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那是大人的恩师。从前不送什么东西,是大人的简朴。可如今大人是成家立业的人,再空着手登门,就是我们夫妇的不孝敬。”荣澜语轻声嗔怪。 虽说语气轻柔,但一句一个道理,让周平不得不低了头。“是,夫人说得是。”可话刚说完,他竟然又破声而笑。 “你笑什么?”新荔急赤白脸问。 周平有些不好意思,愈发嘿嘿笑道:“我高兴还不成。夫人一口一个夫妇,可见是心疼大人呢!”说完,像是担心新荔再骂一句,赶紧便跑便喊道:“小的去看看大人的衣裳,夫人可快准备应当吧。” “真是个猴崽子!”新荔唾道。 幸亏晨起不晚,要不然如此折腾一圈下来,恐怕已经是午时了。但此刻却是刚好,荣澜语和周寒执的马车驶到荣府跟前时,太阳刚稍稍有些见热罢了。 周寒执下了马车,便毫不犹豫地往府门口走。可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又折返到了马车跟前,刚好跟才下车的荣澜语面对面对上。 “落东西了?”荣澜语问。 “不是。”周寒执摇摇头。“没事了,走吧。” 荣澜语的鹿眸困惑地眨了眨,又看向旁边的周平。周平指了指马车,做了个下马车的动作。 荣澜语明白过来,莞尔一笑,扯了扯周寒执的袖子道:“你是来扶我下马车的?” 周寒执板着脸不吭声。 荣澜语指了指自己的鞋子道:“今儿要见参议夫人,走路不稳怎么行。你瞧,我的鞋底不高,自己也能下马车呢。” 周寒执撇撇嘴,“那往后我出门,还得瞧一瞧你的鞋底子,才能知道扶不扶你?” 荣澜语被逗得咯咯直笑,摇头道:“做什么要管我穿什么鞋,你只管扶不就成了,难道我还能怪你不成。” 一张几乎能融化冰雪的春光明媚美人面,周寒执哪扛得住,唇边不知不觉就噙了笑意。“真真是认识了你,才见识了许多事。” 荣澜语不明白他说的见识许多事是什么意思,可她喜欢看周寒执一笑。周寒执一笑,就好像满城的桃花都开了一般。 而这样相视而笑的场景落在荣澜烟眼底,便是一阵酸。她咬了咬牙,听见身边的小丫鬟咬耳朵道:“真奇怪。咱们三姑娘最是挑挑拣拣的,怎么真看上了这个酒徒?你瞧这甜甜蜜蜜的样子,简直比咱们老爷夫人当年还……” 可这话很快被荣澜烟一个眼神塞回肚子里。她冷哼一声,不知是对身后的丫鬟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新婚的功夫,谁不是一个劲儿的腻歪。等往后一个仕途难进益,一个整日柴米油盐,看彼此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这样的话丫鬟不敢答,但荣澜烟自己畅快了些,笑着迎上去道:“我等了你们半天了。爹娘捎了信回来,你们快来一起瞧瞧。” 周寒执恭恭敬敬说二姐姐好,她唇边的笑意更浓了。看向周寒执道,“我这妹妹不懂事,要是欺负人,你就告诉我。” 本是客气话,旁人许就应付两句。可周寒执毫不犹豫道:“没有的事。澜语能入周府,是周府的幸事。” 这样认认真真的语气,反叫荣澜烟怔住了。两瓣唇甚至合了又张,半晌才僵硬一笑。“是吗,难得你看得上她。” 荣澜语眼底闪过不耐,可方才周寒执的话实在让人心里热乎,她一时也就不想计较什么了。 这会到了正厅,荣澜语才发现旁人都不在,只有荣澜烟这个当二姐的在这支应着。她才要启声问,荣澜烟就已经眨着美眸笑道:“她们大概一会就回来了。去通政司参议大人家了。” “通政司,参议大人?”荣澜语与周寒执对视一眼,见周寒执脸色平淡,便也没有提及。 但她诧异的语气听在荣澜烟耳朵里,就好像是乡下人头一回看见巍峨的城墙似的。荣澜烟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些得意。 “你们还不知道吧,通政司参议大人即将告老,很快就有个缺儿要放出来了。通政司是个清水衙门,一向都是谁告老,谁举荐一个便是。这样好的机会,咱们可不能错过。这不,你大姐夫和二姐夫两个去参议大人家探望,你大姐去陪参议夫人说话去了。” “原来如此。”荣澜语点头,可心里却又诧异着。参议夫人聪慧,自然知道今日是自己回门的日子,所以才会特意选了下午邀请自己去用点心。既然如此,又怎会在回门的日子,把姐姐姐夫拉去说话。 只可能是姐姐姐夫们主动。 “你眼珠子乱转什么呢?寒执够不上这么高的官职,要不我肯定让你二姐夫也带他去。这一回是你二姐夫自己想更进一步。你大姐他们过去,不过是因为从前你大姐跟参议夫人说过几句话,有些眼缘罢了。”荣澜烟念叨着,又忍不住咯咯一笑。 “哎,妹夫,你在官场,你是个明白人。你说,要是你二姐夫能占了通政司参议大人的缺,那该是几品官了?” “通政司参议是正五品。”周寒执道。 “呀,那足足能升一品呢。”荣澜烟笑得用帕子捂住了嘴,又拿下来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正五品的年俸是多少?”
