子在她两手紧握之中,早已经倾斜。 她放了杯子,掏出绢子来擦拭湿了的双手。看到桌面上那反射着太阳光的水渍,她猛地又把拳头握紧起来:“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绝不相信!” 吕凌怔住。 “这绝不是真的!”苏婼挺直了腰背,“就算字迹是真的,也不代表这张纸上的内容就是她的本意!” 她是在回答吕凌的话,但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是谢氏亲生的,她从小就呆在母亲身边,谢氏的一切她都知道,她绝不相信谢氏会去寻短见!南郊河涵道石门的异常就是证据,那天夜里苏祈被人言语诱惑出去也是证据!她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谢氏最后在雨夜里的话还每个字都留在她的脑海里,那绝对不是一个即将寻死的女人的表现! “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处?”她这个样子,吕凌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这半截纸上的内容有点奇怪,来自于哪里?” 苏婼把头垂下去,又摇了摇头。她坚信这里头有猫腻,但一时之间她又无法捋清楚。字是出自谢氏之手,难道就一定会是她的本意吗?万一她是处于无奈情境之下写的呢?万一是有人威逼她写的呢? 但她同时也很清楚,与谢氏形影不离的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关于谢氏有可能受到胁迫的印象。她所知道的谢氏这一生,都还没有任何地方流露过她可能还有来自于除了苏绶的冷落以外的危机。 换句话说,即使她不相信这封遗书是谢氏的真心,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这个结论。 而这些,她也是不可能跟吕凌说的。 对着一桌子的点心凝望片刻,她拿起一只春卷咬了一口,然后把头抬起来,缓缓又笑了,无事人一样执壶给对面斟满了茶:“吕公子不关心关心令尊调任的事?也不担心我是吹牛?” 吕凌看了她半天,把扇子收了,也拿了块点心吃起来:“你就算是吹牛忽悠我,今儿这个忙我也还是会帮的。举手之劳罢了。” 苏婼扬唇:“但我要吕公子帮忙的却不只是鉴笔迹,重要的是,我想吕公子替我保密今日之事。” 吕凌道:“我没懂。” “你也不用太懂,只用知道我不希望有别的人知道这件事就好了。”苏婼把纸都塞回袖子里,“至于令尊的事,我也不算吹牛。张阁老素有原则,我虽然没有能力去他面前亲自讨来这个情面,但因为我了解张家,也许你们可以从某些方面争取争取。” 吕凌定睛:“哪方面?” 苏婼胳膊肘支着桌子,上身前倾:“十多年前张阁老曾经收养过一个本族的稚儿,那稚儿因天生六指,他母亲因家贫难以抚养,便怪责于这个孩子,对他百般虐待,后来张阁老便着人将他们接到了张家居住。 “那女人不愁衣食,总算好些了。但好景不长,那孩子约莫五岁时,因为去给患风寒的张阁老请安,不慎感染上了风寒病症,最后不治夭折。 “阁老一直为此心存愧疚,每年都要在那孩子夭折的夏至节气里亲自上东郊青龙观去住上一日,请上方圆十里内有福气的老者书写百福经文为其超度。 “但近年来,总有人滥竽充数,明明丧妻丧子的人也冒称是全福之人送字上去冒领银钱,还有那全福的老人不愿耗神写字而请人代笔。张家虽然仆从如云,但也难以有合适的人选替张阁老一一斟别。张阁老不愿敷衍,只得亲历亲为,导致往年一日就够的行程,如今倒要花上两日三日,大大占用了时间。 “吕公子文采不错,在笔迹鉴别上又有独到眼力,如能趁此机会前往‘偶遇’一番,给张阁老效效劳,把把关,那么不但尊调任之事我担保必成,就是于吕公子将来自己的前途,也必有益处。” 她把身子倾过来的时候,吕凌也配合地凑了过去。听完这一整段他立刻就顿住在桌子上方:“……果有此事?” 苏婼手指头叩着桌子,凝重地望着近在咫尺前的他:“夏至就要到了,到时就知真假。要是假的,你随时来找我算账。” “……” “砰当!” 房门口突然传来声响。 苏婼看向门口,只见明明关上的门竟突然被推开了一线,还露出来一线衣角。 看了会儿她收回目光,右手缓慢地沿着杯口划起圈来。 韩陌环胸站在门外墙下,脸色比起出门时还要黑了。 扶桑瞧着害怕,问他:“奴婢进去通报一声吧?” 韩陌斜眼:“你的意思是我要做那个不识相的人,进去打断他们约会?” 这哪跟哪儿啊? 扶桑干脆不做声了。 “谁在外头?” 里面传来吕凌的疑问。 杨佑忍不住:“世子,要不咱就直接进去吧?人家都发现了,这遮遮掩掩的也不像话。” 韩陌瞪他。 但下一瞬,他脚尖已经动了。 “韩世子?!” 吕凌满脸错愕。 门外,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韩陌腰挎长剑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表情十分玩味的宋延和杨佑。 韩陌到了跟前:“吕公子,失礼了。” 吕凌看了眼苏婼,拱手道:“不知韩世子驾到,有失远迎。敢问世子这是?” “我来巡街,刚巧路过这儿,上来喝杯茶,不想这么巧碰到二位在此——” 韩陌看了眼满桌的点心,又看一眼苏婼,提袍坐下来:“吕公子好口福,这西湖楼的点心,我韩陌都还没尝过这么全的呢!”
