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就用上回谢秀才带回来的就好,谢秀才买了实在太多,鹿琼在心里想着新手衣的样式,脚步都要飞起来了。 回到家,屋子里也是一片暖融融,谢家炭火用得早,鹿琼坚持用了膏药,今年的冻疮都好差不多了,简直不可思议。 谢秀才已经在书房了,鹿琼先去卧室,把手衣的大小又比划了一遍,才带着她的草纸去找谢秀才。 谢子介的意思是,鹿琼可以直接用他书房里的纸,但摸了摸那柔软光洁的熟宣,鹿琼实在下不去笔,因此她拿自己的工钱买了便宜的草纸。 其实也不算非常便宜,至少鹿琼印象里,鹿秀识字都是拿着树枝和沙板比划的,但草纸比谢子介书房那些便宜多了。 那就行,至少这样的话,谢秀才就不会要她用那么好的纸了。 谢子介果然在,他手里是一个很大的匣子,见了鹿琼让她进来,他明显心情不错,把匣子推给了鹿琼。 “你挑下,”他笑道,“我找了些字帖,以后你就可以临这些了。” 不知道为什么,鹿琼居然从谢子介的表情里看出来几分得意。
第17章 选好了,白九 谢子介的确得意。 他自己从小就是拿着名家名帖临大的,甚至谢十三郎那手好字也是江南知名,因此他眼光极高,一开始就没看上宝丰县书坊里的墨帖。 识字读书,都从描红开始,谢十三郎没教过别人,只能对照自己小时候,所以鹿琼练字,他极其上心。 先去找了府城那边,没找到合适的,谢子介自己写了半套墨帖,皱着眉,还是去找了江六。 他改头换面,字自然也要改,谢十三郎研习颜柳,下笔刚劲,锋芒毕露,自有一派潇洒风骨,而谢子介的字圆融规整,好不好看不是最重要的,和谢十三郎必须完全不像才行。 因此虽说摸打滚爬了两年,练就了一身力气,笔力筋骨倒是好过从前,可实际上他这笔字,反而还不如十五六岁时候。 谢子介眼光高,看不上这一手字。 江六的确是个人才,居然给他寻摸来了这个匣子。匣子主人本来是三年前江南要案牵连的一个举人,算起来那还是谢子介的远方族叔,平生没别的爱好,就是爱搜些当世名家临书法大家的墨帖。 这些就算是曾经的谢十三郎,也会视若珍宝的,如今能到手,也难怪谢子介得意。 甚至他还有了一丝好奇,不知道鹿琼会选择谁的墨帖。 谢子介把匣子打开,捧出来一堆墨帖,笑吟吟道:“当世名家墨帖,几乎都在其中,不少连我也没见过,琼娘可有喜欢的?” 他自己另有临的墨帖,因此只随意翻了两下,就拿来给鹿琼的,鹿琼也的确很珍惜,小心翼翼占据了一个桌角,一本一本的看过去。 “谢秀才,这本可以吗?” “能有什么不可以,”谢子介失笑,鹿琼习字,只要她自己满意就好。 这种轻松凝固在了他伸手接过那本墨帖的时候。 字是好字,笔锋稳重刚劲,隐隐有潇洒姿态,墨帖也是好墨帖,只是谢子介太熟悉了。 他记得那天祖父唤了几个年轻子弟去他书房,拿出来了他珍藏的大家书帖,让他们几个试着临两页。 秋海棠映在窗棂上,午后的秋日还有些毒辣,九哥笑嘻嘻写了两笔就搁下,推脱自己犯困,十一哥也差不多,其余人都规整写了两页交给祖父,祖父看完,把墨帖给了他。 “十三郎这次还是魁首。”祖父点评道。 其余人也都习惯了十三郎的天资聪颖,并不觉得失望,甚至他自己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道谢拿回字帖,用心临了一遍后,就扔在了一旁。 兜兜转转,祖父的名家真迹还没有找到,反而是少年时的字迹被人装订好,又回到他手中。 “你瞧,”他涩声,“这本帖子的主人,年纪应该不大,笔锋还有些稚嫩,你不要继续看看么?” “可我喜欢呀,”鹿琼却不愿意继续找下去,“而且我觉得其他还没这本写的好看呢。” 十五岁的谢十三郎字自然是好看的。 谢子介自己是看不出来那份十五岁的谢十三郎的字怎么会比其他当世大家还好,可鹿琼依然很固执:“我看到这帖子就觉得亲切,我喜欢这帖子,这字我觉得比其他的都要好呢,谢秀才,这帖子有什么问题吗?” 午后的祖父院子里的景色和面前少女的脸庞重合起来,他在一室暖融融里回神,把墨帖递给鹿琼。 “没有问题,”谢子介说,“你喜欢就可以。” 原来依然有人会对十五岁的谢十三郎说一声比别人都要好。 * 那一匣子字帖都给了鹿琼,对鹿琼来说,这贵比千金。 欠谢秀才的又多了一笔,鹿琼苦着脸在心里算账,学识字时,她尚且能安慰自己,就是为了更好的还恩情,可是如今她却觉得这恩情越来越多,越来越还不清了。 鹿琼很愁,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谢秀才是每日都要练字的,最近似乎还加大了量,鹿琼之前没注意,但最近晚上她和谢秀才都在书房,她才发现谢秀才看的好像不只是经义。 不过鹿琼很快找到了理由,谢秀才大概是在打理家中的产业。 这样一日日也很充实,鹿琼虽然觉得这样一直下去不行,但暂时布坊的工作也不能丢,她每日和周绣娘搭伙,从周绣娘口中听到了不少消息,同时她也很为自己的朋友忧心。 周绣娘对自己的丈夫是咬牙切齿的,恨他没收住心,两旬了都还没从监牢里被放出来。 周绣娘向鹿琼抱怨:“。早知道他是个这样的人,我才不会嫁给他呢。 这样的丈夫,倒是不如死了!” 但周绣娘和鹿琼都没有想到,周绣娘两句无心的抱怨,居然成真了。 余大郎死了,和小阮儿以及其余两个恩客一起。 据说是殉情,但很快就有了新说法,说下手的是江南那边有名的匪首白九,消息是从衙役口中传出来的,鹿琼听得心惊肉跳,当晚回去后,书都看得不安宁。 