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之后才发现,讨嫌的北海王世子也在。来都来了,也不能掉头走吧!权当陪小姑娘下棋打发时间了。然后,孟御史就被打脸了。 自诩棋道高手的孟御史,和赵夕颜对弈第一日,连输三局。 第二日,输了两局,平了一局。 今天嘛,倒是侥幸赢了一局。孟御史却没心情高兴,远远看着跟在车队后衣衫褴褛的流民,心情沉重极了。 赵夕颜停下手中动作,探头看一眼,叹了口气。 徐靖心里有些憋闷:“朝廷难道没有赈灾吗?” 孟御史看一眼不识人间疾苦的世子:“国库年年空虚。根本无力赈济。前年下了一道旨意,让受灾的郡县自己救济灾民。结果可想而知了。” “这世道,富贵人家一顿饭就能吃数十道菜肴。殊不知,这已经够穷苦百姓裹腹半年了。” 徐靖:“……” 徐靖难得被噎得哑口无言。 赵夕颜抬眼,看向一脸愤世嫉俗的孟御史:“孟御史久居朝堂,应该很清楚朝政弊病。” “国库为何不丰?是因为先帝喜奢华,建了许多行宫别院。昭陵一修就是十几年,掏空了国库不说,还征用十几万民夫。百姓家中少了壮劳力,种地谋生艰难,所以流民愈来愈多。为了吃一口饭,去做民匪的比比皆是。” “朝中众臣,文武对立,争权夺利,只顾着结党营私。有几个真心为百姓着想做事?” “孟御史是忠臣,不肯说先帝的不是,是好官,不愿说文武百官的过错。倒将这满腔怨怼迁怒于世子头上。” “莫非世子顿顿吃馒头喝凉水,就能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了吗?大晋到了这一步田地,都是一个十几岁从未出过北海郡的藩王世子之过错吗?” 孟御史:“……” 孟御史脸孔涨得通红,额上冒出汗珠。 这一席话,字字如刀剑,刺人心扉。 赵夕颜和孟御史对视,缓缓说了下去:“我敬佩孟御史的才学,敬重孟御史的人品。不愿见孟御史心胸狭隘嫉世愤俗自己钻进死胡同。” “今日多有冒犯了。” 孟御史额上冷汗涔涔,痛苦地闭了闭眼,很快睁开。 他站起身,双手抱拳作揖,向徐靖赔礼:“下官失言,请世子见谅。” 徐靖心里百味杂陈,竟没有乘胜追击落井下石,只道:“我没有生气。” 孟御史又向赵夕颜作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六姑娘今日说的话,令我汗颜。更令我心中敞亮。我知道以后该走什么路了。” 赵夕颜明亮的目光落在孟御史的脸上:“但愿孟御史能一展胸中抱负。” 孟御史点点头,不再多言,下了马车后,竟然去了流民聚集之处。 百姓怕官是天性。孟御史穿着一身七品御史官服,更令人敬畏。 有的流民被吓得四处躲藏,还有的直接跪下磕头。哀求着给一口粮食,或是试图将八九岁的孩子白送给孟御史做奴仆,只求一条活路。 坏脾气的孟御史,竟十分有耐心,一一安抚。又令人拿了干粮和凉水出来,分给这些饥民。 徐靖远远看着这一幕,转头对赵夕颜说道:“这个孟溪知,对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百姓倒有耐心。” 赵夕颜笑叹:“这就是他的可贵之处了。” 徐靖下了个结论:“这种傻蛋,在官场里走不长,迟早要栽大跟头。” 可不是么?前世孟溪知的下场太惨了。 赵夕颜轻叹不语。 正午,阳光炽烈,天气燥热。 徐十一寻了一处树荫,正打算搬桌椅。主子忽然说道:“不用搬桌椅了,饭菜也简单些。” 徐十一有些惊讶。自家世子爱华服爱美食喜好享受,此次出行,连床榻都带出来了。 今日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徐十一面憨心精,眼见着世子脸色不佳,一声不吭地照做。菜肴只摆了四道。 就这,徐靖还吩咐送两盘给孟御史,当然嘴里没好话就是了:“那个傻蛋,自己干粮都送给饥民了。只怕早就盘算好了要打我秋风的主意。要不是怕他饿死在半路,我才不搭理他。” 赵夕颜忍着笑:“春生哥哥人俊心善,我都知道的。” 徐靖被哄得眉开眼笑,又令人加了一篮子糕点。 孟御史这时候也不嘴硬了,吃了两个香喷喷的烧饼夹卤牛肉。剩余的让小厮分着吃了。 这一日过后,车队后跟着的流民悄然多了起来。 从一两百人,变成了数百。他们不敢靠的太近,就这么远远跟在车队后面。 孟御史自己带的粮食分光了,理直气壮地找徐靖索要。 徐靖被气乐了:“粮食是我的,***嘛让你去做人情邀名声?” 孟御史撩起眼皮,看徐靖一眼:“我是爱惜百姓的好官,世子一露面放粮,就是心思叵测诚心邀名。所以,这样的苦差事就由我去便是。” 徐靖:“……” 从未见过这般理直气壮厚颜无耻之辈!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疾苦(一) 徐靖虽然臭着脸,到底还是答应了。 孟御史步履如风,来得匆匆,走得更是迅疾。马车上携带的粮食到底有限,哪怕是给流民一人一碗米,几辆马车也很快见了底。 徐靖只得打发徐三去最近的城镇买粮。 以前是孟御史见了徐靖没好脸色,现在是徐靖见了孟御史头痛。每次孟御史一来,徐靖就闪人,不和孟御史打照面。 孟御史以前最讲究颜面,现在也不在意了。见不到徐靖,就拱手向赵六姑娘道谢。 赵夕颜看着孟御史:“孟御史素来厌恶藩王。如今,可有些改观了?” 孟御史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声叹道:“以前我太过自以为是,大晋百姓之苦难,和藩王其实没太大关联。