第261章 你爹不会看中他吧? 苏婼停住送到嘴边的点心,看了过来。 吕凌瞅着二人,而后抬手取杯给韩陌斟了茶:“世子且润润喉。” 韩陌没接。“这是苏姑娘请吕公子喝的茶,又不是请我的,我哪里担当得起?杨佑,你去楼下点壶茶上来。我能蹭蹭这桌椅板凳坐会儿就心满意足了。” 杨佑脸都憋青,两眼骨碌碌地瞅着装腔拿势的他与波澜不惊的苏婼,脚尖丁点儿没挪窝。 苏婼把点心放下来,冲还捧着茶的吕凌说:“吕公子,你就按我刚刚说的去做吧。保证你不吃亏。” 吕凌会意,放了茶后说道:“那世子慢慢坐,在下就先告退。” “吕公子何必着急走?这倒像是我来得不巧了。” 这阴阳怪气的。 吕凌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婼说:“吕公子你就快去办你的事吧,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吕凌就着这台阶,麻溜走了。 韩陌扭头看向他背影的目光,还阴惨惨地似带着钩子。 杨佑清嗓子:“我去看看下面还有什么好吃的。二哥去不去?” 宋延两脚已经在往外迈了:“我得去巡街呢,可等不及了。” 顷刻间屋里就走了个干净。门还被走最后的那人给带上了。 苏婼望着韩陌:“韩捕头今儿怎么了?” 韩陌换到先前吕凌坐过的太师椅上,一脸正气:“你还好意思问我?昨夜里我不是让你今早给我来个讯儿,说说你到底回府后你爹怎么着吗?你倒好,讯儿没见传过来,倒是忙着在这里会小白脸,你对得起我吗?” 苏婼想起早起被苏绶喊过去,紧接着又忙着验证那份遗书,确实把这茬忘了。她把先前吕凌斟的那杯茶倒了,重新给他沏了一杯:“我这不是没忙过来嘛,放心,就冲你昨夜里那么护着我,我就是被我爹大卸八块,我爬也爬出来帮你办完案。” “还知道我护你呢?” 苏婼扬唇:“我有什么不知道?” 韩陌听闻,不知想想到了什么,面上不自在。咕哝一句“你就吹吧”,把茶接了。 喝了两口,他又左右环顾着。这屋子不算小,先前有吕凌在,显得那么挤,这会儿人走了,又显得空旷起来。他把目光调回对面,迎上不知几时就看了过来的苏婼的目光,他怔一怔,强作镇定:“你怎么会跟姓吕的在这儿?” “我有事请他帮忙。”苏婼从善如流回应,“今早我爹找我,把我母亲的遗书给我看了,字迹确实与她平日字迹一样,但我不信,于是提出找吕凌帮我看。结果吕凌刚才看完,给我的结果也是这样。” “遗书在哪里?” 苏婼拿出来,递过去。 韩陌凝着双眉看完,说道:“如果令堂成心赴死,那苏祈当晚的举动作何解释?而且,这封遗书为何偏偏只让令尊看到,你这个与她感情最为深厚的亲生女儿,反而不知道?而且还是从来都不知道这份遗书?” 苏婼抬眼:“正是。我爹要是不说,我一辈子也不知道有这个东西。” “所以,即使它是真的笔迹,也是有猫腻的。如果你坚信她没有自甘赴死的迹象,那这份遗书只能是外力促成,你母亲很可能——在写它的时候也不曾有过疑心。不然她没有道理写下来,甚至都没有跟你们透露。”说到这儿韩陌岔了一句,“你怎么还给姓吕的看这么秘密的东西?” 苏婼挑眉:“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揭开谜底,有何不可?” 韩陌道:“那小子满肚子算计,不可信。” 苏婼瞄他:“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可信?” “这还用我说么?他吕凌就是不行!” 苏婼笑了。 韩陌皱眉:“你笑什么?” 苏婼没答他,扭头把扶桑唤进来:“让人把这些都撤了,重新换一桌酒菜上来。” 韩陌不解:“你要做什么?” 苏婼笑道:“以韩捕头你这样的身份,请吃茶当然不够,为了报答你昨夜护我,我请你吃饭!” 韩陌讷然。 扶桑抿嘴退下去喊人来撤桌。 韩陌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你觉得我能打什么主意?”苏婼道,“我就是想到你昨夜那么护着我,的确应该感谢你,所以择日不如撞日,趁着这会儿也将饭点了,请你吃顿饭。怎么就成了打你主意了?反倒是韩捕头,今日好生奇怪,莫不是你有什么主意想要打吧?” 韩陌好像被一把扯开了遮羞布,脸上腾地臊红了。 他气息浮动:“你瞎说什么?我韩陌行得正坐得端,怎么会是那种人?” “我也没说韩捕头是哪种人。”苏婼把身势收回去,闲闲瞥着他。“不过你今日真的很奇怪,吕凌上回怎么说也算是帮了你的忙,你这么敌视他怎么也说不过去。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吞吞吐吐地可不像是你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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