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话题结束,屋里有些过于安静。 父女俩打从重逢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样平心静气地说话。 苏婼给他斟了杯茶,说道:“父亲唤我来,是有什么话要问?” “因为昨夜里地库被盗,皇上早上下旨,让工匠们加快进度完成机括改建。但是昨夜被你动过的几处机括,天工坊的工匠早上到达之后却不知该如何开启,所以,需要你把改过的地方指点给他们。” 苏婼恍然,连忙从桌案上拿起纸笔:“我来画图样给他们。” 苏绶看着她利落提笔的右手,说道:“祈哥儿近来技业修习得如何?” “还挺用功的。我让他把基本功全部重新捋一遍。将来接掌天工坊,他这么半吊子的功夫可不行。” 苏绶把茶端起来:“天工坊,倒也不是非他接手不可。” 苏婼顿了下,抬起头来:“他是嫡长子,不让他接?难道让礼哥儿接?” 礼哥儿还在襁褓里呢!再说苏祈怎么说也是原配嫡子,虽说她与徐氏情份好,但他放着苏祈不立立苏礼,明摆着就是在苏家埋祸根。再说传出去这叫什么事儿?他还嫌他这薄情寡义的名声不够难听吗?” 苏绶听闻却温声道:“此事不急,晚些再说。” 一副压根就不值得忧心的样子。 苏婼低头画了几笔,忽然凝默了片刻,又说道:“有件事我想问问父亲。” “何事?” “昨夜里那场大火来得急,根本没有任何迹象防卫署那边会有祸事,更没有线索表明常蔚想要针对苏家,父亲是怎么在那当口想到提醒韩世子去提防防卫署出事的呢?” 苏绶停住手势,目光直视着桌面,忽然不知在想什么。 苏婼又说道:“听说韩世子在捉拿到常蔚的别院里还拿到了属于薛家的许多东西,就是两年多前被常蔚参倒的内阁大学士薛容。他们从那里取得的东西,与当初呈交给朝廷的很不一样,父亲那个时候已经在大理寺任职少卿了,这件事情,您应该知道吧?” 苏绶缓缓回应:“知道。” “那,薛容到底是不是被冤杀?” 苏绶忽然抬眼,望住她:“是不是冤杀,要看皇上的定夺,不是我们说了算。就算证据摆在眼前,你我看得明明白白,也得有那份天下公认的诏书来盖棺定论。” 苏婼站起来:“可是父亲难道不想帮薛家平反吗?” 苏绶目光深幽:“我为何要帮薛家平反?” 苏婼失语。 原先他对薛容的事守口如瓶,死死地瞒住吊唁薛容之事,以至于如今苏家上下除她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与薛家还有纠葛,她能理解那是因为薛容是“反贼”,苏家沾不起这种麻烦。 可现在随着常蔚被抓,那些薛家之物一公开,朝野上下满世界都是为薛家感慨唏嘘的声音,就连宫中,皇帝从五更天起到如今都在不断地宣召臣子,可见这件事大家心中有了认定,也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而苏绶为何至今还要对薛家讳莫如深呢? “朝堂水深,不要以为看到了鱼,就已经摸到了水底。”苏绶收回目光看向窗外,吐出的声音极缓极慢,“要平反,自然会有人去平。我们苏家只是本本份份为官与行商。薛家和苏家没关系,就算最终被证明是冤案,我们也是素不相识的两家人。” 苏婼怔怔看着他,笔尖沾的墨落满了手下的图纸也未曾发觉。 “……这个不肖子!白眼狼!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窗外传来的斥骂声惊扰了屋里的父女,苏绶凝眉:“怎么回事?” “听着像是二叔在骂!” 苏婼探头看了看,放下笔来:“我去看看。” 昨夜里发生的事,苏缵是直到今早才知晓的,首先第一个消息就是常蔚被抓,当日苏绶把苏缵叫到书房,讲苏祯想通过常家入营历练,苏缵当时就火冒三丈,虽说苏祯是以养子身份接进府的,苏家却是凭着良心在对他,不过苏绶让他不要着急,他才按捺着没说,这里听到常家犯事,这下哪里还忍得住? 上晌在衙门里,又听了半日传言,等不到下衙时分,他就冲了回来。二话不说把苏祯自书塾里喊回来,举着马鞭便照着他抽起来。 苏婼过来时,苏祯已跪在地下挨了好几鞭,绸衣之下的背部渗出了血渍。
第305章 铁板 苏祈唤了声姐,老远迎上来冲她挤眉弄眼地讲述经过。黄氏从旁着急叹气,想要拉架却无能为力,很明显,当日她替苏祯去找徐氏的事情,苏缵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别说他们夫妻关系本就那样,就算是恩爱,此时此刻又怎么好去阻止? 一院子里便看着苏缵把人往死里打。 苏婼旁观了片刻,上前做了这个好人:“二叔冷静!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你闪开些!这兔崽子不识好歹,看我今儿不好好教训他!” 苏婼紧抓住他手腕:“事前也不知道常家狼子野心,二叔不是也不知道么?知道的话您肯定就会及时阻止了。”说到这儿她把他硬生生拖到旁侧,劝道:“不知者不罪,教训两下,就该适可而止了。不然外人还当我们苏家真刻薄他呢。” 苏缵还气犹在胸,恨声道:“我当初也是瞎了眼,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东西入我膝下!” 苏婼咳嗽:“这话可过份了,祯哥儿是当初祖父接进来的,二叔这话可有埋怨祖父之嫌呢。” 苏缵白眼看她:“打也不让打,说还不让说,那你说怎么办?” “管呗!