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原是南边一家没落宗室里的家仆,那宗室自太祖传下来已有五六代,早已潦倒不堪,最后一任家主在过世前就遣散了他们。 “她带着儿女进京来谋生,结果她一双儿女在路上没扛住,都夭折了,刚刚把儿子埋葬在村头山上,就遇上了贺儿。 “我们因着他这份救命之情,本就有了想要报答一番的打算。一看她谈吐不俗,又是在宗室里头伺候过的,会许多本事,就提出让她随我们回了常家。” 苏婼默了一下。“她从南边进京,为什么会出现在沧州的小山村,你们问过吗?” “当然问过!她是有个远房亲戚在那村里,只是那户人家早就搬走了,后来我丈夫又派人去村子里求证过,确实如此。” 常夫人说到这儿,把腰挺起来:“你们为什么会盯上她?你们是想告诉我,她来历可疑吗?” 苏婼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常夫人脸色渐渐惶惑,他退后两步坐在椅子上,右手紧握抬到了下巴处,哑声自语:“因为她救了贺儿,连我丈夫也没有盘问出什么疑点,所以她一进府就为我们所信任,我让她当了我房里的掌事娘子,身边事务无一隐瞒,贺儿也对她尊重有加……她,她怎么会有问题呢?” 苏婼没有说话,由着她自言自语。 一会儿她颤抖着双手捂住脸庞,双肩抖动,似已不堪这打击。 一会儿她又猛地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望着苏婼:“如果她是奸细,那你们不是应该知道她是谁吗?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我早就说过,我丈夫他们所做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难道我不是受害者吗?我不也是被他害了,才到这般境地吗? “你们安插奸细也好,调查他也好,只管去做便是,又何必还要把这些撕扯给我看?我不过是个妇人家,就算我承认自己的愚蠢,与你们来说又算的什么成就呢!” 妇人声嘶力竭,与先前进门时的姿态判若两人。 苏婼原地站了会儿,走了出来。 韩陌跟上她:“这个容嫂看来问题很大,她怎么刚巧就把常贺给揪下了?她一定是有所筹谋,这么看来,她肯定不止一个人!” 苏婼走到院门下站定:“常夫人有一点说的对,如果容嫂是奸细,我们理应知道她是谁才对。可为什么我们却不认识她呢?”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来:“你说,她会不会是皇上派去的人?” “不会吧?”韩陌道,“祈哥儿可是说她是带着南边口音的。皇上要派人,也不至于要兜到这么大个圈子,扯个南边来的谎。” 苏婼默然望着院角的一株梅树,好片刻后才轻吸一口气,缓声说道:“如果不是皇上派去的人,那应该就是薛家的人了。 “薛家是被诬陷的,常家造下这么大个孽,只有薛家人才会不惜兜这样的大圈子,潜伏在常家伺机行事。”
第312章 祠堂 “我也这么想。” 韩陌走下阶梯。“薛家出事后,薛家人几乎斩尽,他们本家人口本就不多,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处斩,剩下一个两三岁的稚儿,在追捕途中死亡,女眷发配边疆,总共剩了七八个人,如今也死的七七八八了。 “但是薛容官至内阁大学士,门生众多,虽然也有许多受了牵联,但仍有许多还在仕途之中。 “薛家被问罪时,上表求情的人多不胜数,但在定案之后,尤其是在薛家处斩之后,这些声音忽然没了。以至于后来民间百姓也相信薛家犯下了滔天大罪,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在朝之人。 “现在想来,当初那些上表支持薛家的人,并不是相信了那些证据,而是他们选择不做无谓的对抗,而是蛰伏了下来,等待时机合适再一举翻盘,而容嫂没准就是一个信号。” 苏婼缓缓点头:“你推测的很有道理。我们反过来捋回去,之所以查到常蔚诬陷薛家,是因为袁清的死和皇上对五军营防卫署的管制,以及对兵部的戒备,那么,这些前提会不会也是容嫂他们这些人暗中推动的结果?” “不排除。” 韩陌简短地回答了她。 袁清的死因是最初的引子,然后是罗智被杀,防卫署出事,再到常蔚和方枚罪行暴露,拔出萝卜带出泥,意外又把薛家的冤案拉扯出来。 到目前为止,的确算是一连串,前后都有因果。 “这么说来,皇上让我找东西,恐怕是察觉到的疑点比我们还要多还要早。”韩陌深凝双眉,“只是不知道除了这些,他还发现了什么?” “对了,”苏婼想起来,“常蔚盗取那批兵器,还有他养的那批死士,他真的是为了造反吗?” 韩陌略顿:“不然呢?” 苏婼顿一下,耸了耸肩。 盗取兵器肯定不是为了守护自己那点家产,为了造反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落在常蔚身上,总好像有点出人意料。 常蔚在薛容这案子之前,虽然也在六部为官,但是并不突出。是因为把薛家参倒了,他才被大臣请奏升上了左侍郎之位,他年纪比苏绶大了好几岁,但政务上的表现却远不如苏绶。 这样的人,纵然他具备了造反的条件,比如官级与身份,以及财力,但他造反的目的是什么呢? 