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丰县有那么多布坊,但从江南来的只有一个布掌柜。 那个威名赫赫的盗匪白九也在江南。 大冬日的,鹿琼背上居然隐隐有汗意,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谢子介那句“不管是谁来”。 她居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谢秀才知道这一切。 这可太奇怪了,明面上谢秀才只是一个书生,还在准备乡试,通判和汴京来的大人物互相争斗,波及了宝丰县里一个布坊掌柜,这种事谢秀才怎么知道。 可鹿琼偏偏就有这个直觉。 她这些天,有意无意忽略的谢子介归家的风尘仆仆,以及那与平时不同的神色,但这些和谢子介的笃定交织在了一起。 通判大人想把事情推到“白九”身上,而新来的按察使大人也要把通判大人和“白九”连起来,布掌柜就是白九和通判的那条线,至于布掌柜本人有没有参与,是根本不重要的。 周绣娘放开了鹿琼的手,急道:“琼娘?” 鹿琼勉强笑着,和周绣娘告别。 * 下午,正高山迎来了一位客人。 猎户阿叔很远就看见了一个轻巧的身影,他揉揉眼睛,差点没认出来。 “老婆子,”他和猎户阿婶说:“你看,琼娘可真是……” 两个人都不通文墨,不知道该说什么词,可鹿琼的变化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她皮肤白了不少,也细腻了不少,愈发显出来那头乌云一样的长发,脸上的皲裂和手上的冻疮都好了,只有那双杏仁眼依然显眼,鹿琼高挑地站在那里,居然非常好看。 “琼娘好俊啊,”阿婶说,她想不到更好的词,但她能看出来,鹿琼是越来越好看的。 好看的琼娘很快来到他们面前,把筐子里的东西给了猎户阿叔阿婶。 “阿叔,你们的盐。” 这些日子里,虽然搬去了县城,但鹿琼还是会时不时来正高山,给猎户阿叔阿婶带东西,今天也是一样。 猎户阿叔有个儿子,现在在汴京城做小买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阿婶是个细心人,握着鹿琼的手,细细问她。 “琼娘,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们把门打开,让鹿琼坐进来,家里是没有茶的,阿叔去烧了热水,说要让琼娘捂捂手。 看着一脸关切的阿婶,鹿琼忽然感觉没那么害怕了。 她说:“阿婶,我有些怕……”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谢秀才是让鹿琼信任的,信任于他的光风霁月,也信任于他的品行高洁,这一点直到现在都没有变。 谢秀才是个好人,鹿琼相信,可是,今天她直觉里的谢秀才好像心机更深沉了,但敏锐不是错,有城府更该是好事,甚至这不过是一场权宜之计的婚事,她在怕什么呢? 她所想的一切,也不过是她自己的推测而已,她才读了几日书,甚至她能想到这些,还是因为谢秀才最近在给她讲史。 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碗热水递到她手上。 是猎户阿叔。 他冲鹿琼笑,要她暖着手,和耐心倾听的阿婶不一样,阿叔说的很干脆:“琼娘不知道说什么就别问了。” 他很慈和地看着鹿琼:“琼娘,你可还记得你在鹿三家的日子,你做得打算?” 她那时候已经做好了打算,最坏就是从正高山一路南下,逃去南边。 “那时候你都不害怕,现在你在怕什么?” 是啊,她在怕什么? 鹿琼忽然冷静了,她现在在读书,还认了字,不会有人打算要她性命,她怎么反而更害怕了呢? 她想到了谢子介说的“我都护着你”。 她相信谢子介说的是真话。 可鹿琼也迸了另一种勇气,她不能只靠谢秀才护着,她得做些什么。 更何况如果是之前,鹿琼还不知道谢秀才要在宝丰县呆多久,那么今日,她隐隐有了预感。 能知道这么多的谢秀才,不会放任自己在县城呆太久的。 她也该早点为自己打算的。 * 谢过了猎户阿叔阿婶,鹿琼回到了谢家。 谢子介今天回来的很早,见了鹿琼,很自如道:“鹿琼今晚可有空?今晚可能要耽误你一会儿。县尊开宴,我也在列,邀请的是你我。” 县令找谢子介有什么事? 她现在身份都是谢子介的妻子,自然是要一起去的,陆妈妈已经给他俩挑好了衣裳,谢子介也租好了车。 车夫是个少年,自称叫做阿六,他驾车稳且快,鹿琼都不知道谢子介是从哪找的人。 映着朦胧的夕阳,在车厢里半垂着眼睛的谢子介似乎也显着年轻了,鹿琼知道他好看,可今日仔细打量,又发现了一些之前没发现的地方。 平日里成熟稳重的谢秀才,懈怠下来反而更贵气了,他睫毛非常长,让人看不出来睡着了没。 看不出来…… 隐藏在长睫下墨玉一样的眼珠和鹿琼对视了,谢子介微微弯眼,鹿琼能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第19章 直截了当,灯宴 那一笑,突然把鹿琼一整天的胡思乱想都笑没了,谢子介的笑容是少年气的,甚至还有点天真,不再用庄重的仪态压下他皮相的风流,那双桃花眼简直摄人心魄。 鹿琼忽然安定了。 她想起来一件小事。 