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要脸了,冯俊成一开口也像是没再顾忌他的脸面,“曾侍郎,原谅我做不了那违背良心背弃情义的事,他们要查就查,我查我的,他们查他们的。” 曾亭光听罢果然咂舌,却见冯俊成笑了起来,拔座起身与他作揖,“多谢曾侍郎今番还愿意真心实意待我,替我出谋划策。只曾侍郎有所不知,我从小就被逼着读书,最讨厌的就是做官,要不是为她,我也未必会有那探花及第的殊荣。” 他说得轻巧,可五年里兢兢业业临深履薄爬到这个位置,心里有没有不舍,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曾亭光转而佩服起他,二人今日都算得上以诚相待。 “好,我没有看错你。”曾亭光跟着起身,“你也知道我的为人,不爱亏欠人情,也不爱和谁有人情往来,但你这次要是有什么忙需要人帮,我同样义不容辞。” 见冯俊成看向桌上文书,曾亭光道:“这不算,这是公事。” 冯俊成朗然一笑,“如此就先谢过曾侍郎了。” 从曾亭光府上出来,冯俊成在街上提了一盒糕饼回家,中秋茹茹吃过那家团圆饼,喜欢得直嘬指头,嚷嚷着还要吃。他买上几种茹茹喜欢的口味,整整前襟,若无其事返回家中。 这边冯俊成坦然自若,那边青娥早就心乱如麻,虽然下定决心要共渡难关,但怕总归还是怕的。 他冒着风险带她来到顺天府重新开始,她也破罐子破摔陪他疯这一回,最坏的打算就是丢了官,做对贫贱夫妻,横竖他丢了官也是江宁冯家的独子,又能落魄到哪儿去? 可谁能想到秦家赶尽杀绝,想出如此狠招,要让冯俊成一并因她获罪。 她再没良心,再骗人不倦也做不出这种事,明明是她当年造的孽,为何要冯俊成帮她承担? 大白天青娥一人在家想了许多,坐在影影绰绰的暖阁内,几扇门都被她命人大开着,让傍晚的光透进来,剪裁成片,铺在她脚下的石砖,茹茹和花将军就在那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跑跳笑闹。 青娥不禁又想,要是她被抓进去,冯俊成也因她获罪,茹茹该怎么办? 她愁得闻不见一室桂花香,早上红燕带着茹茹将宅子里几颗桂花树都摘光了,把花铺在竹匾里,这会儿正眯着眼挑叶子和枯花,预备做一坛桂花蜜,放到年关,过年的时候拿出来,做桂花糖的点心。 要是没有秦家横插一脚,青娥这会儿应当已经兴致高昂,忙忙碌碌酿起过年喝的桂花酒。 前院冯俊成归家,岫玉早早在门房候着,这会儿上前去接冯俊成肩上斗篷,和手里的糕点盒,“少爷你回来了,我这就去叫厨房摆饭。” 冯俊成与她一颔首,没分出多少注意,也没将糕点交给她,迳直穿廊过院往屋里去。岫云老大个不高兴地将斗篷往臂弯上一挂,望着他走远去的背影,撇嘴跺脚。 赵琪拄着拐也从门房里走出来,他白日里都在门房和一众哥儿胡侃大山打发时间,这会儿见岫云望穿秋水将人盼回家,却被忽视,心里别提多爽快,倚在廊柱上故意笑出声来。 岫云瞪他一眼,骂了句阴魂不散,转身到厨房去吩咐摆菜。 门里茹茹和花将军在光里追逐笑声不断,红燕整理干净了桂花,刚端上走出去,又折回来。 “青娥姑娘,爷回来了。” 青娥手托腮坐在罗汉床上,手边是绣了一半难以继续的绣样,一眼望见回廊那头走来个峻拔人影,在她眼里顶天立地,个儿高得简直都瞧不见脸,沿路让廊上挂下来的宝塔宫灯遮了个七七八八。 只能不时瞧见个白净利落的下颌角,拐过弯,总算看清他眉目如画的全貌。 “大老爷!”茹茹撒开手上木头玩偶,以她最快速度跑到冯俊成跟前,张开两臂将他左腿紧紧抱着。 冯俊成在外奔波半日,不见疲态,仍愿意陪孩子玩闹,抬腿将她荡起来走,“可抱紧了,别摔下去。” 茹茹小猴子转世,扒得紧紧的,最后还是掉下来,又没玩够,踩在冯俊成的脚面上走进屋里。 “青娥青娥你看,我不用自己走,大老爷带我走。” 青娥维持着先前的姿态没有下床,单手托腮和他笑,又朝茹茹招手,“快别闹你爹,他在外头奔了大半天,你倒不客气,回来还要他给你当牛做马。” 红燕笑起来,“还真是,载着小小姐走,可不就是当牛做马。” 冯俊成也笑,将糕点盒子在桌上打开,霎时香气萦屋。 茹茹和花将军都扒上餐桌,伸手去够,“绿豆糕,茹茹喜欢绿豆糕!还有枣泥的香味,枣泥的也喜欢!” 冯俊成将糕点盒子递给红燕,“我手脏,叫你红燕姐姐领你洗洗手,给你拿一小块。里头还有红豆沙和莲子蓉的,你先只挑一块吃,剩下的吃过晚饭碗里不留米粒才能再吃。” 红燕接过去往屋外走,转身朝茹茹招招手。别人钻进钱眼,茹茹钻进糕点盒,眼巴巴跟出去。 见小姑娘跟着红燕走得没了影,青娥支起身,笑得像是根本没有心事,“你这就叫缓兵之计?她吃了晚饭哪还吃得下糕点。” 冯俊成坐到她身边去,揽过她肩,叫她偎在怀里,拇指在她肩头刮一刮,“带小孩不就是要讲点兵法的么?” 青娥叫他逗得咯咯直乐,软绵绵歪缠在他身上,没骨头似的,笑够了,忽而叹一口气。 冯俊成拨开她面上蹭乱的碎发,逗弄起她耳珠下晃荡的紫锳耳坠,“怎么了?瞧你气色不好,我不在家,你的心思也不在家里了。” “可说呢,你不在家,我的心思就在这儿。”