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婼自己推门步入,屋里蜡烛燃烧后的味道清晰地传过来,烛台上的烛泪已瘫成了一堆泥,苏绶坐在书案后,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他左手支着桌案,眼窝凹陷,面色有些憔悴。 苏婼停在桌案前方,左右环视半圈,说道:“父亲昨夜没睡?” 苏绶微微抬头,看了过来:“你手上还有没有你母亲留下的其余字句?” 苏婼摇头:“没有。”说完才看到昨夜被他拿去的簿子正在他面前摆着,而簿子旁侧正有一份字迹工整的书信…… “这莫非,就是那份遗书?” 她不禁走上前,拿起了那份足有两页纸的书信。 这一看,她神色瞬间就变了! “你能看出来有异常吗?”苏绶问。 苏婼目光在纸上胶着片刻,随后抬起头来。这字迹与谢氏本人字迹如出一辙,不说原先,就说这簿子她拿在手里几个月,她天天翻看下来怎么能分辨不出来!无论怎么看,这上面的字就是谢氏写的!“到底是谁,能把字仿得如此逼真?” “既然你看不出异常,为何还是要咬定这字是伪造的?”苏绶声音又低沉又幽深,像从刚刚过去的黑夜里爬出来。“没有人有办法伪造得这么像,我看过纸上的墨迹了,这墨与簿子上最后一页所用的墨也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如果凶手要伪造,那他还得用你母亲写下最后这页起居志用的墨,接下来用在写遗书上。” “如果仅仅只是用同样的墨,那也不是做不到,最多只能说明此人心计够深沉罢了!” 苏婼把遗书反扣在桌案上,那字字句句,纵然她认定是假的,也如同剜心的刀子,不忍落看。 “可是如果他拥有如此缜密的心思,那他直接让你母亲写下一封这样的遗书来,不是更有利于隐藏自己吗?” 苏绶把遗书翻开,直视过去。“我看过太多这样的案子,确实有很多人会在字迹上做文章,也不管笔迹仿得出神入化的。但是我想,在你母亲身边,应该还不具备有这样的人存在。她的那些下人,都不识字。就算有几个识字的,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功力。 “他们都在苏家十几年了,这些底细是绝对瞒不住的。除去他们,那在你母亲身边时间最多的,且也会写字的,就只有你和祈哥儿。鉴于事发时祈哥儿才八岁,也不具备这份功底,剩下就只有你了。而你,你会这么做吗?” 苏绶目光凉凉的。 但这不是一种心生怀疑的戒备,而是经过彻夜深思后,神思正保持着极致清明的冷静。
第257章 笔迹 苏婼蹙眉。 “既然没有人具备这样的条件,那么,这遗书的笔迹来历就非常可疑。”苏绶端起案头的茶,润了润微哑的嗓子。“要么这个人不在苏家,要么,这封遗书确实就是她写的。” 苏婼不能接受第二种假设。她重新把遗书拿起来,又看了两遍,忽然抬头:“会不会是我那几个舅舅?” 苏绶也把头抬了起来。 苏婼接着道:“他们三兄弟都是读过许多书的,而且从小与母亲一起长大,要摹仿母亲的笔迹,有充份的条件。何况——还有鲍嬷嬷时刻呆在母亲身边,她可以随时拿母亲的字迹出去给他们摹写练习!” 苏绶眉头紧锁:“鲍嬷嬷?” 苏婼捕捉到了他眼里的锐光,默声点点头:“是。鲍嬷嬷的确不是清白无辜的。礼哥儿母亲中毒之事与她无关,但她这些年在苏家还是肩负着任务。” 苏绶啪地把茶盅盖上来。 很明显鲍嬷嬷这段他还不知情,又或者有怀疑,却还没有掌握到。苏婼也曾挣扎过到底要不要包庇鲍嬷嬷,毕竟抛开她为谢家办事不谈,鲍嬷嬷对自己和苏祈,以及谢氏,都是掏心掏肺的。但眼下她需要苏绶,需要查案,而谢家很显然也卷进了里头,她没办法绕过去,所以她选择了对苏绶坦陈。 “即使母亲去世了,谢家也不再与苏家往来,但鲍嬷嬷这几年还是暗中受着他们的指派,想获取苏家的技业。我觉得,谢家至今对苏家祖业锲而不舍的觑觎,与他们现下遭受的各种打击,应该是有莫大关系的。那么他们未必与母亲的死无关。” 苏绶站起来,负着手在屋里踱步,很明显苏婼的坦述,使他又增添了一丝焦虑。 “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谢家有什么理由杀你母亲呢?既然他们至今还没放下图谋,就更不可能容许你母亲出现意外。他们没有道理策划出这么一桩命案!而且他们自己也都各有灾殃。” “但我们可以沿着这个思路去摸索。即使三个舅舅没有杀害母亲的理由,那谢家别的人呢?谢家前后两次家业受创,加上他们不惜把母亲当棋子送来苏家,总像是受制于人。万一谢家出了内贼呢?他既有办法搞到母亲的笔迹用以临摹,又具备条件在谢家内部兴风作浪。” 苏绶停在帘栊下,反转身看着她。 苏婼目光不闪不避,握着遗书道:“究竟凶手是不是来自谢家,只消鉴别出这遗书的真伪,也就有答案了。” “要怎么鉴别?” 苏婼把遗书扬起来:“父亲可还记得,光禄寺少卿吕佩有个文采还不错的儿子?” 苏绶眉头微动:“吕凌?” “正是。”苏婼道,“吕凌对于笔迹鉴别很有经验,前番韩世子在宝祥号查案,拿住了罗智那回,就是吕凌在那里辨出了笔迹,给出了证词。我想了下,这个忙正好可以请他来帮!” 苏绶听到“韩世子”时皱了下眉头。但他的心思还是在当下话题上:“你不是拒绝了吕家提亲?这个忙,他还会来帮吗?” 苏婼沉吟:“我可以去找他试试。” 