您是他父亲,管教好他是您的责任。现下出了常家这事,也算是提了个醒,咱们亡羊补牢还来得及。接下来,他在外头那些结交,您就费点心筛选筛选,好的呢,就鼓励他去,不好的呢,提前断了往来。这养孩子,还不是得您当爹娘的花心思管教么。” 苏缵没好气:“你个丫头片子,不光胆子大得能大半夜跟着官兵去追反贼,说起教孩子来也是一套一套,我都不敢小瞧你了!” “嗐,别的事就算了,这教孩子,您看我是不出手,只要出了手,祈哥儿不就被我收拾得服服帖贴的?” 苏缵看了眼人堆里支起耳朵朝这边的苏祈,缓缓吸了一口气,无奈道:“行吧,看你面儿上,我且饶他这回。” 苏祯瑟瑟发抖跪在地下,看着远处低声交谈的叔侄,眼泪鼻涕混成了一块。一会儿看见苏缵拎着鞭子走回来,他一身皮肉又绷紧起来,却听苏缵说:“你大姐为你求情,今儿看她的面儿上,我且饶了你。回去之后给我好好检讨反省!如有下次,你也别在苏家呆着了!” 苏祯反应过来,瞬时抬头看了眼他身后的苏婼,而后伏地磕头道:“多谢大姐!多谢父亲恩典!儿子再不敢了!” “起来吧!” 苏缵丢了鞭子。 黄氏连忙找人来扶苏祯回房,半夜又回转头,感激地冲苏婼点了点头,然后才离去。 苏祈扯着苏婼袖子,迫不及待把她拉出了二房。 院里香樟树下,问她:“祯哥儿蠢成那样,迟早是个祸害,你还指望二叔一顿打能让他想明白?干嘛不趁机让二叔打发他点家产,逐他出苏家另立门户算了?” “没听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婼睨他,“二婶多不容易啊,还指着他为依靠呢,就这么把他撵走了,将来怎么办?” “那还可以再养一个啊!万一将来二叔跟她又生了嫡子呢?” “你傻啊,”苏婼啧地一声,看了看左右,说道:“二叔二婶这样,短时间能好吗?再说重新养一个,你怎么知道就能比祯哥儿好呢?再有,你忘了常贺?” 苏祈愕然。 “常贺让苏祯在苏家找什么东西,这不是你亲耳听到的吗?他昨夜去柳树胡同后失踪,到如今下落不明,谁知道他去了哪儿,又去干什么了?他不惜拢络你和苏祯,也要苏祯查那物事,难道你不想知道那是什么?苏祯要这么走了,你上哪儿知道去?” 苏祈恍然:“我知道了,回头我就去问他去!” “你给我打住!”苏婼又把他喊回来,“你就这么白眼赤眼地去问?” “不然呢?” 苏婼抻抻身子:“不要打草惊蛇,让他知道你偷听了他们的话。” “为什么呀?” “听我的就是了。” 苏婼白他一眼,沿着廊子走了出去,苏祈也跟牛皮糖似的随在他身后。 先前随在苏婼后头从书房赶来,并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苏绶把目光收回,缓步朝二房走去。 一贯严肃的他的脸上,竟然有如冰雪消融,正浅浅地洋溢着和风。 …… 把苏祯留下来确实是苏婼另有用意,常贺作为常蔚的嫡长子,他一定帮着常蔚办过不少坏事。如今常蔚身上的罪名是诬陷忠良,涉嫌纵火,盗取兵器,这些事情没有一件跟苏家沾得上边,她实在想不通常贺要在苏家找什么? 眼下常贺不知所踪,只有苏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但如果直接去问,今天被苏缵打成这样的他会傻到和盘托出吗?就算威逼,他也有可能说谎吧?那还不如留他下来静观其变。 让苏婼放不下琢磨的,反倒是那封提供了重要信息的匿名信。 朝廷对常、方二人的审讯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趁着方枚还在救治之中,大理寺及宫中指派的官员正好把常家方家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苏绶正式忙碌起来,恰逢皇帝指派的钦差里又有镇国公,于是苏绶每每都是顶着张臭脸在各个衙门走来走去。韩陌在干清宫向皇帝及太子禀报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办案细节,最后领了负责率兵搜查常家的差事出来。 其实柳树胡同那些证据已经够常蔚死上十遍的了,但皇帝不知为何还是让韩陌去搜,也没有指个什么方向,难道是觉得不把常家刨个底朝天他也难解心头之恨?韩陌自己就是这么想的,不把常蔚剥骨抽筋也对不住一大晚上奔来跑去连灭两场火抓两个大反贼的辛苦!何况,还跑了个常贺呢? 常家所有宅邸都被封锁起来,本府和柳树胡同的宅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严得连猫狗都没放跑一只,这日在柳树胡同的三进院翻查,杨佑跑来了:“世子,后院里有口水井,方才护卫打水洗手时,发现下方有块铁板!”
第306章 大姐 “铁板?” 韩陌反应过来立刻往后院走:“下去探过吗?” “没禀过世子,没敢动!” 宅子不大,后院很快也就走到了,位于东边一口水井正被护卫们看护起来。还有俩人正猫着腰对着井口探讨着深浅。 韩陌到了井前,凑头看了看,只见井口两尺余宽,没有井毂辘,倒有两只水桶在旁侧,水面以下情形看不到。他拿起桶来递给护卫:“放几块石头进去,探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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