第15章 不是在熬日子 “正五品的年俸加上养廉银,大概有四百两。”周寒执又道。他认认真真地答,就好像回答先生功课的学生。 荣澜烟被他的态度哄得越发高兴,笑得眼角纹都两三道:“那真不少。若是今日真成事,那我先许你们一套红木桌椅,免得府里空空荡荡的。” “也不是空空荡荡的了。”荣澜语柔柔稳稳地,坐在那像朵水莲花。“我已经请了木匠来,定了些现成的,也出了些纹样让他去照做。等改日东西都齐全了,就请姐姐去看看。” “那自然是好。”荣澜烟笑呵呵地端起茶盏,冠冕堂皇道:“瞧着你们的日子过得好,我也就很是放心。对了,父母亲写了信,你们瞧瞧。瞧过了,就去后院一起看安宁。安宁急着写明日要交的功课,我便没叫他过来。” 这两件事都是能让荣澜语高兴的事。她的情绪几乎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 荣澜烟依旧拉着周寒执念叨五品六品的事,□□澜语已经顾不得管,接过信读了两三遍,知道母亲安好,眼底就有些温热。又见母亲说要自己遇事不要委屈自己,又说若是遇人不淑,不必在意旁人眼光,只管成全自己,眼底的温热便成了滚滚热泪。 挡也挡不住地流下来。 荣澜烟还在说着什么,但周寒执已经起身走到荣澜语跟前,递了帕子道:“有娘亲在是福气,哭什么。” 荣澜语抬眸,见眼前人虽然语出安慰,却是双眸黯淡无光,心里便有些后悔。在他面前,实在不该搅起母亲的话头。 如此,她的神色反而更显沮丧。周寒执站在旁边,便有些手足无措。 可在旁人眼里,这幅样子更像是周寒执因太过心疼反而不知如何是好。荣澜烟酸得站起了身,豁然打断二人道:“走吧,安宁的功课要做完了吧。” 方才与荣澜烟聊得还算不错的周寒执此刻却是不再做声,只是静静瞧着荣澜语。像是在等她从悲伤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一般。 荣澜烟瞧着这一幕,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她一向懂事大度,但这份懂事大度背后,何尝不是因为她不敢不懂事。在莫府里头,若是她能这么肆意地洒下几点眼泪,以莫文轩的性子,恐怕不仅不会安慰她,甚至还会让她注意当主子的颜面。 她想不通,荣澜语入门不过两三日,是怎么让这个酒鬼周寒执对她如此上心的。难道真是人各有命吗? 不,荣澜烟摇摇头。她往后是高官夫人,哪里是一个从八品小吏的夫人可比的。 这会,荣澜语已经跟上来,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便一同去看荣安宁。 到底是亲弟弟,荣澜语说上一筐话,便已经快到午时了。 见莫文轩几人还没回来,荣澜烟一个人也不好留午膳,便干巴巴笑道:“照理也不应该这么晚还没回来呀。要不你们再等等?” “本该等一等的,可惜我们今日下午有些要事去办,不能陪二姐姐用午膳了。好在咱们几府相距不远,往后府里一切安置齐全,寒执自然会亲自邀请姐姐们到周府用膳。” “你说得也有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相信你们也明白哪些是要紧事,哪些是可以放一放的事。你二姐夫的前程要紧,我就知道你们能体谅。去吧,你们也有事要忙,我就不多留了。”荣澜烟亲自把人送到大门口,站在松鹤影壁前头,笑吟吟道。 荣澜语便与她做了别,与周寒执一道上了马车。根本没听见荣澜烟在后头呵呵冷笑一声,跟小丫鬟嘀咕道:“酒鬼就是酒鬼,还说什么要事要做,糊弄谁呢。” 小丫鬟眨巴着大眼睛问:“夫人,这位周大人看上去一表人才,为何外头都说他是酒鬼?” “你们两个来得晚不知道,那赏心楼的老板夫人与我是从小的交情。她与我说过多次,这位周大人几乎日日都要去赏心楼跟人吃酒,一吃就七八壶。据说,还在外头欠了不少银子呢。你们瞧着吧,咱们这位三姑奶奶呀,往后的日子可有的熬呢。” 马车里头,荣澜语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熬日子。 绿竹门帘里,青色缎带捆着窗纱。软软的百花毯上,两双脚的距离并不太远。荣澜语略低垂着头,鹿眸与双唇同样水润,琼鼻一点,肤若凝脂。她看向身边棱角鲜明,头发几乎要碰到马车顶的男人,忽然狡黠笑道:“我猜,参议大人或许压根没见二姐夫他们,他们一定心情不好,才根本不想回荣府去。” 周寒执转过头看向她脸色欢喜,心情也有些轻快,虽未答话,但看向窗外景致的双眸多了些兴致。 可身边人又多问了一句。“你今晚还会出去喝酒吗?” 周寒执蹙蹙眉,这次没有回头看她。 接着,就听着旁边的人低低道:“我知道你许是为了抒发胸臆,才出去饮酒取乐。可这样下去不是正经日子……” 周寒执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便出言道:“今日是不得不去的应酬。” 本以为还能听见什么,可她只嗯了一声,便再不说话。周寒执莫名觉得不安生,像是这幅做惯了的马车忽然不稳定似的。 但外头的“吁”声没给二人再说话的机会,之后传来的几声议论更是湮灭了二人聊下去的心思。 “瞧瞧,这又是来等缺儿的吧。” “午后才来,未免没有诚意。” 荣澜语跟在周寒执身后下马车,听见这两道声音就觉得耳熟。等到走到马车前头,就更是惊讶了。参议府门前站着的几个人,竟然是大姐夫妇二人,还有二姐夫莫文轩。 “你们怎么来了?是你二姐叫你们来,喊我们回去用午膳的吗?”荣澜芝晒得额头都出了汗,一道道印早已弄花了妆。就连口脂也淡了不少,颜色又不均匀,显然是因为口渴一直在抿嘴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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