就在她焦虑白九到底是谁的那个晚上,谢子介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他们晚上偶尔是会聊天的,大多数都是鹿琼看到谢子介枯坐在窗边的时候,谢子介会给她讲很多风景,从西北到江南,甚至还有更远的琼州,那些地方有些是谢子介自己去过的,还有一些则来自游记。 谢子介偶尔会讲史,但从不讲大周。 那天是个例外,也许是奇怪鹿琼为什么会惧怕白九,也许是别的原因,总而言之,谢子介问她要不要听一听白九的故事。 “三年前,江南血流如注,百余世族就此覆灭,其中有人死有余辜,也有无辜被牵连者。而之后,佃户迁出,可,官府没有安排他们的去处。” 无家无业无田,于是就成了流民。 流民乱了三年,出现了无数山贼匪盗,一开始没人在意一个不肯加入山贼一起作乱的白九,直到白九收编了一群青壮,占山为王却又龟缩不出,官府才觉得麻烦大了。 这时候官府的效率变得很高,流民被迅速接纳入城,但匪首白九却没被擒获,这甚至惊动了汴京城。 “白九是肯定会死的,”谢子介淡淡道,“你猜他会死在哪里?” 普通的江南富户不会了解这些,谢秀才没有瞒着她。 他更不会害她——鹿琼信谢子介的承诺,而且若想害她,根本没必要救她,那要解决自己的惶惑,自然有更好的办法。 鹿琼下定决心,开口,她说:“谢秀才,你是不是知道所有的事?” 谢子介的确在等鹿琼问他,鹿琼并不笨,相反她很聪明,谢子介一开始只是觉得教人识字不过举手之劳,后来竟然找回谢十三郎和他人论学的感觉。 要知道,谢十三郎思路之敏捷,让族中兄弟最厌烦和他论学——他总能讲得其他人头大如斗,但鹿琼不会,她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每每出乎谢子介意料。 这也是谢子介愿意一直教下来,越来越尽心的原因。 在那天晚上,谢子介忽然想做一件事情,他想知道鹿琼自己能猜到哪一步,他把这当做授课的一部分,而在一番交浅言深的话语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很疯狂的事。 他居然期待鹿琼猜出来一切,尽管这不可能。 今天下午,他知道鹿琼去正高山见猎户大叔,他第一反应是鹿琼要离开了,但是很快他打消了这个想法,鹿琼只要不傻就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走,更何况她能去哪呢? 果然没多久,鹿琼就回来了,眉间藏着心事,那时候他就在等着鹿琼问他,谢子介自认想到了鹿琼可能会问的所有问题,但真的没想到鹿琼会这样直接。 她一点机锋也没打,直截了当地问:“谢秀才,你是不是知道所以的事?” 谢子介会从蛛丝马迹入手,问一个能补全所有事的证据,绝不肯揭破一切。 他们果然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谢子介想,于是他笑意染进眼底:“是,我知道。” “白九是匪首,就算可怜,就算是形势逼迫,官府也不会放过他的,”鹿琼定定看着他,“只要谢秀才好好的就好。” 她并不知道白九和谢秀才到底什么关系,但谢秀才知道这么多,肯定关系匪浅,她不在意白九,可谢秀才对她是很好的,她在意谢秀才。 这一回谢子介没有说好。 他长睫下那双桃花眼还盛着笑意,可笑意又远了,车夫吆喝了一声,说县令家到了。 鹿琼没有等到回答,谢子介牵着她的手,带她进了县令府中。 宝丰县令姓俞,今年三十有七,宝丰是富县,俞县令这些年也干的不错,甚至前阵子通判出事都没牵连到他,可见升迁是迟早的事。 因此他虽然还未得意,但周身已经有了春风得意的气质。 宾客们也很懂眼色,纷纷祝俞县令有个大好前程,谢子介带着鹿琼进来时,已经不算早,自有俞家的婆子引鹿琼去女眷那边。 鹿琼忽然有点好奇,谢秀才在县尊面前会是什么样呢。 但那就要等回去才知道了。 俞家今天的宴会很别致,叫做灯宴,各色的灯笼悬在石头、花木、檐角,果然美不胜收。 前面自然是一片热闹,后院也不寂静,俞县令的老妻周氏招呼各路客人,她的两个女儿,被周氏唤做“五娘”,“六娘”的,则侍立在母亲身旁。 鹿琼听谢子介讲过,不少世家大族排名是未分家的各房一起算的,根深叶茂的世族有时候排序能排到二三十。 俞县令家应该也是这样。 谢子介带她进来前嘱咐她去找温大郎的妻子李氏,之后跟着李氏就好,因此那婆子问鹿琼要去哪的时候,她毫不犹豫:“我和温家的李姐姐交好,您送我去那儿就好。” 李氏虽然没和她见过面,但温大郎应该也交代了她,见了鹿琼很亲热地带她坐下,还安抚道:“咱们这边都是秀才娘子,一起看看灯笼,松快松快就好。” 另一个秀才娘子也极其和善道:“我夫君也是常提起你家谢郎的,他们有他们的交情,咱们也有咱们的。” 鹿琼的确是有些紧张的,她实在没见过这场面,可李氏带她见的这些人和善,并且鹿琼发现其实和秀才娘子们聊天,没她想的那么可怕。 她们谈诗赋算学,谢秀才教过她,谈针线活,陆妈妈教过她,偶尔聊几句灯笼,也很松快。 李氏还和她玩笑:“你可知今日为何要咱们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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