谢子介看出来她不对,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鹿琼忽然想到,谢子介也是从江南来的。 “谢秀才,你知道府城阮花娘的事么,衙役们说是江南那边的匪首白九做的,这也太,”她用了刚学的词,“也太穷凶极恶了。” 她每天听周绣娘的絮叨,并不觉得余大郎是好人,但一个神龙不见摆尾的大盗来府城杀人,这也太可怕了。 谢子介静静听着。 “我有点怕,谢秀才你最近,也记得早点归家呀,本来以为小阮儿和诗这事,已经过去了,怎么还……” “怎么还越来越坏了?”谢子介接口。 “是。”鹿琼承认,又问,“谢秀才,你也是从江南来的,你知道白九是什么样的人么?” 她活泼了很多,都能提这么多问题了,谢子介居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这让谢子介甚至愉快了起来。 “我知道,”谢子介道,“白九是个……” 他想了想,换了种说法:“这事不是白九干的。” 鹿琼没说话,眼睛里明显是不信。 “白九不会做这种事,”谢子介面不改色道,“前两年江南并不太平,才有匪首们活路的机会,白九这种声名显赫的大盗,早就是很多人的眼中钉,直接杀人对他没有好处。” “那这件事是……?” 谢子介心中其实也有了答案,或者说,当府城那一位抛出来白九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安心了。 他需要知道,小阮儿到底是在为谁做事,这关乎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小阮儿需要名气,邀名,就不可能不打那两首诗的主意,同理,早已在关注死而复生的“谢十三郎”的通判,也不会不注意到小阮儿这条线上的探子。 谢子介算准了一切,看他们各自猜疑去,他不是赌徒,对下注没什么兴趣,机关算尽他也只有一次复仇的机会,距离明年秋天已经很短了。 幸好他得到的信息还不算太坏。 可计划的顺利进行并没有让他欣喜,反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今天还没教鹿琼习字。 他看向鹿琼,又躲开鹿琼的视线,他当然可以捏造天衣无缝的解释,有关白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关整件事的因果,那些绝对可以让鹿琼安下心来。 可他知道这些解释都是假的。 所以他只是淡淡道:“你不用怕,不管是谁来,我都能护着你。” 他忽然并不想骗鹿琼。
第18章 心机 府城的事距离鹿琼太远,她怕了两天,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每日依然是上工、习字,日子如流水一样过去,可是平静被颠破也只需要一个午后。 城里风声鹤唳,白九一个江南的匪首,居然在宝丰县这样的北边小县里面有了很大的名声。 传言中的白九神乎其神,可是很突兀的某一天,再也没有人提起来白九了。 府城里的通判大人突然被按上了大不敬的罪名,被从汴京城来的按察使大人带回京城收押。 这位按察使大人,据说是很有名,铁骨铮铮的大人物。 县城里突然多了另一种说法,说这件事和江南的盗贼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小阮儿他们其实是被通判给害死的,为什么害?这谁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 新通判还未上任,但这些说法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鹿琼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的平静生活也被打破了。 先是掌柜不怎么让她们来上工,后来有一天,掌柜拿出来三匹布赠给了鹿琼,让鹿琼不用来了。 “我要回老家了,”掌柜苦笑一声,他的眼神是空洞的,鹿琼从里面品出来一丝不甘心。 “失意不过一时,”鹿琼只能安慰他,“还有机会的。” 掌柜摇摇头,缓缓笑了一声:“人啊,不能太贪心。” 那是鹿琼在宝丰县最后一次见布掌柜。 第二日她再来,布坊已经关门了,衙役上了封条,她在布坊附近看见了周绣娘,周绣娘如今也是茫然无措的样子,见了鹿琼把她拉到一边。 “你知道掌柜是怎么了?”周绣娘压低嗓子问。 鹿琼摇头。 周绣娘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丝苦笑:“那你可信我?” 她没等鹿琼说话,自己已经一股脑倒了出来:“掌柜的年前给通判大人和县尊大人都送了绸缎,前几日汴京城那边不是有大老爷来了么!” “他说通判大人私藏有问题的衣服!” 鹿琼这些天读了不少书,很快想到了几个谢子介给她讲的故事,她反应过来了另一件事:“是用布掌柜送的布制的?” 不,不对,鹿琼马上明白了:“是不是布掌柜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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