北海王世子看似骄纵跋扈,实则有一颗热血良善之心。”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还是以为,朝廷应该大力削藩。大晋有七位藩王,这七郡多是富庶之地,尤其是北海郡。如果将这七郡的税赋收归朝廷,至少国库能充盈一些。” 这样的固执,才是宁死也不低头的孟溪知。 赵夕颜从没以为靠几句话就能完全打动他,闻言也不恼:“我们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 孟御史目光有些复杂,半晌才叹了一句:“六姑娘之聪慧豁达,是我生平仅见。可惜了!” 可惜和徐靖定了亲事,现在看着鲜花着锦,或许,很快就要尝到烈火烹油的滋味了。 赵夕颜听出孟御史的言下之意,微微一笑,轻声提醒:“这等话,孟御史私下和我说无妨,在世子面前最好别提。不然,以他的脾气,动手揍孟御史一顿也是有的。” 孟御史从鼻子里哼一声:“我实话实说罢了。他除了一个世子的名头,哪里配得上六姑娘?” 读书人都有傲气。探花出身的孟御史,显然不太瞧得上读书平平才学全无的徐靖。 赵夕颜略一蹙眉,看了孟御史一眼:“我以为,读书是为了让人启智明理。而不是仗着几分才气,就恃才傲物,对他人指手画脚。” 孟御史:“……” 眼前这位赵六姑娘,词锋锐利。不张口则已,一张口准能戳中他心肺。 孟御史咳嗽一声,正要缓和几句,车队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孟御史眉头一皱,顾不得和赵夕颜说话,立刻大步过去。 赵夕颜听着风中飘来的女童哭泣声,心里隐约猜到几分,面色也不好看。她下了马车:“我也过去看看。” 玉簪海棠立刻跟在主子身后。 徐二五领着十几个亲兵紧随其后。 从启程那一日起,世子就给他下了严令,一路随行保护赵夕颜主仆安危。 这是两个村子的饥民,因为村子离得近,便结伴逃荒。这几日跟在车队后,好歹能果脯。 不知为何,忽然有两个女童哭闹不休。 孟御史目光一掠,问其中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孩童为何这般哭喊?” 那个男人目光畏缩闪躲,吞吞吐吐地答道:“回大人的话,我们自己都快饿死了,孩子养不活,所以,就换了孩子。” 换孩子要做什么? 孟御史正待发问,身后忽地响起一个少女声音:“我给你们一升米,将这两个女童卖给我!” 是赵夕颜来了。 孟御史转头看去。这一路上,他见到的赵六姑娘,要么端庄优雅,要么妙语连珠。此时,赵六姑娘却寒着一张俏脸,冷冷看着那两个抱着哭喊女童的男子。 一升米啊! 那两个男子大喜,忙跪下磕头。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六七岁女童,被玉簪海棠各自领了过来。 赵夕颜目光一掠,张口问道:“还有谁家换了女童,都领过来,我同样出一升米买下。” 立刻又有欢天喜地的男人冲出来,迫不及待地将几岁女童推上前。 一共六个女童,大的约有十岁,最小的不过三岁。一个个瘦如干柴。年幼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年龄最大的那一个已经懂事了,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认了主子。 孟御史此时也明白过来,面色骤然铁青。 “月牙儿妹妹,”徐靖一直躲在旁边看热闹,此时终于忍不住凑了过来:“你忽然买这么多小丫头做什么?” 这么一点大,什么事做不了,也不懂规矩。不过是耗费粮食养着罢了。 赵夕颜看着徐靖:“春生哥哥,我今日不买她们。等过几日,她们就要变成饥民口中的粮食了。” 徐靖:“……” 徐靖难以置信,目光迅疾掠过那些得了米粮狂喜的饥民们:“这都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对自己孩子下不了手,所以,才会换彼此的孩童。”赵夕颜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悲凉:“灾荒之年,逃荒路上,最先遭殃的,都是懵懂无知的女童。” 十几岁的姑娘还能卖出价钱。几岁的女童什么都做不了,也没人肯买。等人饿到极点了,她们就如牛羊一般被宰割,成了众人口中食。 徐靖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饥荒千里,饿殍遍地,以人为食。 这些夫子口中讲述过的前朝末年的惨景,忽然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他不知心底那股蓬勃怒火从何而来。 “都滚!”徐靖听到自己的怒喊声:“将这些人通通撵走,本世子的粮食拿来喂狗,也不给他们。让他们滚!” 这一伙饥民被撵走了。他们得了几日饭食,又带走了几升米,至少几日里能果腹。临走前,还不忘跪下磕了几个头。 徐靖目中闪着火苗,对赵夕颜说道:“我再去看看,有这样的小丫头,给你多买几个。” 赵夕颜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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