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她的弟弟苏祈,也没有闯祸,而是惶惑地在院子里遛达,余下时间就在房间里读书。 后来苏绶照常上衙上朝,日子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但从那以后,苏家锁道圣手的名声就不那么响亮了,原先由苏家承制的御门里那套天牢机括,没多久就由神机营和将造局接了手。 苏绶原本有望在仕途上青云直上,再过不久,他的恩师就会推举他升迁为六部侍郎,但后来一直到病逝,他一直都在四五品官之间徘徊。 苏家依然是苏家,但却由前程似锦而变得疲沓下来。原本订好亲的苏婼,更是在此过程里被退婚。 于是多年以后苏婼坐在灯下摆弄着满桌的锁钥簧片、于郁郁中追溯起这混蛋的前半生时,便总觉得顺康十八年正月初十这一日,对她来说并不是毫不相干。
第4章 小阎王 反正都要回府,苏婼就选在了今日。 果然,这门里门外的状况看着就不寻常。 根据已有线索,不难判断今日之事定跟苏家祖传技有关,就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姑娘!” 刚站了片刻,耳畔就传来咯吱咯吱雪地里行走的声音,扶桑引着与她服饰相当的一个俏脸丫鬟走来了:“木槿来了!” 两个丫鬟这半年里与她寸步不离,也是前世后来那二十多年时光里患难与共的伙伴。 为了提前弄个明白。昨日一早苏婼以回府拾掇屋子为由,提前打发了木槿回来探听消息。 “怎么样?”她问道。 木槿口齿利索地回答起来:“姑娘,您猜中了!苏家眼下正有麻烦。东林卫镇抚使状告定远将军罗智谋杀,闹到皇上跟前,昨日一上朝就开始公审,韩大人当场提交了证物,却是个锁得严严的铜箱,东西都在里面,钥匙却找不到了。 “三司的大人们忙乎了一日没有结果,朝上皇上又问起,大人们就把这箱子直接弄到了苏家来,所以如今前院都坐满了官员!” 名声在外的苏家居然是被开不了的箱给难住了。 苏婼刚想问清楚,话到嘴边她一顿,又问道:“韩大人?是韩陌?” 木槿吓了一跳:“姑娘小声点!您忘了这韩大人的外号么?” 这怎么能忘?外号“小阎王”呗! 太祖立国初期,于京畿四十二卫中另设东林卫,受命于皇帝,专掌内外巡察,不属刑司,却兼刑司之能,在大周,东林卫就是个不一般的存在。 东林卫上一任指挥使镇国公,是皇帝发小,幼时便在东宫伴读,后来还曾于火场救过御驾,是皇帝最为信任的心腹。这位“韩大人”韩陌,便是镇国公世子,在镇国公被皇帝调去中军都督府任佥事后,韩陌就进了东林卫,担任镇抚使之职。 苏婼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名震四野的镇国公世子,但是关于他的轶闻,在街头巷尾酒楼茶肆那可是听过不少。甚至早就知道之所以称他为“小阎王”,是从“阎王叫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的典故中来。 传说他办事,放出口的号令,从来没有转圜的余地。此外还有一层,就是这位爷,非常地难缠,让他瞧不顺眼的事,总得跟你死磕到底不可。 但是苏婼并不怕这厮。因为她记得很清楚,最多半个月后,韩陌就会解任归府,去接掌家业,吃他的祖荫,从此不问政事。 一个不掌实权的公侯子弟,不过就是个纸老虎罢了!以后就算当街撞上不过是见个礼的事儿,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今日苏家这事竟是跟韩陌相关,还是有些出乎苏婼意料。 “韩大人怎么会管这种案子?” 有韩陌参与的事情,就意味着不简单,但苏婼目前更想知道事情的所有细节。 “因为这回死的是东林卫的一名百户,是韩大人的属下。”木槿语气变得凝重,“那百户没有后台,当初是顶了其亡父的职入的东林卫,平日也只是替韩大人办办事,大约那犯事的人也是没想到韩大人竟然会如此护短,竟到了纡尊降贵替死者出头的份上,才敢这么大胆。” “既是只要打开箱子取证即可,为何不强破?” “那可不成!箱子里头有机括,装着火药。强行破拆,里面的证据必然也就毁了。那‘小阎王’还不得把苏家给拆了?”木槿吐起了舌头。 紧接着她看看左右,又八卦兮兮地说起来:“奴婢还听说,这案子犯得还不太体面,据说是因这百户的妻子跟那个定远将军罗智勾搭上了,被这死者发觉,二人就合谋把人给杀了。 “但他们没想到死者生前竟然拿到了他们通奸的把柄,本来他是打算看在儿女面上争取妻子回头的,可惜自己先丢了性命。所幸他生前留过话给同僚,说是证据装在这么个箱子里,这边厢出了事故,他这同僚立即就禀了韩大人。这不,韩大人就着人把这箱子取了来,去都察院告状了。” 当着自家小姐的面,说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要是让老爷知道,得扒了她们的皮不可!但是自从去庄子上养病以来,从前凡事都要较真的小姐,竟然越来越不在意这些,这就也壮大了她们的胆子,以至于觉得在小姐面前无论说什么都是正常的了。 不过她自己也有些臊,所以紧接着就说道:“听正院的人说,那铜锁极复杂,簧片是好几层的,而且需得两把钥匙才能打开。老爷和二老爷可是眼下苏家技艺最精湛的人了,然而他们看过,竟也没有法子。奴婢方才回来时,老爷他们还没辙呢,不得已把小爷们也传去尝试了。 “而这么危险的事,让小爷们上不是更没把握么?” 她说到这里,又旁侧的扶桑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了苏婼。 苏家所有子弟打从启蒙就得开始学习锁道,所以他们也是会的。但任何技艺都需要时间锤炼,把年轻一辈的子弟都传到前堂,这确属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但箱子里藏有火药,动辙就有危险,苏绶身为当家老爷,也不敢真让子弟们去冒险罢? 苏婼眉头锁得紧紧的。 事情已明摆着,苏家眼下的麻烦,就是来自于这只打不开的箱子。她看不到那把锁,事实上她也绝不能去看,但苏家的表现好像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锁道机括这类,其实百变不离其宗,端靠里头设置的关卡进行联动。寻常锁匠无可奈何的事,对苏家来说,不应该成问题,因为几乎所有的锁器机括构造,几乎都经苏家曾祖爷在世梳理过。 但是苏家却拖了这么久都没辙,执意要替属下查明死因的韩陌,所有破案的期望都在这只箱子里,拿不到它,十有八九会请皇帝裁决——因为东林卫是皇帝的亲兵,皇帝自己的人死得不明不白,负责办案的人还如此不力,打不开锁,以至于取不了证的苏家,没有任何一个君王会和稀泥。
第5章 他不去就打到他去 到时候受斥的是谁呢?绝对不会是韩陌。 一直深受恩宠的苏家虽说不至于因此罢官,但终究是让皇帝失望了。失去了御匠的光环,苏家便只是个普通的官户。 苏绶绝对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没有办法。如果苏家日后能培养出个锁器方面的英才,那倒还有翻身之日,但遗憾的是,苏婼从前世后来那几十年的平淡里,已看出来苏家子弟没一个成器的。 所以不是因为韩陌的强横导致了苏家名声受损,曾祖爷留下的技艺被荒废、子孙一代不如一代的事实被披露,这才是使得苏家后期由盛转衰的根本原因,也是苏家必然的走向。毕竟朝中有才的读书人不少,精通锁器机括且又有才华的读书人却不多。 想到这里苏婼凉凉扯起了嘴角,被祖训所缚,她身为苏家女儿,前世从来不知道这祖传的技艺究竟传承得如何,父亲和叔父们也绝不会跟她提及这些,于是直到此刻她才看明白了,合着苏家正厅里挂着的那块匾,早已经名不符实! 想起自己前世那些年,她顿时没有了兴趣,掉转头往石阶上走去。 苏家技艺传男不传女,前世她颠沛流离的时候,苏家人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只要苏家目前倒不了,她操那心作甚? “姑娘快看!” 刚踏上两步阶段,落在后方的扶桑忽然指着窗户外边道:“又有人来了!” 苏婼扭头,眯眼透过窗花看去。 花墙的那头已经传来了声势浩大的脚步声,进来的这群人足有一二十个,大多是配着剑的武士。 细看走在最前面的是管家吴淳,在他们引路之下,以及苏婼的二叔苏缵,在他们浑身都透着恭谨的行动中,一把描着岁寒四友的油纸伞,遮住身着玄色绣银云纹锦袍的人走进来。 纸伞遮挡,看不到胸膛以上,但是那双长腿以及极其合身的锦衣却无一不彰显著这是个男人,还是个身形十分挺拔,肌肉也相当紧实的男人……又或者还算不上“男人”,因为他从身侧露出来的手背皮肤还是紧致的,骨节也很精致,并没有年岁渐长后暴出的青筋。 “肯定是韩大人!”木槿把声音压得很低,“后面跟着的武士穿的衣服,跟前院里那位宋公子身边两个东林卫武士穿的一模一样!” 苏婼还以为被称为“小阎王”的韩陌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没想到不但仪态不错,且有副这么样的好身材。 不过也没准儿,有这样的身段却得了那样的恶号,搞不好是因为长了张猪头脸呢? “这下惨了,这小阎王都亲自来了,老爷肯定更头疼了。” 扶桑的喃喃自语使苏婼心思转了回来。 韩陌搅和的事情就没有能善了的,他这一来,苏家是连半点推脱的机会也没有了。他这么大一番阵仗,如果前世也来了苏家,那她肯定也会耳闻。既然没有,那就是说,事情在这世有了改变。 为了减少她重生带来的变化,她都在田庄多住了三个月。那这个与她毫无交集的韩大人,怎么又突然会到苏家来呢? “完了,他连二老爷也没理,直接去前院了!” 木槿报告着最新进展。 苏婼攀着梅枝,也看到了这一幕。 这简直来势汹汹啊! 虽然知道韩陌嚣张不了多久了,但是眼下这会儿他的表现,谁知道他会把事情闹成什么样子? 她想了下:“先前你说传去的只有佑哥儿和祯哥儿,这么说祈哥儿还在禁足?” 木槿点头:“二爷自昨日起一直在房里读书,洗墨寸步不离地守在房门口,奴婢昨儿看到三爷打发小厮过去探望来着,洗墨死活都不肯放人进去,看得出来这次怡志堂的人都不敢有疏忽了。不过二爷在房里可没消停!” 苏婼示意扶桑:“你去找秦烨,跟他说一声,让他替我去建安坊内麻鸭胡同里,把周姓人家一个叫阿吉的底细摸清楚,然后来回我。” 扶桑不知她想做什么,讷讷道:“秦公子会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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