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荣澜语温温柔柔道。“你去吧,我也给你留了一份面呢。听说你喜欢吃凉的?让新荔给你拌一拌吧。” “得嘞。”周平高高兴兴下去了。 周寒执的目光却依然落在那碗面上。直到荣澜语伸手递给他一双筷子,他才苦笑道:“自从娘亲走后,我已许久不在府里吃面了。” 荣澜语没听周寒执说过几句话,如今二人面对面坐着,才发觉他的声音和煦,跟那张俊逸得不像话的脸一样,也有勾人的魄力。 可他说起自己的母亲,荣澜语心里一软道:“我到周府不过两三日,但却看得明明白白,大人惦记亡母,实在难过。” 她挑了几根面条,却又放下,轻声道:“嫁过来之前,姨母便说大人嗜好喝酒,整日整日不回府里。我想,大人如此做事总有缘故。如今想来,大概也是因为这颗怀念母亲之心吧。大人不知道,我母亲与父亲一道流放。多少回在梦里,我也梦见母亲哭,母亲笑,回回心都像针扎一样的难受,不知母亲过得是什么日子。母亲尚在,我且如此,更别提大人了。” “可我又想,无论母亲在哪,大概都希望咱们能过得高兴,过得快乐。所以我努力把日子过好,便也是对母亲的一番孝敬。” 听见这些,周寒执莫名觉得眼前的白玉囍字越发玲珑可爱。 “是,你说得没错。”周寒执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些笑意道:“吃面吧。不高兴的事,就不说了。” 荣澜语嗯了一声,知道有些心病不是一回两回就能好的,便也没多劝,吃了几口面,索性换了话茬道:“明儿是回门的日子了。两位姐姐白天派人来传话,说会和弟弟一起在荣府备膳等我,要咱们早些回去。” “应该的,明日是我婚事假的最后一日。”周寒执道。 荣澜语犹豫了一下,还是撂下筷子,正色道:“大人,有些话我想跟你说在前头。” 见她认真,周寒执也撂下筷子看她。 荣澜语这才说道:“父母未曾走时,两位姐姐对我尚好。可今时不同往日,结婚那日,大姐因嫁妆的事跟我撕破了脸,二姐虽然没管,但心里一定是向着大姐的。所以,若是二位姐姐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更别跟她言语计较。不看别的,我那同母所生的亲弟弟可还在二姐家里过活呢。这是我唯一一桩心事了。” “我心里有数了。”周寒执答应下来。 荣澜语再等,还以为会有些旁的话,可眼前人又沉浸在面前的一碗面里,再没说出什么来。她心里微叹,难得生出几分担忧来。 既担心两位姐姐言语过激惹恼了周寒执,他或许会做出些冲动之事,又担心周寒执反过来惹恼了二姐姐,到时候弟弟受连累。 这样一想,几乎连吃面的心思都没了。她本想再叮嘱几句,可瞧着周寒执吃得香甜,又不忍心再给他添堵,只想等吃完面再说。 没想到才撂下筷子,前头新荔又来传话,说白妈妈不见了。 到底是周寒执的乳娘,又是府里的管事,荣澜语不得不到前院去看一看。如此一看,就又把心思撂下了。 新荔笑着替荣澜语放下卷起来的袖管,又嗔怪道:“大人也真是的,就让您赤着胳膊吃饭。” 荣澜语脸一红道:“是我忙忘了。下回你可要提醒我一些。” “是是是。”新荔咯咯笑着,扶着荣澜语的手往前院走,继续说道:“方才我和秋浓说了一会话,她比我还单纯些,好像白妈妈也不让她管府里的事。不过越是这样,白妈妈越不放心,这回不知人跑哪去了。” “宋虎呢?你可瞧见了?”荣澜语抬眸问道。 “这……”新荔犹豫一阵,想起来似乎也的确好一阵子没瞧见宋虎了。 见她犹豫,荣澜语便放了心,笑道:“我把护院的事都交给了他,他能轻易让人往外跑吗?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自己也跑不见了?我要是没猜错,白妈妈是去搬救兵了,宋虎则跟着她呢。” “那夫人预备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她去了就会知道,郝玉莲现在自身难保,根本帮不得她什么。她若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秋浓的婚事也好,她的养老也罢,真正能指望的,也只有咱们。让她见识了这一回,往后也就懂事了。” 新荔点点头,愈发明白,荣澜语打蛇打七寸的本事是最厉害的。 果然荣澜语想得半点都没错。白妈妈跑了小半夜才回来,竟连郝玉莲的人影都没摸着。回来的路上又因有宋虎在后头跟着,吓得她以为是遇到了劫匪,差点尿了裤子。 好不容易回屋见到了秋浓,心里才总算安生了些。 “娘亲去做什么了?我都饿坏了。府里的厨娘全都去休息了,我又不会做饭,又不能出去买果子吃。”秋浓一边抱怨着,一边去白妈妈身上摸,以为她能给自己带些点心回来。 白妈妈心焦极了,推了她的手道:“我先问几句话,一会就给你做饭去。你告诉我,夫人跟你说什么了?打你没有,骂你没有?” “娘亲你说什么呢?夫人的两个小丫鬟都可好了。她们跟我说,只要我乖乖听夫人话,往后就能给我嫁一个好人家。不过也说了,要是想不通,不听话,那往后就得求协领夫人赏我一门亲事。”秋浓一脸疑惑。“娘亲,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协领夫人赏我亲事啊?她不过一个从九品的协领夫人,协领大人年岁又不小了,往后在官场上还有什么进益的?