青娥尖尖的指头戳在他胸前,衣料凹进去一个小坑,软软弹弹的,又东戳戳,西戳戳,“在这儿,还在这儿,就是不在我自己身上。” 冯俊成握住她手,发觉她手上很凉,重视起来,“可是哪不舒服?瞧你人也昏沉沉的。” “是有点难受。”青娥闭上眼躺下去,在他腿上枕着,“你摸摸我脸上烫不烫?” 冯俊成碰碰她脸,道不烫,还凉凉的,将她脸蛋捧在手里,青娥佯装生气,“我觉得热,我肯定病了,前几日就觉得不舒服,和茹茹来时一样,水土不服,吃坏了东西,在这儿住不惯。” “怎么会?茹茹是小孩子,你是大人,她都习惯了,你会习惯不了?” 青娥坐直身子,扭转身,“我看你就是不在乎我了,我说我不舒服,竟还有不相信我的道理,我生病你都这个态度,将来我人老珠黄了,你还不一脚将我给踹了?” 她这哪有半点病气,甚至还有精力和他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见她肩膀还倔强地别着,故意不看向自己,冯俊成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大约明白了她的用意。 “那好,我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嗳别…”青娥转回来拉他,“何至于叫大夫,我自己就能治。” “怎么治?” “水土不服嘛,我搬个家,搬回江宁自然而然就好了。”话音刚落,青娥陡然惊叫,她一整个被横抱起,就见冯俊成两腮咬得紧紧的,抱着她往外走,一时有些害怕,“做什么你?” “把你给丢出去。” 冯俊成佯装生气,抱着她一路沿长廊往外走,走到仪门外,青娥急了,这扇门外可就是门房那帮嘴上最没把门的哥儿。 青娥将他紧紧抱住,“外头好些人!你别走出去给人看笑话!” 冯俊成垂眼瞧她,“你要搬家,要丢下我回江宁,我这不是遂你心愿,让你马上就走。” “你就是故意的!你放我下来!”青娥见自己小伎俩被识破,恼羞成怒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他因此假做松手,青娥往下坠了坠,赶忙将他脖颈紧紧环着。 她不说话了,板着个脸安生地跟他回进屋去,冯俊成将她在罗汉床上搁下,等她先开口。 青娥坐正了身体,将背板挺得直直的,嘴角下撇,别过脸不看他。 这档口岫云走进来,温声喊冯俊成用饭,“少爷,饭菜都摆好了,你再不来吃可就凉了。” “出去。”冯俊成从未如此冷淡,头也不回,“没看见我在和奶奶说话?” 岫云吃了好大个瘪,委委屈屈退出去。 青娥倒是愣了愣,“你叫我什么?” 见他冷着脸不应答,她自讨没趣道:“就先将我送到哪儿去避避风头不行么?我是想和你同舟共济的,可我在这船上船肯定要沉!本来是想得好好的,你至多当不成官老爷,和我做对贫贱夫妻,横竖你家大业大,回了江宁还是少爷,你也不算毫无退路,我也不至于那么良心不安。” 她扭转脸看向他,耳坠子晃得厉害,“可是秦家要叫你当个罪人,窝藏人犯,这可是重罪!你是想挨棍子还是想挨板子?这罪你本来就不该受,把我送走就能解决的事,做什么非要迎上去?你以为留下案底是好玩的?莫说你以后再也不能在官场上东山再起,就是走在街上遇到衙役,他们都能给你脸色,随时随刻盘问你。” 青娥说到后来眼里泛泪,她担心他,他自然心怀感激,蹲身擦去她眼下泪,将她注视,“你人在这有在这的解决方法,你人走了,秦家一样不会放过我。” 青娥连忙往前坐坐,“这叫什么话?” 冯俊成握着她两手,与她坦白,“我怀疑秦家贩卖私茶,但这事还未对谁说起,只在递给曾侍郎的文书上阐述了秦家的嫌疑,等正式立案,我就是他们家的仇敌,给我安莫须有的罪名都算不上什么,他们只怕都想要我的命。” 青娥吓得说不出话,她就是个骗亏心钱都不敢超过五十两的骗子,所犯案子在兴贩私茶面前不值一提。 冯俊成道:“所以不必为我操心,你只有在我身边,才可以给我底气,让我真的毫无顾忌。” 青娥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茫然问:“那衙门要是来查我…” 冯俊成笑她,“你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衙门的人?” 她当然知道,她当年行骗被逮着过不知多少次,后来不也都蒙混过关化险为夷了吗?只她想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他就别再沾上以前那些不好的习性,着实没想到他会赞成自己再用那些无赖刁蛮的办法。 青娥不可置信地举目瞧他,“那我们现在…就是同伙了?”
第63章 “同伙。”冯俊成跟着她默念, 笑起来,“到底是让你给拉入伙了。” 青娥本来就恼自己当年做过的那些错事,养活自己不假, 也害惨了他, 听他这么说, 不觉得有什么意趣,只觉得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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