这一次,苏绶的注意力就放到她身上来了。“在我不知道的这段时间,看来你在外交游甚广。” 苏婼垂首:“女儿也是不得已。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 苏绶问:“你的技业,是怎么学会的?” “说来也是巧,小时候常跟着母亲在庄子里养病,有一次意外翻到了一些陈旧的手札,上面全都是有关制锁技艺的决窍,我看着有趣,就默默跟着学,也不敢让人知道。直到长大了以后才知道那些是曾祖爷留下的亲笔。” 苏绶皱着的眉头看不出来信服的样子。但显然除此之外又难以有别的解释,他便不再言语。只是坐下来后叮嘱道:“眼下迷雾重重,你这身本事仍需保密。” 他的目光复杂,眼中既然当惯了不苟言笑的父亲的威严,又有面对从小到大被自己冷落漠视的苏婼,却拥有一身超越了苏家上下,同时还能帮困境中的苏家力挽狂澜的本事时,难以言说的情绪。 “女儿知道。”苏婼颌首,“若这个秘密传出去让谢家人知道了,我多半也有危险。” 苏绶又问道:“你跟踪我去过祠堂?” “正是。说起来,鲍嬷嬷的秘密我也是那日知道的。” “除了有关于你母亲,你还听到什么?”苏绶的目光又锋利了起来。 苏婼眼望地下凝神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了。” “当真如此?” “自然如此。当时看到父亲进来我已经害怕得不行,听到您呼唤母亲小名,还是因为看到您扶住了她的牌位方才留意,其余的我就再也不知道了。” 她脸上平静自然得很,看起来确确实实就只知道这么多。 苏绶默了会儿,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苏婼泰然自若:“父亲可还有别的吩咐?如没有,我便着人去寻吕公子了。” 苏绶又喝了口冷茶,说道:“吕家我会去找。轮不到你大姑娘家抛头露面。” “话是这么说,但这遗书是母亲的遗书,如果由父亲出面处理,恐怕背后要引来许多闲话。更重要的是,这番动静大了,也恐打草惊蛇。毕竟盯着父亲的人比盯着我的人要多得多。” 苏绶沉默片刻,显然被说服。但还是问:“你有何途径掩人耳目?” “这一层,父亲就不须操心了。‘鬼手’在隐藏身份这事上,还是有些经验的。” 苏绶竟无语反驳。 “遗书要查,防卫署的机括图也要尽快完善。” “我心里有数,定不会使苏家交不了差。” 苏绶又皱眉:“镇国公不知道你的身份?” 苏婼摇头:“只要韩世子不说,国公爷就不至于会知道。而韩世子还有用得着我的去处,他自然也不会乱来。——父亲放心,韩世子跟皇上镇国公向您施压一事,没有干连。” 苏绶眼眸睃着她,未置可否。
第258章 苏姑娘跟人去约会了! “那这遗书我就先拿走了。” 韩陌跟苏婼到底怎么回事,这当中来龙去脉,苏绶还没有细问,苏婼也不去主动说了,她把东西拿上,准备告辞。 见苏绶瞅了眼她,还是没有说话,她就出了书房。 走到院外拐角竹丛处,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这趟可谓有惊无险,虽然不知道苏绶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因为韩陌昨夜那番“护短”的话而有所顾忌,总归本来对她不存半点慈爱之心的他这次没有再就“鬼手”一事追究惩罚,那么事后再追究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只要这关平稳度过,剩下的事就好说了。 至少谢氏的死看起来苏绶也是上了心的,否则不会在这里枯坐一晚,一大清早又把她叫过来。从这点说他们已经有了共同的目标,只不过鉴于两世来父女关系一直都处于冰点,她暂且还无法对他毫无保留,比如说先前他试探她在祠堂的见闻。 目前与他交流所得的信息来看,还没有任何线索显示哪方面与薛容有关,有可能这是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与谢氏毫无干连,与她苏婼也无干连,那么他先前特意问起她还有没有听到别的,她当然就不能冒然说实话。 这几日苏绶的表现,真是令苏婼颠覆了对他的印象,被她误以为是胆小怕事的爹,在哪怕是昨夜那样的情况之下,几桩意外接连降临到他头上,他也未见得很无措,足可见他心防之强悍。而他只是一个大理寺的少卿,在朝中官位虽高却也没高到某种地步,她实在不知到底何种原因使得他需要练就了这等心防?而他既有这等心防城府,又为何未曾将之应用到晋升仕途之上,只是用来着力地隐藏自己? 很明显,他很在意有关薛容的秘密,同时他也还没打算吐露,他与薛容究竟怎么回事,苏婼毫无所知,但她也能觉察出来,以祭拜薛容这件事去撩拨他,是极其之危险的,目前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不打破,不惊动,等待更多的线索暴露出来,再作揣测。 她对着满目新叶的竹丛深吸一口气,稳步走向绮玉苑。 “让游春儿帮我送张帖子去给吕公子,我要请他去西湖楼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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