哪有咱们大人,咱们夫人往后的前途好?” “是啊。”白妈妈苦笑着点头。一个孩子都看得明白的道理,自己竟然糊涂了。从前是大人不管事,才让协领夫人有机可乘。如今这位新夫人聪明得跟神仙似的,自己这点子小九九真是贻笑大方。 她扑了扑膝盖,把方才在邱府门口跪着时沾上的泥土擦干净,抿了鬓角道:“今儿的事,都是娘亲错了,是娘亲鬼迷心窍糊涂了。往后娘亲不再管府里的事了,咱们一切都听夫人的安排。走,咱们先去找夫人认错,再让夫人赏咱们一口吃的。” 秋浓不明白白妈妈在说什么,但很好性地答应下来,扶着妈妈往荣澜语所住的地方走。如今周寒执依旧住在书房,荣澜语好好地睡在正院里。二人迟迟不圆房,府里的人也不敢多问。 屋里,荣澜语正收拾着嫁妆,听说白妈妈母女来了,便叫进。清韵打着帘子,白妈妈进了门,才发现这才多大一会功夫,屋里又不一样了。 原本空荡荡的屋子,此刻一角是熏香挂画,桌案上是白瓷瓶里插着秋菊,还有笔洗砚台等物。中间仍空着,显然是给新桌椅留地方,但地面上已经铺好了福寿纹软毯,平添一些和谐氛围。 白妈妈便笑了,愈发觉得老脸烧红。“原是我小瞧新夫人了,您实在不像十六岁的心智。” “妈妈这样说,我就不好意思了。往后府里的事还要您多提点着,我才省心。”荣澜语端坐在床榻上,一张美人面比画里的女子更加耐看。哪怕烛火温黄,人家的脸颊依然白得跟冬日初雪一样。 “夫人还能让老奴管家?”白妈妈抬眉,眼底显然十分诧异。 “妈妈已经漏夜前来,显然是想明白了。既然想明白了,咱们往后就一道在周府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事再提,就很没有意思。”
第14章 难得你看得上她 等荣澜语三言两语说完自己的意思,白妈妈咯噔一声就跪下了。她一手用力地扇了自己的一个耳光,双眼就流出眼泪来。“原本我也真心疼过大人的。可后来大人渐渐不回家,终日嗜酒,我也就糊涂了,开始惦记仨瓜俩枣的银子来。协领夫人又说让我分她一杯羹,往后才能给秋浓找个好人家。我,我真是想着大人不管事,才靠上协领夫人。” 荣澜语亲自把白妈妈扶起来,叹气道:“您是大人的乳娘,不该如此糊涂。大人再嗜酒,再不管家,心里却也有明白帐的。我替大人做主,原谅妈妈一次。希望妈妈往后一心一意向着周家,至于秋浓,自然也是我心上的人。” “是,这回,我就知道怎么做了。我若再糊涂,也不配做个人了。”白妈妈哭得真诚,又看向荣澜语高兴道:“大人是有福气的,遇上夫人这么个贴心人。老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往后一心一意帮您操持这个家。咱们周府的日子,一定不比旁人差。” “是,妈妈的心气是对的。”荣澜语也高兴。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事情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大概,拿人心换人心,总是有用的。 她让新荔带秋浓下去吃些宵夜,又陪白妈妈说了好一会话。这才知道,原来周寒执的父亲从来不管事,家里的银钱大多是老夫人辛苦赚回来的,又辛辛苦苦供养周寒执读书,把他拉扯成人。故而老夫人去世后,周寒执大受打击,这才跟转性了一般,终日嗜酒,贪恋那醉生梦死的日子。 至于周家老太爷,据说是个只知道花钱的主儿。周府的日子过得不好,也有总周济他的缘故。 还有便是郝玉莲。周寒执之所以任由郝玉莲几人来周府打秋风,是因为周府老夫人郝玉芝去世的那一日,是随郝玉莲一道出门的。那日多亏有郝玉莲帮忙,跑了十里路回来找人帮忙,老夫人才总算没死在外头,回来勉强续了两三天的命。 荣澜语听言唏嘘半晌,又亲自去后院祠堂为老夫人上了一炷香,这才回来安歇。 一夜无话,便到了次日回门的时候。□□澜语还没等用膳,周平就已经笑着进来问安道:“夫人,今儿可有好吃的点心?再赏我一块吧。” 周平长得面容俊俏,也是一团喜气。新荔头一个乐道:“就属你脸面大,上赶着要吃的。还不赶紧催着些大人,可别迟了。” “大人已经准备应当了,特意让奴才过来告诉您一声,说昨儿忘了跟您说,通政司参议夫人请您过去赏菊。” “赏菊?今儿下午?这样大的事,大人怎么不提前说?”新荔咋咋呼呼道。“咱们可什么都没准备。” 荣澜语未吭声,心里却有些高兴。有了参议夫人相邀,倒是不必担心晚上要陪两位姐姐姐夫用膳的事。她如今在周府愈发自由,竟不怎么爱见她们。 “现在去准备倒也来得及。”荣澜语撂下手里的竹骨筷子,看向清韵道:“清韵快去,从我的嫁妆里找一幅字画,一块镇纸,再找一件拿得出手的绣品,还要那一套雨过天青的茶盏。再包些昨儿刘妈妈做得芙蓉酥点心。周平,你瞧瞧大人的衣裳穿得妥不妥当。” 周平正楞在那呢,此刻听见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挠头道:“夫人,咱们,咱们大人从来没送过这么多东西。再说那通政司参议大人都要告老了,您这么些银子砸在他身上,多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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