苏婼想不通。 “韩世子,这是那容嫂救下常贺的村子的地址,我给问来了!” 苏祈一路小跑到了跟前,扬着手中一张纸。 韩陌接在手上看过,叉腰朝他看起来:“可以啊小子!现在越来越机灵了,你怎么知道这个对我有用?” 苏祈得意的扬起了下巴:“跟了我姐这么久,这我怎么能不知道?那容嫂是在那村子里出现的,那村子肯定有问题!你们要找容嫂,肯定需要这个地址啦!” 这下连苏婼也扬起了唇角,轻睨他一眼后下了台阶。“算你聪明!” 韩陌道:“你去哪儿?” 苏婼头也没回:“我该去办我的事情了!” 韩陌收回目光,把这张写了地址的纸交给护卫:“即刻去那个村子,打听看看什么情况!” 说完他又转向苏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说道:“明儿到我衙门来,我送你个东西。” 苏祈跟上去:“您要送我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了!……” …… 三司最近专审常蔚一案,在押的一批参案人员相继被提审。方枚等人倒是都交代了出来,但常蔚至今为止却只字不肯吐露,审问的人都换了好几批,乃至刑也上了,终究无用。 下晌皇帝把苏绶和镇国公都传到了干清宫,问了番进展,而后就列了一堆理由,把主审的活计交给了苏绶,命镇国公全程协助。 苏绶屡受算计,已懒得挣扎,接了下来。 出了宫门与镇国公到了大理寺,研究了一番此前的审问细节,而后就入大牢去了一趟。身处囹圄之中的常蔚发衫凌乱,囚衣上血迹斑斑,盘腿坐在牢笼一角,垂眉耷眼,昔日风光全然不在。 苏绶二人站在外头,并没有急着开门审问,观望片刻后即离去。 皇帝既然下了御旨,那么他的目的肯定是要常蔚交代出所有内幕,而不是掉他们例行公事。 他是怎么陷害薛家的,为何要这么做?薛家的案子是其一,其二就是他盗取兵器的动机。这些事通通都要弄清楚的,而且,常见案子还是基于薛荣一案发生,也就意味着在审查的过程中绝对不能再出现不实的情况。 回到府里时已月上中天。府内四处安静,空气里有淡淡的菊花香。 庑廊下的花架上,摆着几盆盛放的山菊花。他停步看了会儿,摘下来三枝,持着往西跨院方向走去。 祠堂设在西跨院,月上中天的这个时候,除了风声与虫鸣声,再无一丝别的杂音。 “老爷……” 跟随在身后的吴综略微不解的看了看他,又看向面前闭上了的祠堂门。 苏绶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示意他叫人来开门。 祠堂前的晚风都透着一股幽森的味道,很快来人了,门推开,又点上了灯笼和烛火。 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密密麻麻的,在面前列了一排又一排。 苏绶把人挥退,在灵前蒲团上跪下来,先自缓缓叩了个头,然后直起身来,把三枝菊花摆在谢氏灵位旁。 如同上次一样,他摩挲着灵位上谢氏的名字,掏出袖中的帕子,将排位镂花里头的些许灰尘仔细的拭去。 而后,他拇指落在谢氏的姓氏上,只轻轻一摁,那灵牌后方竟然又弹出来的一块牌位,那上面刻着的名字,赫然是薛容…… 随着机括的卡扣回归原位,牌位的全貌露了出来。苏绶凝目而视,突出来的话语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 “阁老,常贼已经归案,但他藏在肚子里的秘密太多了,如若他抵死不言,离薛家昭雪便还需费一番周折。 “学生已领皇命,现可直接审问常贼,您在天有灵,在提审他之前,还请指点指点学生……”
第313章 夫人 苏婼立在门外花丛后,抿唇望着灵案前的苏绶。 “大姑娘,小的没误事儿吧?” 洗墨悄声地在耳边说。 苏婼瞅了眼他,没说话。 自从韩陌在柳树胡同拿到了常蔚诬陷薛容的证据,苏婼就想到了苏绶暗中吊唁薛容的那一茬。 无奈苏绶总也不肯承认这一段,她于是只好让洗墨暗中派人在这儿盯着。下晌回府,她把那天收到的匿名信让人送去给吕凌,等待回音时洗墨就来报讯了。 眼下虽然听不到苏绶在说些什么,但他在谢氏牌位上的动作,苏婼是看到了的。 从大理寺回来,他就直接来了祠堂。连续两次如此行止奇怪,他却始终都在回避苏婼的询问,而且眼下随着常蔚的被捕,朝野上下的风声也很不同了,他依然如此讳莫如深,这究竟是为什么? 正在心念摇摆之间,前边厢忽然走进来一个人,到了庑廊下与门口,手指的吴综交谈起来,而后吴综又进了祠堂之中,在苏绶耳畔低语起来。 很快,苏绶伸手把面前恢复原样,站了起来。堂前烛光摇曳,他走出去,随着方才前来的家丁离开了祠堂。 苏婼等到四处安静,快步进内察看了一番先前的牌位,谢氏的牌位里面还有机括这是让人没想到的。谢氏出事在前,薛容出事在后,苏绶想祭拜薛容,当然不能堂而皇之的摆在面上。于是他就做了这个机括掩人耳目,但为什么是谢氏的牌位呢?难道是因为别的牌位都是祖宗,他不敢动? 苏婼把牌位复原,拜了三拜,然后快速地转了出去。 月白如雪。 树荫下苏绶停在一名男子跟前。“人呢?” “已经安顿好了,就等先生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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